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物语

                    碌碡

      我记事时,碌碡就默默地守在麦场边的一隅。它经历着风吹雨打,寒霜酷暑,任凭身边长满杂草,任凭鸟儿家禽在其身上作威作福,它都无言的坚守在那里,从未离开过人们视线。

    当夏日布谷鸟清脆叫声,穿透晨雾在山沟里回响时,山里的人就要去整理闲置半年的麦场了。

        父亲早早地喊我起床,让我去牛圈里赶牛,帮他套牛平场。揉着惺忪的睡眼跑到牛圈赶出牛,反刍了一夜的牛从圈里走出,尾巴悠闲的摔出道道湿漉漉的晨光,步伐稳健而缓慢。

      潮湿的空气笼罩着山沟,麦场周边的草上挂满露水,像无数珍珠散落在上面,晶莹剔透闪闪发亮。沉寂了半年的麦场龟裂着道道缝隙,头年散落在缝隙里麦粒,顽强地发芽成长起来,有的还抽了穗。

        山里人就是要赶在这个潮湿的早晨,拉场平场,这样才可以把场面龟裂的缝隙用拉起的尘土抹平。

      我把牛赶到场边,父亲已经收拾好了用来固定碌碡快要散架的簸架,簸架后面也挂上了用树枝做成的捞子,上面压了土和石头,以此用来拉平场面的裂缝。父亲套好绳索,我把牛拉到跟前,和父亲一起给牛套上绳索。

      牛身上散发出的臊气热烘烘直冲鼻孔。牛的脖子上,两腿间爬了很多牛草虱(蜱虫),这些草里生长的吸血虫,趁牛吃草时爬上牛身肆意的吸血,有的已经长大,撑着圆鼓鼓发亮的身子,像一个圆圆的豆子。父亲一边绑着牛绳索上的细绳,还不忘顺手拽掉牛脖子上的草虱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上一脚。套好牛绳索,父亲就拉着牛缰绳,一声吆喝,牛迈开步拉动碌碡。碌碡离开原地,碾压过蒿草、蒿草杆径发出碎裂的脆响。碌碡离开的地方,留下一个深深的辙坑,湿阴阴的散发着清新的泥土气息。那些藏匿在碌碡下面的蚯蚓,身上没有了重压,好像一下子苏醒了,争先恐后的裸露着黏糊糊的身子,四处爬行,想要逃出深坑。

      在父亲的吆喝声里,牛拉动碌碡,碌碡滚动着拉着身后的捞子,开始了这一年的第一次使命。父亲拽着牛缰绳,催促着牛一圈一圈按次序在麦场里走动,沉重的碌碡碾压着场面上因下雨泛起的碎石块,碾压着清晨的潮湿,碾压着岁月的尘土,它执着而又认真。

        布谷声清脆悠扬,在林子里回荡。太阳慢慢地升起,湿漉漉的空气在太阳光下闪烁着缤纷的色彩,在山沟织就一个美丽的清晨。一阵风吹来,麦田缓缓的涌起杏黄色麦浪,河水一样漫过山沟,送来麦香阵阵。

        太阳完全升空后,场就平好了。父亲让牛把碌碡拉倒场边一个角落,给牛取下绳索,牛卸下重负,迫不及待地奔向场边的山坡。碌碡完成了这次使命,在场边角落里等候麦收忙碌时节的到来。

      端午节刚过,山里就开始收麦了。山里的地块小朝阳或者面阴不一,所以麦子成熟期参差不齐,这就无疑延长了麦收的周期。割完一块地,再一捆捆把麦子背到场里,经过中午的暴晒,到太阳快过山时,碌碡就又派上了用场。牛拉着它在深深的麦秸堆里,一遍一遍不起厌烦的滚动碾压,直到碾碎了麦秸秆,碾落了麦粒,这一天的任务才算完成。

        碌碡每天在散发出的清香麦场里,单调而机械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直到它又一次变的光净泛白,这是会觉得它像一个有生命神采奕奕的劳作者,身上重新泛起了岁月的光华。

      这样的日子重复近月余,麦收就罢了,它也终止了使命,又开始它了无言忠诚的坚守,等候来年布谷鸟和麦香的召唤。

      “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这句话用来形容碌碡最为贴切不过了。它无言的等待,看山沟的第一片枯叶带来秋风的肃杀,它默默的静候,看冬天第一场雪洋洋洒洒的落下,然后在它身上等待成冰冷美丽的孤单,它都毫无怨言的坚守。

      后来山里有了第一台打麦机,碌碡就似乎被遗忘了。偶尔,也有人把它拉出来平场用。后来干脆场也懒得平了,碌碡的坚守变成了遥遥无期的漫长等待。

      不知什么时候,山里不种麦了。原先的麦田种上了烟叶,栽上了树苗,原先的麦场也都被香菇的塑料大棚占据了。没有了麦子,碌碡彻底被人们遗忘,人们嫌它碍事,它也被推倒场的最旮旯被人彻底遗忘抛弃了。

      今夏麦收时,我回到山沟,在杂草茂密的麦场角落,费劲地找到了勤劳而又忠诚的碌碡。岁月的尘埃,完全遮盖了它的容颜,固定它的簸架早已毫无踪影,它成了一个孤零零没有任何物件陪伴的石磙了。

      碌碡静守的时候,是山里充满希冀的时候,碌碡忙碌的时候,也是山里充满丰收喜悦的时候。但这一切,今天都走远了,走出了人们的视线,成为遥远温馨的记忆。

        岁月变迁,时光把碌碡演变雕饰成山里勤劳最忠实的山村符号。抚摸着碌碡,就像走进一段久远的历史。

                      麦秸垛

        像一个巨大蘑菇的麦秸垛,曾经是山村美丽的风景。

        随着经济发展,山里人的思维经济观念的转变,调整农业产业结构,那些熟悉的麦秸垛不见了,就像被岁月滚滚的车轮碾压了一样消失了,成了人们印象中珍贵的影集。而我也只能从这些影集里,拼凑齐记忆的碎片,再现麦秸垛与我的不解之缘。

        大集体时,山村的五月是最热闹季节。父辈们将山沟里大片小片金黄的麦子,一点点收割,背到队里唯一的一个麦场用牛碾。这个麦场,在山沟里一个叫疙瘩的地方。疙瘩在山沟中部,也就是在半山腰凸起的一块平底,之所以在疙瘩上建麦场,是因为地势高有风,便于扬场。

        那年代麦收时,学校都放麦忙假。回到家里的我除了拽猪草,更多的时候就是和伙伴们在收割过的麦茬地里捡麦穗。我们把捡来的麦穗,绑成一把一把的拿回家晒干,用棒槌捶出麦粒,成了家里生产队分粮外的额外收入。记得那些年,地没少种,人们没少受苦,可收成却很差。父辈们热火朝天收麦、碾麦忙碌将近一个月,到头来也只能分到人均七十斤的一斗湿麦。那年月,吃白面成为我们心目中最最期盼的奢望了。

      人们把成熟的麦子用镰刀割完,一捆捆的背到麦场,趁饭时(上午九点左右)摊在场里,让中午的太阳晒。

      中午的活队长会安排两个年龄稍微大点的劳力,在麦场里翻场,要一连翻两三次,便于太阳晒透麦秸秆,其余的劳力则继续割麦。过了晌午,翻场的两人就拉出牛套上两居绳索,用两套牛碾场。二人一手拉着缰绳,一手住着木掀准备随时接住牛的拉屎。各占据麦场的一半,吆喝着牛,一圈圈地走。

      牛忍受着无数蚊蝇的叮咬,不住的甩动尾巴驱赶着蚊蝇。有时正走着,牛就拉屎了,碾场人看到牛拉屎,赶忙用手里的木掀接住牛屎,然后一扬手,把牛屎甩到场边的玉米地里。有时牛拉了稀屎,来不及接住,就拉进了麦秸秆了,索性也不去管它。碌碡碾过,一碌碡草黄色的牛屎,散发着浓郁的草腥味扑面而来。看着牛拉在麦场里,脏的我们呲牙咧嘴。一直到后来成人,知道草原的人们,常常把新鲜牛粪捡起来晒干,到了冬天当柴烧,才恍然牛粪其实并不脏,全是草而已。当明白过来,再去回味当时的情景时,已经觉得很遥远了。

        一场麦子一遍蹍完,就该起场了。人们把麦秸秆腾松散了,挑起堆在场边,把麦粒和麦糠扫成一对然后就借着黄昏前的风来扬场。记忆中,南沟三伯和疙瘩上四伯都是扬场好手。扬场有讲究,会扬的人铲起一木掀麦子左手前,右手后,胳膊一使劲,带着麦糠的麦子会形成一条薄薄均匀的弧线,飘向空中,风吹走了麦糠,麦粒便那弧线状态落在地上,慢慢的形成一个弧形的麦堆,这样让扫场的人,就能轻易的用扫把扫走没有被风吹走的麦余和断杆。如果不会扬,要么零散一大片,要么就是麦粒和麦糠仍混在一起落下。

        三伯和四伯,一次一次把带着麦糠的麦子抛向空中,顺山沟而下的风,把麦糠吹响场边的枣树下,落了厚厚的一层。在麦秸窝里滚够了的我们,有时会跑过去,趁三伯他们歇息不注意时,铲起一木掀麦糠扬起来,劲小力气单的我们,往往是把一木掀麦糠倒在买堆上。这时,庙子叔也不恼,用手里的扫帚在我们的尻蛋子上打一下,嘴里说一句:“掘一边去。”我们笑着跑开。

      麦子碾完一遍二遍,最后到留结完,差不多要都月余。留结完最好一遍麦秸,就要开始积麦秸垛了。把所有的麦秸积成麦秸垛是为了保护麦秸不腐烂,以便冬天里做牛饲料。

        积麦秸垛全队劳力都要参加,人们都拿着三股铁叉或者木叉,在场里挑麦秸。人们在麦场朝南的角上,铺上一层麦糠做为低衬,然后往上积麦秸。东沟的德子伯和庙子叔,两人站在越来越高的麦秸垛上,用叉抚平人们扔上来的麦秸。他俩抚平麦秸,然后就转着圈在麦秸垛上走,用来踩实麦秸。大伙说笑着,叉一叉一叉往上摞,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场里的麦秸也所剩无几,一个大大的圆柱型的麦秸垛就形成了。这时候,保正叔和四伯沿着麦秸的四周拽麦秸,一直把麦秸垛拽成一个整齐的圆形状才作罢。麦秸垛下的人,再把拽下的麦秸挑上去,这时候,麦秸垛上的德子伯他们就开始缩小麦秸垛顶端的面积,直到地上所有的麦秸都弄完,一个类似蘑菇一样的麦秸垛就起来了。为了防止下雨从顶端渗水,人们就搬来梯子,把梯子搭在麦秸垛上,往上面倒麦糠,直到倒成一个顶尖。

        麦秸垛稳稳地立在黄昏的色彩里,山里的麦收才算真正的结束了。夕阳下的麦秸垛,被渡上一层金黄,一会又变成了古铜色,像一幅美丽的西洋油画。

        土地到户以后,那些热闹的积麦秸垛场面没有了。各家各户自己收了麦子,就在自己平下的小小麦场里,积起一个个麦秸垛。我们家积麦秸的时候,都是伯父在麦秸垛上面,我父亲和我在下面。我力气小挑不上去麦秸,就在场里把麦秸挑成一小堆一小堆,让父亲用铁叉挑起来扔上麦秸垛。

        我们童年和少年的时代,很多时候们都是在麦秸垛旁度过的。冬天的时候,太阳暖暖的,麦秸垛散发着吸收的热量,麦秸垛跟前舒适而又温暖。我们伙伴蜷缩在麦秸垛旁,玩扑克,捉迷藏,玩的不亦乐乎。我们家的狗,也会找地方,它整天都卧在麦秸垛旁睡觉,就连夜晚也不回去。常常玩的忘了回家吃饭,我们在大人的呼喊声中,头上顶着麦秸秆和麦糠,余兴未尽的走回去,狗也和我们一样,跟随在我们后面。这时,大人会骂道:成天和狗一样,不离麦秸垛。少年的时候,我们把在山上摘回没有熟透的八月炸,塞在麦秸垛里,靠麦秸垛里面的热能来捂熟它。那些年,路过每户的麦秸垛,你在里面掏一下,都可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一个捂熟了的八月炸,会甜的你牙疼。更有时,还会在麦秸垛四周的麦秸窝里,捡到老母鸡遗弃在那里的鸡蛋,都让你兴奋不已。

      当这一切还在记忆里没有走远时,麦秸垛边冬天的温暖的余热还没有在记忆中散去,麦秸垛却在山里人的视线消失了,消失时代的变迁中。但它终将成为山村和山里人的一种记忆,被永远留存。

                    核桃树

      门前那棵合抱粗的核桃树标志着山沟的历史。

      从我们记事起,核桃树就有两个人合抱勉强抱的住那么粗,到今天五十多年过去了,它仍然是那个样子。树已经空心,树干上的树杈,已经腐朽成了飞禽,松鼠和蛇的家。树枝却依然茂盛伸出几十米远,树叶郁郁葱葱,巨大的树冠浓密的树荫遮挡了整个院落,形成一个凝聚不散的神韵。

        那时候我一直认为,门前这棵核桃树就是世界上最大最粗的树。

      郭家伯却说,这棵桃树不算大,我见过的核桃树,一个树枝上结的核桃,两天打不完。

      保正叔说,你那不算大,我见过的核桃树。这个树枝上的人喊另一个树枝上的人,远的都听不见。

        无人鉴证他们说出的话真假,哈哈大笑了之。直到长大懂事,才知道,二位长辈只是和我们玩笑而已。

      核桃树下是山里人夏日纳凉的好去处,到吃饭时人们端着饭碗,或蹲或坐或圪蹴在树下,碗筷声合着树梢里的蝉鸣鸟叫,说古论今,议农事说节气,论收成一片祥和。

        核桃下也是我们童年的乐园,更给我们童年的生活带来了很多乐趣,并留下深刻的印象。

        核桃树高大粗壮的树身上,总有些干枯的树枝,被人砍掉当干柴烧。这些砍过的树茬,经风吹雨淋,天长日久,树茬就腐朽成了树洞。树洞里都会有鸟和猫头鹰在里面孵蛋孕育后代。每年,我们都会搬来梯子,在鸟蛋还没有浮出鸟的时候,把蛋掏出来,拿回家在铁勺里倒上油在火上煎蛋吃。小鸟蛋很小,我们都渴望掏出喜鹊的蛋,因为喜鹊蛋要比小鸟蛋大很多。而喜鹊却不在树洞里做窝,而是高高的枝梢上,找一个合适的三岔树枝,然后就辛勤地从其他地方叼来树枝茅草,一根一根的架起来,做成一个精致的窝,在那里孵蛋。看高高树枝上飞进飞出的喜鹊,我们也只能望鹊兴叹。

        那一年,树洞里有猫头鹰孵出一窝幼儿猫头鹰,我心里发痒,就搬来梯子爬上去,把一窝四只小幼猫头鹰掏了出来。我把幼猫头鹰带回去,放在院子里用一个筐扣了起来。结果猫头鹰父母就寻迹飞到院子边的枸树上,站在树枝上无声抗议。黄昏的时候,我刚走到筐子刚要蹲下,猫头鹰父母就箭一样从枸树上飞下来,在我的头上乱啄。它们呼啸着轮番的攻击着,锋利的爪子,抓地我头皮火辣辣的疼。吓的我抱头鼠窜。

      母亲说:“快快把猫头鹰娃子给人家送回去,造孽。”

        我乖乖的把猫头鹰送回了树洞。

        还有一年,我又爬上树去树洞掏麻雀蛋,谁知没有掏出麻雀蛋,却摸到了一条冰凉的蛇,吓的我差点掉下树。从此,再也没爬上去过。

      我是在核桃树的树荫里成长起来,后来走出山沟。对核桃树有着很深的感情。

      有一年,一群蚂蜂在核桃树的树洞里筑了巢。这个树洞很低,每每人从下面走过,都会碰上嗡嗡乱飞的蚂蜂。那是一窝细腰的蚂蜂。蚂蜂由于有着很细的腰,所以称为细腰蚂蜂。这细腰蚂蜂偶尔也蜇人,但威力不大,就像针扎一样,一旦被蛰了,回到家搬一瓣蒜一抹了事。后来有一年,树洞里被一窝叫“土钻子”大马蜂占据了。为什么叫“土钻子,”大人说因为它常常在土堰上,土墙里筑巢所以叫“土钻子”。 “土钻子”半寸多长,小拇指粗,黑中带黄,叫起来像飞机一样很是吓人。大人们常叮嘱我们,见了“土钻子”可不敢打,“土钻子”蛰你三下顶住一刺刀,要命哩,把土钻子说的可怕至极。

      蚂蜂都有个习惯,早晚不太活跃,到了中午,就活跃了,在树洞旁嗡嗡乱叫,吓得人不敢近前。

      母亲平时常在树下的河里洗洗涮涮,每次走过树下都小心翼翼,生怕动静大了招来“土钻子”蛰她一下。

      尽管 “土钻子”厉害,但人蜂相处,互不侵犯,倒也相安无事。但这窝“土钻子”,偏偏让住在岭背后一个叫军歌的孩子给打了。军歌经常把牛吆到坡上,来我们家门前的河边玩耍。他没事的时候,就坐在河边朝树洞里扔石头。

        那天,母亲领着我儿子在河边洗衣服,看到军歌往树洞里扔石头,母亲说,军哥,可不敢胡打,把“土钻子”打造(火)了,蛰住人可不得了。

        军歌这怂孩子手欠还犟,不听母亲劝说,还是有一搭没有一搭地朝树洞里扔。看军歌不听话,衣服没洗完,母亲就拉着我儿子朝家走。结果母亲刚走过去,军歌也终于把一块石头扔进了树洞,只听轰的一声,一群“土钻子”气势汹汹飞出树洞。

        真是应了那句捅了马蜂窝的话,军歌一看大群蚂蜂飞出,到处寻仇,知道大事不好,哧溜一下钻进了河边的玉米地里。母亲听到“土钻子”的声音,拉着孙子连爬带滚躲进路边竹园里,但还是被几只“头钻子”追上了,母亲的头被蛰了一下,我儿子跑的慢,头上背上被蛰了两下。奶孙俩疼的哭爹叫娘,在地上打滚。父亲赶忙跑到五里外的药铺买了阿托品要解毒。尽管土钻子蛰了没有像传说中那样厉害,奶孙俩还是睡了两天,我儿子被多蛰了一下,头上身上肿了几天才下去。闯祸的军歌,吓的一个多月都没敢再来。

        后来父亲在树下自留地锄地,也平白无故被飞来的“土钻子”蛰了一下。父亲疼的只骂,扬言要烧了这窝祸害。那段时间,我正好在家。那天夜里,我就行动了。我在树下点燃了一堆麦秸秆,然后借着夜色用一个棍子使劲的戳树洞。黑夜里蚂蜂看不到人见光就去,朝火堆上飞去的蚂蜂,都被熊熊的火焰烧了翅膀,最终葬身火海,但这仍然不能根除。最后,我又想了一个办法。一天早上,借空气凉,蚂蜂不出窝,我找来破布蘸上汽油,并在破布里包一瓶装了汽油的塑料瓶,把它绑在长竹竿上,点燃破布把竹根入进树洞,汽油燃着破布,最后引爆瓶子,树洞窜出一条火舌,继而呼呼燃烧,这样烧了十几分钟,“土钻子”窝被彻底烧毁。父亲怕里面的火继续燃烧,对核桃树有影响,让我往树洞里浇了很多水,直到里面的火彻底熄灭。

        核桃树虽古老空洞,仍每年都结核桃。集体收核桃时,男女老少都集中树下,男人上树打,女人小孩树下拾,分工明确。由于树大,通常要上去三四个人才可以。郭家伯、保正叔、德子伯、庙子叔都是生产队里很“猴”的人,只有他们能上树打核桃。所谓“猴”,就是像猴子一样会爬树,在树上像猴子一样灵活。其实“猴”就是胆大,在十几长高的树枝上,没有任何安全措施,要挥动丈余长的竹竿,没有胆量是不可能完成的。只见郭家伯他们爬上高高的树枝,找一个树枝靠上去,脚下踩稳实,然后就挥动手里的竹竿,对住树枝上的核桃打下去,在竹竿的力量下,核桃像冰雹一样纷纷落下。

        农村政策下放后,山里的核桃树都分给个人,这棵核桃树因为占据了昌子哥的宅基地,树就分给了他。核桃成熟时候,各家各户收着自己的核桃。昌子哥家没有很“猴”的人爬树,都要请人来。

        慢慢的,山里老一辈的“猴人”,郭家伯、庙子叔在无情的岁月中都作古,保正叔也老的上不去树了。小一辈会爬树的“猴人”根群哥,天贵哥和发子哥就成了每年打核桃的主力。

        前几年,核桃树突然干枯了。干枯的树枝光秃秃的伸向空中,让人看着感觉怪怪的。昌子哥找来人爬上树,把枯枝都锯了当柴烧。昌子哥曾经打算,把核桃树伐了,但没有敢动手。人们都说,树太大了,不能放倒,上面住有仙家爷,伐了树会不吉利要倒霉。核桃树最终没有被伐倒,就那么孤零零的伸出老态龙钟的枝梢,屹立在门前,像一个被岁月侵袭已久的老人。

        说来也怪,核桃树干枯了两年,又枯树逢春发了芽,被锯过的树茬发出绿油油的树芽,当年就长出了新的枝梢。两三年的功夫居然又结出了核桃。

        但根群哥、天贵哥、发子哥也都老了,头上顶上了岁月的霜花,脸上皱纹像树皮一样,一天天多了起来。

      好几年了,收核桃的时候,我没有回去,他们是不是仍然很“猴”,被昌子哥请去帮忙爬树,我就无从而知。

        如果说,我的成长是不断更新的一幅画,核桃树便是那不变的背影,更是山里父辈们苦难记忆里一抹温暖的绿,是山村的不绝的风景。我相信核桃树是一个灵魂,是受苦受难不屈的灵魂。它不分地域,不拣贫富,在山里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它耐寂寞抗风寒,静守着山村,见证了山村的花开花落,成为山村不灭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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