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瞧，张子楚这个傻子又把裤子穿反了……”

“你快看，张子楚又把鞋子穿左了……”

“又迟到！门口！”黑额头的代课老师指着门口大声说道。

满脸麻子鼻子矮塌皮肤暗黄的脏孩子背着一个大黄书包走向了门外，很熟练的蹲成马步。他眼前小雪像盐巴一样纷纷扬扬地洒落。脏孩子的手臂挺得格外的直，手指上的冻疮几乎要破裂，他每看一眼窗内回过头都要用手背抹一把淌下来的鼻涕。

洁白的雪把一切都染成了白色。

他蹲着的腿不停地抖动，一阵阵酸痛感袭来，比他手上的冻疮还疼，比他肚子不停地叫唤还要难受。他的额头开始冒汗，他的瘫鼻梁上也冒出了小汗滴。他哈气时吐出的水雾就像父亲吐出的烟雾一样，可他没在意过这些，他很难受，甚至可以说是痛苦。

我很清楚，是因为我在五岁那年就是这个脏孩子。大多时候我觉得他是我，有时候我又觉得我是他。

后来我觉得以前的我是个懦弱的人，不过那感觉很微妙，至少在我未放弃哭泣之前我还是觉得自己坚强得不会落泪。

不过只要你对着我呵斥一声，我就害怕得一声不发，心里忐忑不安。所以即使罚站已经是我像喝水吃饭那样平平常常的事，我也是一丝不苟，战战兢兢的。

我心神未定，冷风卷来细雪连同它一起丢到了我的脸上，凉凉的，沙沙的。

“滚进来吧。”隔着窗户读书声还没完全停下，黑额头老师的声音却如此清晰。

我耷拉着脑袋，我不敢抬头看他们，教室里的静谧令我呼吸困难，我的脸红到了耳根子。那时我还不知道什么是害羞，我只清楚他们在笑我。或者说是在看我的笑话。

瘦小的我背着一个大黄书包走在狭窄的走道上，只能侧着身子。我生怕拐到谁，无论是谁我都怕。我怕周围所有人。

我也厌恶所有人！甚至后来想到他们会觉得恶心。

即便是在多年以后，我也能清楚的记得那个用小刀划破我的大黄书包，还把我的手割破的卷头发孩子。

在这个下雪的清晨，他如过往一样又在我们的桌子上划了一条线，然后他咬着牙狠狠的对我说：“你要是越过这条线，我就给你死……”

就在这时，他还未说完黑额头朝他扔了一支蓝色粉笔，他的声音几乎要把这间破旧的屋子给震倒了。

“孙白告！给老子站起来！”

卷头发的孙皓像只小松鼠受惊后蹲起来一样，不过他是颤抖着身体，低着卷发的头。他那双被冻得通红的小手在桌子上动来动去，不知道怎样摆放。

“站好！”黑额头推了推像老花镜的近视眼镜，说完还咳嗽了一下，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是在拥挤的屋子里还是可以清晰的传到我这个角落。

我相信孙皓的招风耳也听到了。他挺直了腰，捧起课本，他那双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不确定他能否看清楚上面的小字，他几乎把头掩埋到书里了。

窗外的小雪已经停了，周围都是一片白色，明亮的光洒在我脸上，我只觉得冷，不由缩了缩脚。

黑额头的字像他一样又丑又矮，却要我们跟着他大声念，看着他那一脸死了爹的脸我的心也紧绷着，生怕他又要点我上去算题。可是我哪知道什么加减乘除，那些歪歪扭扭的字加加减减的有什么意思。

好在他今早没有叫到我，我感到很幸运。就像走路捡到钱一样，或许还是二十的。

破旧的砖瓦房没有后来叮铃铃响的铃声，什么时候下课全是黑额头说了算。有时他进来转一圈就让我们自己写作业，但是我们根本没有作业，有时他又讲得尽兴了几个小时的讲，没完没了的。今早他又长篇大论起来了，说到秦始皇，他和我们讲秦始皇是皇帝，有些女的，当然是漂亮的，为了等他来，等到头发都白了还不见秦始皇来。他还说我们就是烂泥糊不上墙，没一个学好，不配听这些。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把书往地下一扔，气哄哄的走出去了。

安静了不多会，顿时喧闹了起来，有人骂黑额头是老不死的，有人说他是黑犁头，而我觉得他是个老混蛋，我昨天看见他在厕所偷看女学生尿尿。他正踮着脚尖凑过头看对面，我正好进去撞个正着。他羞得脸一下子就红了，立马从水泥墩上跳了下来，还差点跌倒，他瞪了我一眼气冲冲的就走了。

想到这我突然想上厕所，我走了出去，我习惯性的想去房后看一看屋檐下的那窝鸟。窝里什么都没有，天有些冷没几个人出来，我就拉开裤子，呲呲呲的尿溅了一地。

这时我听到身后有人在喊：“快看！张子楚随地大小便咯，张子楚随地大小便咯！”

我没等撒完就一把提上了裤子，扭头一看是孙皓，他笑得牙齿都要掉在了地上。

不一会儿，人都聚了过来，都围着我看我撒在地上的尿印。

黑额头也来了，他是最后一个到的，他手里拿着把小刀。

“把裤子脱了，快！”

我把我的肥裤子脱了下来。

他拿着刀伸到我的裆下，笑着说：“是不是不想要了？不要割了喂狗。”

他说完周围的人都笑个不停，而我却慢慢的哭了，渐渐的哭得很大声。

我几乎是哭得声嘶力竭的时候，他们散了。我抹了抹脸上冰冷的泪水，把未撒完的尿尿了提上裤子，跑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