【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非首发,首发平台知乎,ID:清秋,文责自负。】
黎昊读书的时候,大学生还很稀奇。
高学历的身份放在社会上任何地方都挺值钱的。
至少当他说出自己还在读大学时,王主管立刻停下笔,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笑着拍拍脑袋:“呵,还是个拿笔杆子的,不常见啊。”
于是黎昊就这样顺理成章地进了厂。
当时一起来的有二十多个,大家被培训一天后就被赶鸭子似的推进厂区。
“老员工今早离职了你去那儿。”,王主管拍拍黎昊的肩膀,随手指了一个位置。
于是黎昊的工位突然就从原来的流水线肚子转到了流水线脑袋。
因为要控制速度,所以他的任务变得挺重要。
又由于产品工序复杂,头部的活儿反而更轻松一些。
1:
工厂的工作不难,但是属实无聊得紧。
机器烦人的轰鸣声像熊孩子在厂房里到处乱闯,吵得人心烦意乱,想抓住它狠狠打一顿。
而且重复的事情做多了,真的容易让人变得麻木。
就像脑袋里的发条突然生了锈,扭一圈,一松手才发现根本转不动。
幸亏之前进过厂,黎昊的身心早就被蹂躏得体无完肤,所以适应的速度还算快。
在被后面人骂了几句之后,他就差不多掌握了放货速度,拿捏起来驾轻就熟。
王主管特地过来看了几眼,当着面夸:“我就说拿笔杆子的脑子灵光吧。”
可是黎昊完全不知道他来过,直到铃声突然响起,才从麻木中猛然惊醒。
终于挨到了吃饭的时间。
所有人同时停下手,顶着麻木的脸、迈着酸痛的腿,三三两两朝食堂走去。
黎昊跑得最快,打了饭就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开始埋头吃饭。
他赶时间,排队打饭就是在浪费时间。
一个银盘突然“哒”一下磕在他面前。
磕的人很克制,声音不大却能让人感受到她的愤怒。
黎昊下意识想了想,这家厂自己刚来,似乎还没招惹过谁。
莫名其妙!
他抬头瞪眼看去,只见一个身穿米色长袖,头发乌黑双眼秀气,身材有些偏瘦的女孩儿正怒视着自己。
一见黎昊眼里有怒火,女孩儿立马怂怂地撇开头。
不跟黎昊对视,不说话,也不走开。
“神经!”黎昊暗骂一句,继续埋头吃饭。
见黎昊不理人女孩儿径直坐在他对面,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黎昊能感受到她在瞪自己,但他一抬头女孩儿就低头,想对峙又胆小得很。
上个破班本来就烦,尤其是注意到背后有只手在不停扒拉她衣角,黎昊心里更烦了。
“什么事就说!你们是要打架还是咋滴?”
黎昊的嗓门很壮,甚至刻意大点儿声让人转过来看向这里。
出门在外,不管占不占理,气势绝对不能先弱三分。
女孩儿明显被一嗓子吓住了,无数看客的目光如同箭矢般嗖嗖飞来,在她脸上刺出一片红霞。
她头埋得又低了些,竟让黎昊心头升起一种楚楚可怜的破碎感。
“对不起,我·····我没想打架。”
女孩儿低着头,几乎是带着哭腔小声说道:“你放货的速度能不能再慢点儿。我跟虎妞在尾部跟不上,今天已经被领班骂了好几次。”
“这种事你直说不就行了?”
黎昊完全没搞懂她的逻辑,气愤道:“下午我再放慢点儿,再跟不上就不是我的问题了。”
“谢谢。我们,我们以为你跟王主管一伙儿的不会答应,所以才······谢谢。”
女孩儿似乎是觉得直接走人不太妥当,于是夹起自己盘里的鸡腿放进黎昊盘里。
“这些饭我都还没动过,都是干净的——请你吃鸡腿。”
不容黎昊拒绝女孩儿便飞快转过身,坐在身后一个穿黑色外套,特别胖,一看战斗力就很强的女人身边。
奇怪,为什么不是这个胖女孩儿来说呢?那样连鸡腿钱都省了。
黎昊一边想着,一边夹起鸡腿。
再给夹回去不仅会显得啰嗦还会让女孩儿感觉不安,反正不吃也是丢垃圾桶,不吃白不吃。
中午宿舍里很吵,黎昊好不容易才在厂里找到一间专门放杂物的房子。
虽然东西杂七杂八摆在一起很乱,但胜在安静。
最里面靠窗地方有一张桌子,难得很干净,非常合适坐在上面休息。
稍微看了一会儿书,麻木的脑子终于得到片刻慰藉。
然后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又开始辛酸的打工之路。
这次开工他稍稍放慢了一点儿速度,同时特地分神注意后面。
不出所料,看见她们两个还在被训。
当领班过来的时候,黎昊悄悄向他提出将她们两个分开。
果然,不出片刻那胖女孩身后的大妈就开始骂人了,大抵是训斥女孩儿自私,全把活儿留在后面。
难怪会被骂呢。
流水线本来就快,还敢把两个人的活放给一个人干——干得过来就怪了。
分开之后这条流水线果然合作顺畅了许多,甚至即便黎昊把速度重新提上去也没听到领班的骂声。
只有那胖女孩儿阴阳怪气骂了几句。
结果手刚放慢一点儿就又被身后大妈骂了回来,而且毫不留情,句句诛心,怨气深重。
2:
林清清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孩子,真的只是“走”出来。
那时候中国经济还没这么发达,中国农民的受教育程度普遍偏低,尤其是一些偏远的乡村,重男轻女的现象非常严重。
林清清就是这个落后思想的受害者之一。
她还记得中考成绩公布那天,弟弟不出所料地没考好,分数别说接近县高中的底分了,连人家膝盖都够不到。
当时留给家里的路只有两条,要么弟弟再复读一年,要么全家人苦一苦,熬三年,多花点儿钱让他去读私立高中。
林清清记得当时是高二刚放暑假的第二天,她一早就被安排出去割一兜猪草回来。
正是大中午,毒辣辣的太阳高高悬挂在天穹,滚滚热浪一点儿也不客气,撒泼似的全撒在大山坡上,热得黄狗不停吐舌头,喇叭花收起了喇叭,一向昂首的狗尾巴草也低下了头。
林清清慢慢吞吞割满一大兜猪草,直到再怎么压也装不下更多,才满头大汗地背回家里,沉重的背篼刚磕到地上,还没来得及喝一口水就听见母亲唤她进屋。
当时她心里就咯噔一下,像一块冰贴着脖子滑进后背,瞬间打了一个冷颤,大脑一片空白——该来的她终究躲不掉。
新学期开学了。
弟弟背上书包去了新学校。
林清清背上锄头,跟父母一样,踏着沉重的步子走进黄土地里。
两个月后虎妞回省里补办身份证,一听说林清清也没读书就马不停蹄赶了过来,叫上她一起去外省,一起进厂打工。
“打工可挣钱了,还能让你见见世面。”虎妞热情地拉着她的手,兴高采烈地说道。
禁不住虎妞的热情和游说,再加上她确实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最终私自答应下来。
林父林母一开始还不乐意,直到林清清说每个月会把打工的钱寄回来他们才磕磕巴巴点头。
第一次在广东见到那么多琳琅满目的东西时,她可开心了。
虽然后来知道虎妞是为了20块的拉人费才帮她,但林清清仍然很感谢虎妞。
即使上班再累,只要一放假她就会拉上虎妞一起到城里,不买东西,就四处逛。
看那些灯红酒绿,人山人海,霓虹灯照亮一整条长如龙的大街。
但时间久了,她也跟虎妞一样失去了外出的兴趣。
她渐渐悟出一个道理——外面的世界再精彩也跟她没关系。
人与人之间原来一直有一层比“老爷”还深的厚障壁。
不过她自己也没想到,自从出来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了。
因为厂里过年加班付双倍工资,即使她每年把大半工资寄回家里,父母仍然不满意。
在他们眼里每一分钟每一秒钟她都应该努力,都要争取待在厂里,要努力挣钱、省钱、存钱,然后寄回来——这才是好的女儿!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她就在外面过了四个新春,在外面一待就是四年。
期间因为虎妞偷东西的缘故,她们还换了几家工厂。
现在这家,也是最近才找到的。
3:
一般人多的地方都会开一家商店。
要是一个地方人多商店还少,那商品的价格指定就会很高。
这个道理放在这家厂里再合适不过。
整个厂少说七八百人,但厂里就一家商店,东西卖得死贵,似乎铁了心要宰客一样。
“好贵!”黎昊单拎起一把伞,看了眼外面的瓢泼大雨再仔细看了眼单价,确信自己没看错后认命般摇了摇头。
价格几乎翻倍,就差把“宰你”写在包装上了。
“虎妞,下次请你好不好,我现在真没钱了。”
“我不,不行你把你那个放回去。”
忽然的争吵声传进耳里,黎昊抬头看去,结账台前正排着两个人,一胖一瘦,一矮一高。
两个人挤在一起,虎妞一只手搭在台前紧紧攥着一袋零食,另一只手环抱住林清清,生怕她跑了似的。
林清清从荷包里掏出一堆碎零钱,数了数后转头看了眼虎妞手里的东西,眼里满是犹豫。
但耐不住虎妞的强势和老板娘的不耐烦,她不得已从自己的黑色塑料袋里取出来一个蓝色小包,怯懦地藏到台边一处阴影里,又将袋子重新叠好揣进荷包:“付帐吧,不要这个了······够吗?”
老板娘嗤笑一下,将钱扫进柜子里,摆摆手:“差五毛,算了,就当我送你们的。”
“谢谢。”林清清闻言低下头,因为窘迫,耳朵已经肉眼可见地羞红了。
正当时一片阴影突然将她罩住,蓝色小包被人拽出来和一把浅蓝色的雨伞一起光明正大地放在台上。
“这两个一起付。”黎昊伸出一张钞票后平静地看着老板娘。
只见对方笑咪咪地瞅了瞅他和林清清,一脸笑意地找回钱:“小帅哥还挺懂把握机会哈。”
黎昊没回答,而是将蓝色小包塞进林清清怀里,撑开伞准备离开。
林清清赶忙向他表达谢意:“谢谢,我后天还你钱。”
黎昊朝身后摆摆手,径直走进雨里:“不用,这是还你的鸡腿钱。”
虎妞见林清清一直盯着人家的背影,于是伸手狠狠掐了一下她的手背:“林清清你可别犯花痴。小心点儿这人,心肠坏得很。”
“有人说就是他向主管提出将咱俩分开的。”
“厂里长得越撑头(好看)的人玩儿得越花,你可千万不要被他骗了。要是大着个肚子回家,看你爸妈不打死你。”
虎妞撇撇嘴,不等林清清开口辩解就拎起那袋零食径直走进大雨里,任雨水拍遍她的全身。
“我们······我们只是认识。”林清清小声念了几遍,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说给谁听的。
抬头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看来这雨一时半刻是停不了的。于是她索性跟虎妞一样径直淌进积水里,眯着眼睛,踉踉跄跄朝宿舍跑去。
可是等她回到宿舍却没看见虎妞,直到晚上才看见虎妞嗦着手指头拖着一身湿回来,将一个零食袋丢在地上,幸福地打了个大大的饱嗝儿。
原来虎妞是想吃独食,宁可被大雨淋,也不打算跟林清清躲在同一个屋檐下分享。
4:
讨厌上班,真的讨厌上班!
这破班谁爱上谁上!
老子要睡觉!
黎昊拿着本小说,骂骂咧咧朝那间放杂物的房子走去。
房门虚掩着,一缕阳光从门的空隙中跑出来,照亮了整条走廊。
一阵隐隐约约的抽泣声传进黎昊耳朵里。
起初他以为是上班站久了耳朵产生幻听,但越靠近,抽泣声越清晰——不是幻听。
黎昊轻轻推开门,伸头小心翼翼往里看去,只见一个姑娘正坐在窗户下的桌子上,双手环抱膝盖,头深深埋进自己造出来的小窝里。
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身上,虽然她竭力保持轻轻的啜泣,但是黎昊仍能从她微微颤抖的肩膀里感受到她的伤心欲绝。
“需要纸吗?”黎昊递给她一包餐巾纸,“我这里只有这个了。”
林清清被吓了一跳,慌忙抬起头,和黎昊的眼睛撞了个满怀。
这是黎昊第一次看清她的脸。
林清清其实长得很秀气,两眼明亮,水汪汪的。又因为常年呆在工厂不出去晒太阳,皮肤变得很白,再加上娇弱的身段,莫名给人一种玲珑精巧,弱柳扶风的柔弱感。
要不是这身丑陋的蓝工装,哪怕她只是稍微打扮一下,放进任何一个班,受欢迎程度绝对排进前列。
靠前不是因为颜值,而是因为柔弱。
她这种天生的楚楚可怜的柔弱,足以令许多男人为之疯狂,升起强烈的保护欲来。
“抱歉,占你位置了。”林清清赶忙将脚从桌子上放下来,起身站在地上,一边抹眼泪一边歉意地说道:“我没想到这里也会有人来。”
见自己的鞋印还留在上面,她伸手从抽屉里拿出一块黑帕子擦干净,叠好后又放了回去。
原来是自己鸠占鹊巢啊。黎昊笑了笑,正要说些什么,林清清便低下头给他让开位置,作势要朝外面走去,俨然一副“你坐吧,我要走了”的样子。
黎昊耸耸肩,倒也无所谓,几步走过去坐在桌子上,翻开从图书馆新借的小说,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由于阳光刺眼,他便侧身坐在桌上。
因为是背对着林清清,他也不知道对方其实还没走。
直到自己翻了几页书,突然听到背后一阵轻咦,回头才看见林清清一直站在自己身后,伸着脖子,看来是被自己的书吸引了才没走。
“额······对不起,我现在就走。”
“不用,你难道不想看吗?”黎昊拍了拍桌子示意她坐过来,“我这里又不是书店,看两眼不收钱的。”
“可以吗?”
“嗯,坐吧。还剩半小时,待会儿开工可就看不了了。”
林清清最终还是舍不得移开眼睛,于是红着脸坐下来,保持一点距离,渴望地看着黎昊手里的书。
黎昊自知她定是前一页没看完,便默不作声重新翻回去又多了一会儿才重新翻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人没有任何交流,只是同时目不转睛地一起欣赏小说,直到打铃声突然响起。
“如果你还想看的话,下午下班就过来吧。六点半吃了饭我要回去一趟。——放心,回去我不会看,保持进度同步。”
“好,谢谢。”
黎昊看着林清清匆匆离去的背影,撇了眼手里的小说,暗地里好笑。
虽然还没读过,但《活着》的鼎鼎大名他早有领教。
当时电影播完,全班女生全都哭的稀里哗啦。
比起书里的结局,电影里已经稍微收敛了。
火力全开之下,黎昊保证她哭成个泪人。
随后几天时间相处下来,黎昊轻易便判断出林清清的文化水平,也发现她对文字非常敏感,对书中的描写,哪怕是只言片语也有独到的见解,稍稍提点几句便让他幡然顿悟,重新找到那些被自动忽视掉的细节。
一本小说的字数不多,要是想读完,随便一个安静的房间一天之内就能做到。
但这里是工厂,两人其实没有多长时间待在一起读书。
因此前前后后花了十多个中午和下午才勉强读完。
黄昏时分,天际挂着一抹晚霞,红艳艳的云层下有一队鸽子飞过,盘旋一圈又飞回来消失在一间屋顶。
稍显昏暗的房间里,黎昊合上最后一张书页,长长呼出一口气散去胸中的郁闷。
即使自己已有准备,但面对这么悲惨无力的结局,他还是不免难受。
一滴水珠落在手背上,黎昊转过头,看见林清清正在努力擦掉眼角泪水,但是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反而越擦越多。
见黎昊微笑着注视自己,林清清接过纸巾后立马偏头躲开他的目光,试图平复情绪。
她想哭,却又哭不出来,不知道为什么。
此后两人并没有就此分开,仍然会聚在一起看书,不过不是合看一本,而是各看一本。
看完之后互相交换,然后不自觉讨论起书中的故事,有讨论自己所喜欢的,自然也有吐槽所讨厌的。
当光线不够亮时,两人会背靠背坐在桌上,一起分享同一扇窗户的微光。
······
在流水线末尾的工人压力很大。
必须时时刻刻打起十二分精神,否则稍不留神流水线上就会积起很多物件。
到时候理都理不过来,又不可能往下传,只能等着被领班骂。
时间短还好,时间一长就会累。面对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就算是铁人下班后也会困得睁不开眼。
很不幸林清清就在末尾。
有时中午还没多看几眼书,她就会稀里糊涂地靠在黎昊肩膀上睡过去。
等门外铃声响起才猛然惊醒,歪头看向黎昊,发现对方脑袋靠在膝盖上,也睡着了。
5:
“叮叮叮~”
悦耳的下班钟声敲响,黎昊立马将手里的物件丢回流水线上——什么垃圾玩意儿也配让我拿,笑话。
“黎昊,你等一下。”王主管突然叫住他,打量了两眼说道:“跟我来一趟办公室。”
黎昊闻言立马收住脚,朝林清清打了个手势让她先走,自己则跟在老王身后朝办公室慢慢走去。
路过一间厂房,老王犹豫了一下,抬脚率先走了进去。
这不是去办公室的路。
黎昊虽然疑惑,但还是老老实实跟在后面,直到老王停在楼梯拐角,一声不响地看着他。
“我想请你当家教,教我儿子。”老王点燃一支香烟,深吸一口,鼻孔里喷出灰蒙蒙的烟气,“每周三个小时,一周三十块。”
虽然王主管的课时价格低于市场价很多,但算下来一个月足有一百二十块,都已经赶上工资的五分之一了,黎昊说不心动是假的。
但他还是连连摆手表示拒绝:“主管,不是我不想教,能拿钱的事谁都想干。可是我从来没干过,之前也不是在广东高考,对广东的题属实不熟。”
“万一我本事不行,误人子弟耽误了你儿子,那就······”
“不,你能教。我儿子指明了让你教他。”
“啊?”黎昊挠挠头,他貌似从来没见过主管的儿子。
“就是这几天坐在厂门口哭那个。——是不是嫌少,我可以加到五十。但这价钱,你必须得教出点成绩来。”
黎昊一听顿时弄明白了——原来是那个小胖子啊。
最近接连几日厂门外都坐着一个手拿试卷,哭哭唧唧的小孩儿。
黎昊第一次见他时,他脸上还有一个又大又红的巴掌印。
见黎昊盯着自己,小胖子一边拿手抹眼泪一边朝他尴尬地讪笑。
这一笑倒引起了黎昊的兴趣,凑近了才看清他手里拿的试卷上画着大片大片的红叉。
不说是惨不忍睹吧,反正是哀鸿遍野。
出于好心,黎昊拿过他的试卷便蹲下来教他做了后面两道大题和最后两个选择题。
幸亏是初一的题目,要是高中的估计他也够呛。
之后小孩儿常常站在门口等他,一见他有空就拿着试卷小心翼翼过来,极其端正地双手呈上:“昊哥,救我!”
黎昊属实没想到他会是主管的儿子,还以为是哪个打工人带来的。
“不不不,不是嫌钱少。”黎昊摇摇头,冲王主管说道:“要不这样吧,我就先试两周,你或者我要是谁感觉教得不好就停了,钱也不用拿,就当试训,行吗?”
“行,那这周五你就来,等下午吃完饭我在厂门口接你,嗯——你方便吗?”
“方便。不过主管,我还有个小请求——要是成了,你能不能帮我把一个人调到流水线前面来,她跟我是同一组的。”
“谁?”
“她叫林清清。”
王主管听完皱皱眉,见黎昊一脸疑惑,慢慢解释道:“这孩子我知道,别看长得柔弱,手脚不干净。你也少跟她接触吧,不然带坏你。”
“额,主管你能具体说一下吗?”
“上个月她偷了马主管新买的手机。”
“那天马主管急着拉屎,想着平日里也没外人来就把手机扣在办公室自己去厕所了。哪知他点子这么背,刚好蔡主管要培训新员工,带她们来办公区熟悉熟悉环境。”
“那妮子,路都还没熟呢,手倒是先熟了,顺手就把老马手机顺走了。老马出来还以为自己记错了呢,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想打电话可手机还没来得及插上卡——打个屁。”
“最后还是老马的特意调大的大悲咒下班铃帮了他。那姑娘也挺笨的,竟然不知道拿了手机要先关机,大悲咒铃声在宿舍里响了,旁边宿舍想听不到也不行。大家冲进去一看,宿舍只铺了两张床,手机就在那姑娘床上。”
“我们冲进去的时候她还拿着,不是她还能是谁?”
“本来是不想留这种人直接报警抓了的,老马看她哭得实在可怜,便答应饶了她。作为惩罚就将她调到了末尾。”
“现在我突然调她上来,恐怕不太容易。”
黎昊点点头表示理解,突然抬头问道:“另外一张床上,是不是住了一个胖妞?”
“嗯······好像是。”
“行,谢谢主管。那我们······周五见?”
“好。”
出来时人基本走空了。
黎昊看见林清清正蹲坐在厂房门口,垂头安安静静地看书。
垂下的发丝在微风中摇曳,林清清伸手将其轻轻拢在耳后,露出两弯醉人的柳眉,眉下小巧的琼鼻以及温润的嘴唇。嘴角微微上翘,想来是书中的故事令她欣喜。
“你来了,给。”林清清笑着站起身,递给黎昊一个饭盒。
他原本都准备好饿肚子了——这就是书友的好处啊,值当!
黎昊接过来,还是温热的,不由心中一暖:“有心了,下次我请你吃饭。”
“哈哈,小事啦。”
“走吧。”黎昊率先朝杂物间走去,说道:“明天我给你带本好书来,包你喜欢。”
“好啊,那本书叫什么名字?”
“《红岩》,里面有一个人叫江姐,她可是一个很强大的女人。”
“嗯嗯。”
6:
林清清的性格很柔软,甚至说得上懦弱。
但实际细说起来又不是懦弱,而是特别害怕失去。
尤其是情感方面的事,她总是会下意识地委曲求全,总想着“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
可是她不明白(也许她也明白),世上多的是贪心,多的是“秦军又至矣”。但她就是狠不下心来,即使是别人不经意间展露出来的善意,她也会牢牢记在心里。
这其实不是一件坏事,但如果你身在底层还空无一物,那就变成坏事了——毕竟,你给不了这么多,最后只能割自己身上的肉,带着血递出去,才能偿还别人的善意。
这也是为什么她没有向别人解释手机不是她偷的。
既怕虎妞跟她绝交,也怕虎妞被人赶出去,到时虎妞出了意外她又该怎么办?
为什么会养成这样的性格,黎昊猜十之八九是家庭原因。
······
事实证明黎昊其实挺厉害的,两周的时间,在王翔的教育上收获了不小的成就,无论是他还是王主管都挺满意的。
打蛇上棍,黎昊自然重新提出将林清清调上来,并且向王主管解释了事实。
王主管满口应下,更是当场打电话跟领班说明情况,随后主动送黎昊到楼下。
至于马主管那里,可能人家早就忘了世上还有这茬事。
当然了,要是王主管对黎昊的教导不满意,这茬事绝对会被重新提起。
究其原因不过是之前黎昊对王主管而言没什么价值,更没什么关系,没价值没关系为什么要帮忙?
现在不一样了,黎昊可是自己低价请来的金牌讲师,稍稍帮个小忙无关紧要。
这下虎妞不乐意了。
凭什么林清清能调上去自己却还要在后面做苦工?
难道就因为她长得比自己好看?
莫不是领班跟她有一腿?
真不要脸!
臭不要脸!
虽然没猜对,更没证据,但不妨碍虎妞阴阳怪气骂几句。
领班哪儿能惯她这臭毛病,扯开凳子火力全开,骂着骂着就说回了偷手机的事儿。
虎妞狡辩的话根本来不及说出口,便被领班两句脏话堵了回去,唾沫星子涂满脸。
反正有林清清顶着,虎妞干脆死不认账,只要自己没犯错领班就不能开除她。
领班见状总感觉心里憋得慌,怎么骂都不爽,于是直接质问林清清手机到底是不是虎妞偷的。
林清清看了眼虎妞,没敢搭话,倒是黎昊率先高声道:“对,就是她偷的。林清清怕被她打才没跟你们解释。”
末了,黎昊笑道:“事实就是这样,你们是信我还是信她?”
林清清登时被吓了一跳,刚想站起来解释就被黎昊一下压了回去,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让她站起来。
众人又不是没脑子,再加上林清清平时的表现就是被虎妞压着欺负,心里早就有猜测了。
之前没挑明事实,现在挑明了谁也不藏着掖着。
早就看不惯虎妞的或者单纯讨厌上班的,顿时跟着领班骂了几句,要么解气要么解乏。
虎妞被众人气嘴八舌骂蒙了,登时气急败坏,索性直接打明牌:“对,就是我偷的,那又怎样。她就是想背我这口锅,怪我咯?跟我有什么关系?”
“阁下太抬举她了,就她这小身板,打死也背不动你这么胖的锅。不信你问问这条线上的,谁背得动你啊,跟个八戒原型似的。”
“姓黎的,我***”,虎妞最忌讳别人骂她胖了。
可她拿黎昊又没办法,只好对林清清放狠话,扬言要跟她绝交,回去后就收拾她。
黎昊对她的威胁根本不当回事,示意林清清别怕,让她继续安心做工。
待到下班后先让林清清去了杂物间,黎昊亲自找到虎妞,平静地看着她。
“怎么,想劫色啊?”虎妞双手叉腰恶狠狠说道。
“你应该知道我现在在给王主管儿子做家教,而王主管又主要是管人事的,在厂里资历很老。”
“呵,呵呵。”虎妞呵呵一笑,笑声有些心虚。
黎昊没理会她什么反应,径直说道:“你应该还知道这家厂的待遇在这片地区是最好的。走了一个你第二天绝对能招来十个。”
“对于主管而言,你们这些人可有可无,走了一个明天再招就是。”
“而我甚至都不需要去求王主管帮忙,只需要跟王翔吹吹枕边风说他林姐姐被一个女胖子欺负了。”
“他只需要考及格一次,然后跟爸爸说奖励就是帮林姐姐赶走欺负她的人。你说,实现起来难不难?”
见虎妞干瞪眼就是不说话,黎昊也不卖关子了:“林清清没想过揭穿你,所有的话都是我说的。”
“她还想继续跟你做朋友,但是你做得过了。”
“我并不想强行让她脱离你,导致本就不多的安全感再少一些。”
“所以,请你给我收敛点儿,做事保持个度,那咱两就能井水不犯河水。”
“呵,呵呵。”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反正你除了林清清一个朋友也没有,但她除了你还有我。”
“你想搞太僵随你便。反正只要她不跟你玩儿了,怎么搞你随我便。”
黎昊拍拍手,回瞪一眼虎妞,立刻转身走了。
虎妞看着他的背影努了努嘴,想骂又不敢骂,一圈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半天最终又被她生生憋了回去。
······
自从林清清被调上来,黎昊枯燥的流水线生活终于增添了些光彩。
再加上两人都喜欢读书,知道对方读了哪些书,聊起天来话题根本不用想,聊着聊着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古人诚不我欺。
因为坐在一起,黎昊在流水线上回头,偶尔会看见林清清在发呆。
发呆时她喜欢在嘴里藏一口气,然后将小脸吹得鼓鼓的,侧面看去像一颗白白的丸子。
每当这时,他总有冲上去咬一口的冲动。
7:
“今天就学到这儿吧。”黎昊收起教案,拍拍王翔的肩膀,笑道:“你小子进步很大嘛,估计再过不久就不需要补课了。”
王翔闻言两眼放光,然后挠挠头:“嘿嘿,那是昊哥你教得好。”
“吃饭了。”林清清的声音突然传来。
黎昊走出房间,看见她正在和王主管一起忙着端菜上桌。
虽然黎昊有能力辅导王翔数理化这些逻辑性很强的学科,但面对语文,他是真的束手无策。
王翔就像个棒槌一样,语文这门死活就是学不懂,文字这种东西他真的只当字来读,什么引申暗喻,你不说他就不知道。
思来想去,黎昊就想到了林清清,果断将她带了过来。
果然,林清清在语文方面的教学天赋没让他失望,王翔这根棒槌终于有进步了。
于是之后每次补课,都是他们两个一起来。
也不要王主管给什么补课费,只需要管晚饭就行。
其实黎昊带林清清来也是有私心的。
王主管这根线在工厂里就是诺亚方舟,他自然想让林清清搭上来。
这样她在厂里做事也有底气,即使领班想将她调回后面,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此刻林清清正穿着一件白T恤,搭配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头发扎成高马尾,几缕碎发垂在脸颊两侧,白净的小脸,苗条外形让人眼前一亮。
看见黎昊过来,林清清连忙推开一张椅子:“快坐这儿,小翔呢?”
“我马上来。”王翔在屋里应了一声,收拾好书连忙跑出来,一屁股坐在王主管旁边,深吸一口气,“好香啊,清清姐你不仅长得好看,做饭也这么厉害,谁娶了你就享福了。”
林清清笑了笑,端着碗在黎昊旁边坐下。
“王叔,小翔进步很快。”黎昊率先开口说到停课的事,“我估计再补半个学期就不需要继续补,等期末考完咱们就停了吧。”
“之后的时间,您再多督促一下就行。”
“哈哈,时间还早,这个先不急。”王主管抽了一口烟,摇摇头。
“这小子跳得很,平日里我也忙。这段时间要不是你们两个多帮我管着,这小兔崽子进步不会这么快。”
“等期末考完,看他表现。要是他还不知收敛,我还得麻烦你们继续帮忙呢。”
“别看他现在老实,还是跟之前一样,你觉得该打就打,不用顾及我。”
王翔听到老爹发话,再联想起两个月前黎昊真当着他爹的面,拿鞭子抽自己屁股,不由缩了缩脖子。
昊哥跟老师可不一样,老师会顾忌饭碗,但昊哥才不怕,该打是真敢打啊。
吃完饭,王翔帮着林清清洗碗,黎昊则和王主管坐在一起聊天。
两人聊着聊着就说到了黎昊读的大学。
由于黎昊招聘时说他上的是A大学,一个一本,王主管自然聊起A的历史。
但是触及A大学里面的基本问题时,黎昊却支支吾吾,最后藏不下去了才挠头坦白:“其实我不是A大的,是C大的。”
“C大?哪个C大?”
“广东不是只有一个C大嘛。”
“去年我在另外一家厂打暑假工,厂里有个人就是跟我过不去,最后两个人打了一架,结果都被开了。那次打架我就给学校招黑了。”
“这次进厂,大学生这个身份我又不想不用,又不想再给学校招黑。所以,额——”
“哦,理解理解。”王主管笑了笑,转头去聊C大,但言语间总是试探。
黎昊知道他不容易相信,直接从书包里翻出学生证,当面翻开露出校章:“放心吧王叔,绝对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不带唬人的。”
王主管撇了一眼,很轻松就看出来真假。
厂里的经理、总监亮资质的时候,人家拿出来的证书跟这个一模一样。
“你小子藏得还挺深哈。——985,在广东找工作挺吃香的······真的。”
待一切侍弄好,黎昊就打算带林清清走了。
“黎昊你先走,我跟林清清说点儿事。”王主管突然招林清清过来,同时冲黎昊说道:“待会儿我直接送她回宿舍,你放心回去吧。”
黎昊点点头,跟几人告别后就自己走了。
“回屋自己看书去。”王主管呵斥住王翔的好奇心,命令他回去。
可等王翔关了门,安静了,他又点了一支烟,自顾自抽着看着窗外,也不跟林清清说话。
林清清局促地坐在对面,双手叠在一起,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
王主管抽完烟搓了搓手,看了林清清半响后方才认真问道:“丫头,你有想过你的出路在哪儿吗?”
林清清摇摇头,不是没想过,而是不觉得自己还有什么出路。
“我没有刻意贬低你的意思。但是说实话,你一来没有关系,二来没有大本事,三来也没有拼搏的劲儿。现在你还年轻,等以后年纪上去了,你觉得你会怎么活?”
林清清想了想没什么头绪,于是双手交织,低头不语。
王主管以为她没懂,解释道:“我再说明白点儿吧,你的家底我都通过黎昊了解得差不多了。你的未来,可以说是一眼望到头。”
“再过几年你年纪上去了,虽然不愿意但也只能找个同样打工的嫁了,然后两个人生儿育女,之后要么继续进厂打工,要么留在家里守着那一亩三分地。”
“就算家里走运遇到拆迁,跟你也没关系。你仍然过着没头没脑的穷日子,翻身的希望只能寄托在下一代。”
“但那时你都多大了?四五十打底。最有激情的年月早就过了。”
“如果以后儿女有上进心,那生活还有盼头。但凡养出个白眼狼,你往后的日子更艰难。”
王主管瞥见林清清手背上的泪水,知道自己该说的已经差不多了。
“老天待你不薄,给了你出众的外形等于给了你另一条出路——嫁人。”
“但这就很考验你的眼光和运气了。世上好男人不多,你能接触到的更少。那些有本事,还愿意一心一意待你的,你几乎遇不到。”
“黎昊这小子估计是你这辈子能遇到最好的了。名校文凭,讲情义,有本事,还懂人情世故,处事圆滑。”
“你别小看这一纸文凭,等他读出来,五六年时间不到就能走到我辛辛苦苦二十年都走不到位置。”
“关键我能看出来他是真心喜欢你。”
“你啊,要把握住机会,知道吗?”
林清清抬头看向王主管,没摇头也没点头,俏丽的小脸上满是红晕。
王主管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想的,但点到为止,如果不是她帮忙教导王翔,他才懒得管这种事儿。
王主管披上衣服,挥挥手:“走吧,该说的也说了,我送你回宿舍。”
“嗯,谢谢主管。”
8:
学期结束,放假后黎昊在王主管的安排下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林清清还是坐在他旁边。
“黎昊,今晚我做东,我请你们下馆子。”王主管的大声浪突然在黎昊的手机里炸开,谁都听得出来王主管很开心。
“王叔,什么事儿啊这么开心,中彩票了?”
“这你先别管。对了,你把林清清也叫上,一起来,都来。下午七点我去厂门口接你们。”
“好啊,那我们就不客气了,谢谢王叔。”
黎昊挂断电话,歪头正好看见林清清好奇地盯着他,笑道:“王叔说下午接我们去饭店吃饭,不知道中了什么大奖。”
“啊。”
晚上七点,一对青年男女站在厂门口,眼看着一辆黑色小轿车缓缓停在面前。
黎昊上身穿了一件黑色长袖,袖口挽到胳膊,露出结实的小臂,下面是一条黑灰牛仔裤,搭配一双白色运动鞋,短发理得整整齐齐,一身邻家大男孩的阳光范儿。
林清清则穿了一件带轻纱的白色连衣裙,腰部束身挽带系成一个蝴蝶结,露出浑圆修长的小腿,脚踩一双白色凉鞋,更显得身材高挑苗条。
“哇,清清姐你好漂亮,昊哥你好帅。”王翔探出头,笑嘻嘻地跟他们打招呼。
“你也不赖,精神气很足嘛。”黎昊打开车门示意林清清先进去,然后自然地坐在她旁边,一下把车门关上。
“王叔,到底是什么喜事让你这么高兴啊?”
“我期末考了全班第一!”王翔率先举手,冲三个人邀功,“厉害吧,快夸我。”
“厉害厉害。”黎昊属实没想到他进步这么快,“挺厉害的,确实有本事。”
王主管瞪了他一眼:“要不是黎昊他们两个帮忙你进步会这么大?还不快谢谢他们。”
餐桌上,王翔真诚地冲黎昊和林清清敬了一杯果汁:“谢谢昊哥,谢谢清清姐。”
黎昊回敬一杯酒:“主要靠你自觉,还有王叔努力管着。我们的帮助其实很小。”
黎昊和王主管本来就挺熟悉了,两杯酒下来,自然无所不谈。
喝多了两个人就开始互相吹捧,比酒量,划拳,其他两人就负责计数、倒酒,一顿饭下来气氛甚是开心。
一顿饭还没结束,王主管就喝大了,最后还是被黎昊颤颤巍巍地扶回家里。
王翔这才发现黎昊酒量是真好,别看脸和脖子红了一圈,走起路来清醒得很,心里的敬佩顿时又添一分。
王翔本来打算叫车送他们回去,但黎昊拒绝了,嘱咐他照顾好他爹,就带着林清清下了楼。
林清清搀着他的胳膊,惊奇地问他:“你到底醉没醉啊?”
黎昊呵呵一笑,走到一旁翻了个跟头,稳稳当当站直:“看见了吧,完全没醉。”
“小时候不懂事,我瞒着家里人偷偷拿米酒当水喝,只觉得甜,喝了会犯困,但从来没断过。”
“一身好酒量就是这么练出来的。老王还想跟我比,呃——,班~门弄斧。”
林清清无奈地拍了拍额头。
还说没醉呢,差了一个辈分,你都敢喊人家老王了。
她走上前,搀住黎昊的胳膊,免得他走路歪歪扭扭.
一阵冷风吹来,黎昊打了个冷战,头脑瞬间清醒了许多。
黎昊低头看着林清清的眼睛,那双看他时柔情似水的眼睛。
他问她:“你知道今晚你去外面叫车的时候,王主管跟我说了什么吗?”
林清清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说了什么?”
“他说你太善良了。虽然在家里被家人欺负,但你仍爱着他们;在外面被朋友欺负,你仍包容她们。你记得每个人的好,又下意识忽略他们的不好。”
“面对我,你被迫接受了太多善意,所以根本不敢也没想过向我提出一点要求。”
“即使缺乏保证,仍然愿意待在我身边,哪怕被迫放弃其他机会也愿意。”
“但你的青春耗不起。我的未来很大,即使到了三十岁仍然能找到二十岁的姑娘。”
“你的未来很小,一旦过了三十就只剩下相亲嫁人一条路。”
“如果我喜欢你,就应该早点告白;如果我不喜欢,就放手,让你抓住其他机会。”
黎昊突然抱住林清清,深情地注视着她微微泛红,像水蜜桃一样秀丽的小脸。
见她想低头回避自己,黎昊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不许低头,看着我,我可只说一遍。”
“你愿不愿意做我女朋友?嗯~,一定要结婚的那种。”
“啊,我,我。”林清清傻傻地看着他,心底的声音迫切地告诉她快答应,但她理智却提醒她自己不配。
一个前途一片昏暗的厂妹,一个未来光明似锦的大学生,怎么走得到一起呢?
如果自己拖累了他,他又因为情义不能放手,那不是两个人都很累吗?
林清清眼里渐渐禽满泪水,最终狠下心摇头:“对不起,我······我不想耽误你。”
黎昊的酒晕瞬间醒了,没有风,但感觉背后凉飕飕的,冷汗森森冒了出来。
他又打了一个寒战,腿肚子都在发抖——糟糕!大招交早了。
良久,他终于鼓起勇气再次发问:“你是不喜欢我,还是······额,瞧不上?”
林清清也害怕黎昊之后会疏远她,连忙慌慌张张地解释:“不是,不是,我也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
“可是,可是,我怕,呜”
黎昊不听她解释,只听到了“也喜欢”。
于是右手划过她细腻的脸颊,穿过带着清香的发丝,拢住她细长的天鹅颈,左手用力抱住她纤细的腰肢,低头深情地吻了上去,堵住林清清想拒绝的嘴,想放弃的唇。
良久,两人分开,黎昊依然死死抱住她:“在我眼里喜欢就是喜欢,跟任何东西都没关系。我喜欢你,哪怕你是一个乞丐我也喜欢;我不喜欢她,哪怕她是天下的女皇我也不喜欢。”
“我喜欢你,那个,我可以问第二遍吗?”
“啊?”
“你好,做我女朋友,结婚!愿不愿意?”
林清清笑了,眼角的泪水在甜美的笑容里打转:“我愿意。”
深夜的街道,昏黄的路灯,寂静的四周,两个人的影子在灯光下拉得长长的,最后又合成一道影子,出现在天际即将露出鱼肚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