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了,很久没有听过火车的声音了。
张一关窗的那一刻听着楼下呼啸而过的汽车声想到。
高中的时候,张一的学校紧挨着火车站,有的同学甚至知道哪节课上开过的火车终点是哪里,那些地名听起来像是另一个世界。假期的时候她们会沿着铁轨散步,张一甚至觉得这长长的铁轨就是大动脉,将这个小镇和世界联系起来。当她踏上火车离开小镇的时候,并没有多不舍,反而倒很雀跃,就好像突然解锁了新的关卡,满怀期待。火车开动的时候,她甚至都没有抬头望一眼窗外的故乡,当然,也没有看到妈妈挥着的手。
张一上大学的城市离小镇并不远,坐火车只需要2个小时,和在这个城市从一端到另一端差不多。这个城市的火车站因为年代久远,在担负客运重任的同时也是座博物馆。张一很多次走过那些颜色古老的地砖时都会想,最开始的时候它们是以怎样骄傲的姿态迎接众人的瞩目,如今这般暗淡又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不过直到她离开那座城市,结局依旧没有发生。
上大学的头两年,张一假期不常回去,有段时间做家教,工作的路上就会路过火车站,张一想这大概是这座城市里人最多的地方了,无论清晨还是傍晚,车站前的广场上总有拖着包裹等待的人们。有的坐在行李上靠在墙边打盹,有的把行李箱当成饭桌吃泡面,有几个人围成一圈打扑克,有个妈妈抱着孩子在人群中紧张地穿行。这个地方很神奇,人们都很紧张却又好像无所事事,表面上闲聊的闲聊,啃鸡爪的啃鸡爪,但当车站广播响起的时候,大家都会停滞一下,侧着耳朵听一阵,然后长舒一口气,继续刚才在做的事。
一次,张一在车站前等公交,碰上一个老太太,身上衣服脏兮兮的,肩上扛着大大的行李袋。和她相向而行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同样拎着行李。就在他们擦肩而过的瞬间,老太太倒了下去,中年男人想上去扶,却被一旁的大姐拦住了。十二月的北方,大地被冻得坚硬,老太太就这样坐在地上扯着男人的裤脚哭叫。一个年轻小伙冲过来,扯着中年男人的领子要赔偿,中年男人手足无措。旁边围观的人群倒是热闹了起来。人们七嘴八舌地跟中年男人说这两个人是专门在这里碰瓷的,不用怕他们,他们不敢怎么样。跟那个要打人的小伙说,得了吧,一会警察来了。也有人说,算了算了,给几块钱意思意思,出门在外花钱买平安。中年男人听了觉得有些道理,挣脱了小伙的手,从上衣贴身的口袋里摸出十元钱,塞给了老太太,拎着行李转身离开。小伙刚要追上去,警察过来了,老太太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重新扛起行李袋去了广场另一处狭窄的通道。
张一在公交车上听说了自己不知道的部分。那老太太有些智障,小小年纪就许给了穷人家,可是她男人看不上她,骗她来车站说带她去打工,之后自己踏上火车没了踪迹。老太太找不到回家的路,就一直在这里,靠好心人的救助活着。那小伙不知是哪里的混混,前几年来到这,给她找了个破屋子住,她心里感激,心甘情愿地帮他演戏,一次又一次倒在地上。
后来,张一去过一个又一个城市,在绿皮火车上赏过月,在高铁一等座上看过雪,赶上过整节车厢只有她自己的“VIP”待遇,也曾在春运列车上挤得像条咸鱼。离当初的那个小镇却越来越远,回去的机会越来越少。
张一忽然想起那年冬天车站前的老太太,自己也觉得很诧异。一直以来自己都很鄙视这样的人,在这一刻她忽然觉得,那好像就是自己,一个找不到未来又回不了过去的灵魂,滞留在永远匆匆而过的人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