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

我是一个靠海村庄的孩子,但不是左邻右舍们嘴里那么“天然”的农村孩子,这导致我常常被村里人指指点点,比如这样的:“走路摆姿势,一看将来就不会是正经人”、“脚都不敢露,是有什么毛病吧?”、“送人都不要的东西,肯定有问题!”。甚至家里人也来指指点点:“吃这么慢是嫌弃吗?那可别吃了,浪费东西”“你为什么要回来,你简直坏种”。

我还没认识他们就成了东西被指指点点。

那时还年岁尚小。如今回想,我猜,也许是以下这些原因

也许是我头绳上那浅粉色蕾丝带刺痛了那些脸上布满沟泓,却依然用麻绳束发的人的眼

又也许是我那件镶了一半亮片片的白色蓬蓬裙刺痛了那些衣裳已经好几块不同颜色布料的补丁,却还穿在身上的人的心。

更也许是我脚下的黑色皮鞋、白色带蕾丝的高筒袜子刺痛了那些脚上烫过好几道黑痕胶鞋的人的肺。

不然见到我这样精致漂亮的孩子为什么会散发着不友好,甚至是我听不懂都能感受到的恶意

这也不怪他们

我九岁就能有这样的“故事”,这不得不提一下我妈妈

我妈妈她是个很有故事的人。

她有个非常悲惨的童年,但其实那个时候哪个的童年都不算好,只是她特别特别不好。她两三岁的时候长了水痘,那时候长水痘很容易死,她的水痘还不会长,额头上的泡都要越过眉头遮住眼睛了。我外婆还年轻,看到孩子满脸的泡泡就害怕,我恶意揣测外婆可能更因为我妈妈是个女孩,万一死了会被婆家嫌弃。便偷偷带去没人的公路边丢弃。

我妈顺着公路边爬了三天,也遇到那么几个好心人,但他们的善心并没有到救助一个眼看着“活不了多久”的孩子,那时候谁家都五六七八个孩子,大公碗才刚刚结束,谁也没多余的钱与粮食来支撑对外人的善意,只好随手给些吃剩的软番薯 ,并可怜两句。在我妈快要饿死累死的时候,碰到了她的养父母。她养父母并不是因为多心善或有多余粮而收养她,而是养母生孩子的时候大出血,当时幸运的是留住了孩子,留住了自己的性命,不幸的是没留住子宫。

但不管怎么说,我妈她得活了。

我妈养父母生的孩子是个儿子,是要金贵着养的。他们家住在黄土山边上,地多田多,就差干活的人。我妈的哥哥比她大十一二岁,她六岁的时候哥哥就结婚了。

家里多了口人,新嫂嫂接手家里的活,我妈开始下地里干活了。磕磕碰碰的,从镰刀割破手指到割破小腿,再到踩打稻机。就这么平安的到了十一岁,养父母这时似乎终于想起我妈还没读书。那时候不允许有文盲,只能不情不愿的给她报了一年级,她读书依然是要干活的,放学回家干农活,去上学要背着二侄子去。二侄子还小,屎尿说来就来,通常一背起来就开始尿,所以她衣裳时常是湿的,还臭,大家都嫌弃她,读了半年,这书是怎么都没法再读下去。

她不读书也要背着二侄子干活,背大了二侄子背侄女,她嫂嫂好能生的,连着生了五个,刚把五侄子背到会走路,就到十六岁,正是嫁人的好时候。据说她养父母当时是很舍不得的,但男方给的不算少:八十八块钱,一块花布,两刀五花肉,一个箱笼,这对当时他们家算不少了。

我妈嫁我爸的时候只得一个箱笼,里面几件旧衣,进门时差点被我奶奶的白眼瞪穿

我爸是个书生,长得白净斯文,在十里八乡都挺有名,只是家里穷。那时候爱慕他的女孩子很多,但都过不了父母那一关,而且我爸家就三间茅草土屋,实在让那些女孩望而却步

我爸读书很不错,他的同学也厉害,他同学读完书出来,要么当官要么当老板。我们镇上刚立的中学请我爸当老师,我奶奶不让,因为算命先生说我爸要生五个女儿才能生出儿子。

我爸一向不怎么听我奶奶的话,也不大听算命先生的。但这回他听了,谁的都听了。

所以我爸很不喜欢我妈,这是正常的。

但我妈很能干,家里家外,轻活重活她都可以。我曾经看见她轻易背起一个打稻机、一大根粗树干,这些男人都干不来的活她全干了。她早上三四点起床煮好一天的饭,然后去干活,晚上六七点才回。

我爸轻活重活都干不了,他去给大船做会计。离家很远,一年回两三次。我十一岁之前是不大认识爸爸的,这可能跟我离家也很远有关。

我三岁就去了我妈刚认回的亲外公家,我外公是住在另一个城里的人,那里的房子都是一排排的白墙前楼后瓦的高大楼房,瓦是红的,墙是白的,还有高翘起的屋檐,墨绿色的。街道都是深灰色水泥铺的,很干净,很整洁,也很漂亮。

我外公家干净宽大且漂亮,是长方形的。一进大门就能看到中间是个大屋,摆着祖宗牌位,中间屋两边并排着各有两个套房。隔着横铺的水泥走廊左右两边是竖直的平楼,各三个单间,直铺的水泥走廊连接着主屋的横铺走廊,平楼顶上用来晒稻谷的,所以两边都有上去的楼梯。大门左边是一间厨房一间餐厅,右边是一间浴室一间厕所。我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在右边中间,里面有一张铁床,一个高高双开门的衣柜和一个四四方方的桌子,一个长方形的条凳。

一切都很好,只是外婆不是我妈的亲妈,长的很漂亮,穿的也很漂亮,就是不大喜欢正眼看我。我旁边住着太奶奶,牙齿都掉光了的太奶奶一样也没得到我外婆的正眼。好在我那时候还小,分辨不出正眼还是斜眼,太奶奶年纪大了也分辨不出

我们门前有棵歪脖子鸡屎果树,从我的门口歪到太奶奶的门口,太奶奶坐在树下,我的门口。我坐在树上,她的门口。鸡屎果第一次花开的时候,我见过的第一次。大舅妈生了个宝宝,没人让我们去看,我便爬上老位置摘白色鸡屎果花往下丢,太奶奶在树下接,她边接边喊:“三宝别摘了,留着长花捻吃呢”

我一心二用,一边摘花一边伸长脖颈往大舅妈屋里看,在树上喊:“太奶我看到宝宝了,又黑又丑” 刚好外婆从我们对面的屋里出来

我被外婆的长竹竿戳到地上,脑后勺破了个洞,歪脖子的鸡屎果树也没了

我们换了一棵树,在屋后,太奶奶房间的窗户打开就能看到。那棵树的花很香,一树都是花,紫粉色向上的,像小小的风铃。依然是太奶奶坐树下,我坐树上,不过这棵树不会长果子,还很高大,枝叉又细又少,我每回爬上去都不容易,太奶奶搬来一架梯子架在树干上方便我下树。

后来这棵树也没了,原因很简单,宝宝长得跟我一样高大的时候,他也喜欢爬树。不过他年龄比我小长得比我壮,动作就有些笨拙,所以没我厉害,有回他把脑袋摔破了,这棵树就没了。这回是外公砍掉的。我当时就站在转角处,眼巴巴地看着外公用锯子锯完又一刀一刀地砍。

门前的树没了,屋后的树也没了。太奶奶搬个摇摇椅坐到门前,是砍掉歪脖子鸡屎果树留下的一个坑,外公带回了些水泥填进去,大小刚好能放太奶奶的摇摇椅。太奶奶喜欢坐摇摇椅,但她不喜欢摇,我蹲在她脚边捡着石子画圈

大人们都去工作后,表弟就来找我去别处爬树,他说他跟朋友们经常去爬,可好玩。

我们一天有大半天在外面爬树、偷果子,摸鸟蛋,捣蜂窝。表弟有时候嫌我笨不带我,太奶奶就会带我去甜瓜田吃瓜。

那天我跟太奶奶吃完甜瓜回来,天都快黑了。可是家里却不见灯火,往常这个时候应该在吃饭的

往常光鲜亮丽,总穿着细细高跟、拎着或黑色或红色的皮质包包的大舅妈竟是坐在昏黑的走廊下哭,不大声,像是哭了很久,哭亚了嗓子后呜咽呜咽出来的。外公外婆大舅小舅小舅妈都不在,表弟也不在,连那位帮我们煮饭的秦姨都不在。

他们一晚上都没回,太奶奶坐在摇摇椅上,我抱着她的腿坐在地上睡

第二天中午,他们回来了,外公怀里抱着表弟,大舅怀里抱着大舅妈,我大舅在表弟还不会说话的时候被抓去结扎过,据说这样的男人身体都不太好,他抱大舅妈的手臂看着也确实有点力不从心。

外公抱着表弟走进中间大屋,放到地上匆忙铺好的草席上,表弟的头和左边手臂都不见了一半,身体有些肿,颜色青白青白的,听说是在东井捞上来的。

我跟太奶奶经常去东井洗衣服,那里有一颗大杨桃树,太奶奶从来不让我爬。

太奶奶花白的头发全白了,她摸了摸我的头,无声滴下一串串泪水,几天后她搬去了二叔公家住。又过了几天,大舅小舅外婆他们都去了广州,诺大的屋子一下空了,我也要被外公送回家去

那年我刚好九岁。

去坐船的时候,二叔公家的小姨扶着太奶奶到渡口送我,太奶奶短短半个来月似乎变得跟我一样高了,双眼凹陷进去,混浊棕咖的眼球溢出莹莹的泪水,一言不发,只努力抬高头看我。上船的时候她递过来一个小箱笼和一个红色塑料袋,二叔公家小姨说是新买的裙子和鞋子。太奶奶用她那双布满黑点的咖色双手轻轻握住我的肩膀,眼泪快要溢满而出那样贴过来亲了一下我的脸颊,眼泪顺势而流下。我笑着给她擦眼泪,不知道这一亲竟是永别,还拉着她的手承诺以后带她去爬山爬树给她摘果子。

太奶奶站在渡口看着船调头,直到我看不到渡口所有景色都还能看到她模糊的身影

我跟着外公下了船换大巴车,下了大巴坐“三脚狗”,几经“周折”后到了村子,这时太阳正准备下山,橘红色的晚霞铺开半边的天,橙红橙红的。外公在巷口就把箱笼和塑料袋放到我脚边,指着前面说:“最后那户就是你家。我还要赶车,没空的”。这是外公这天说的唯一一句话,说完转身就走了。往后我再没见过外公外婆大舅大舅妈小舅小舅妈他们。

巷子很长,就着橙红的晚霞往前看,能隐约看到平静的湖水和稻田,再远是树林。

箱笼是太奶奶用竹子编的,不重。我穿着黑皮鞋,白色亮片蓬蓬裙,蕾丝头绳束高的长发。好多人从门口或窗户探头出来看

他们指指点点说着什么,我听不太懂。拎着箱笼一步一步沉默走向巷子尽头的那栋矮楼

矮楼跟我路过的房屋大门的方向都不同,矮楼大门是朝着湖那边的,其它房屋大门是朝着小巷的

回来的时机似乎还不错,进门就看到妈妈正在往猪巢里舀猪食。有三个女孩卷着裤腿在井边洗脚,那个井外公家也有,就在浴室的门口。长得像大肚瘦脖子的汽水瓶装了陀称杆和长嘴,杆子长长的,需要人抓着杆子往下压,随着“zhe、dei”声出水。有个胖娃娃在廊下的学步车里吃东西,学步车绑着一根粗绳,绳子绷得直直的,绳的另一头在门把上

他们都停下来看我

妈妈问:“你是谁?”

我没听懂,不过我记得她,于是喊她:“妈妈”

我妈皱着眉头看我,半晌,应该是想起了我是谁,她放下手里的瓢,指着还看着我的三个女孩,说:“这个是大姐,这个是二姐,这个是老四,那个是你弟弟”

我的姐妹们没吭声,都低头继续刚刚的动作。弟弟嘴里塞着食物,早就没往我这边看了,他更在意自己嘴里的东西。

这时,左边一间屋里走出一个又高又瘦,深目高鼻好漂亮的妇人。

我妈说那是奶奶,让我叫人

奶奶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又来一个不中用的东西”

我跟姐妹们睡在一间平楼房里,是这栋矮楼第三好的房间,可惜床有些小,衣柜也没有,床尾的两边墙上拉了一条钢丝给我们挂衣服,挂不上的衣服叠放在床尾的长条凳上

好在几天后大姐要跟着小姑姑去打工了,这样我们的床就能宽一点。

大姐去打工没多久,我就经常被二姐戳脑袋,每次见到都戳,还嘀咕着什么,还很用力,我从不吭声。一开始是听不懂,后来听懂了,更不吭声了。

我妈肚子又大了,据说这个也是儿子。还准备给我读书,家里就这么点钱,要留着花在弟弟们的身上,我二姐上初中肯定是没钱上的

我二姐很会读书,村里没人比她更会读的

但我妈不在意,女孩子会读书能干嘛?还不如早早出去赚钱

一开始任我妈如何打骂二姐都不愿意的,但她一个同学兼玩伴死了

那女孩跟我二姐同年同班同桌,被父母发现早恋锁在家有一个月了,我二姐知道其实那不是早恋,是她们刚好学到写信。那女孩很喜欢写信,写给童话故事里的灰姑娘,也写给王子。但她字没我二姐写得好,就总是让我二姐帮忙写,她说我二姐来写。这些信被后桌看到了,还趁着她们不在偷偷拿出来读,读完还评讲几句。班里都怀疑那女孩谈恋爱了,那时候谈恋爱是件“不知羞耻”的事。这事越传越真,于是女孩的父母把这个“不知羞耻”的人锁在家里。一个来月了,那女孩整天整夜的哭天抢地,后来不知从何处得到一瓶给田里水稻杀虫的药,于是趁着晚上大家都睡着后匆忙喝下药自杀的,她床头有一块被咬了一口的甜糯米饼,许是那药太苦了。

我二姐很害怕,含着泪背上我妈给她缝的淡绿色帆布雷锋斜肩包走了,那包里只有五十块钱和一身旧衣。

走前只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这回没戳。

二姐走后,我就去上学了。

跟妹妹读同一个班,我们都不会写名字,连一百都数不透,经常被班里同学笑话。后来我学会了,不但会写名字,还会答题做卷子。我妹只会写名字,不会答题做卷子

四年级的时候,我爷爷回家了。他以前在隔壁镇的水库帮人家看鱼塘,他六十五了,干不动鱼塘里的活了。

爷爷回家后,我妈轻松了很多。他会把田里的活都干了。我奶奶是从来没干过家里的活的,什么活她都没干过,她只给别人接生,是远近村子很有名声的接生婆。

我爷爷很喜欢孙女,我大多数都是沉默的,他就逗我说连自己家乡话都磕磕碰碰太可乐了,他总是对我多出几分耐心。

可我爷爷回家的第二年病了,很重的病。我妈带着他到处看医生,从镇里的卫生院看到各村的赤脚。看了好久总也不见好,反而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他可能太瘦了,注定不能活那么久。死前拉着我妈的手,说想要家族更进一步,就得离开这个地方。那话多少带着点算命先生的意味,也有人生最后的顿悟。

我妈听进去了,办好爷爷的后事。带着两个弟弟去城里住了

本来她是不打算带我小弟的,她更喜欢大儿子。

我小弟出生在一个风雨交加的秋夜,害她花了不少钱,也害她遭了很多罪,更害她遭了奶奶更多白眼。我妈前面生过七个孩子,都是奶奶接生的,唯独小弟是去了镇上的卫生所生的。

好在我小弟是男孩,我妈勉为其难的带上了。

留下读五年级的我和妹妹,那可苦可苦了。我奶奶不喜欢我爸我妈,更不喜欢孙女。那漂亮又高傲的头颅从来没向我们低过,我们只能看她的下巴尖过日子。我奶奶还不会做饭,煮的饭带灶灰味,青菜总是黄黄的,鱼也很腥。

我跟妹妹吃的面黄肌瘦,我爸妈逢年过节会轮流回家拜神拜山的。我爸对我们视而不见,我妈倒是看过一眼,皱着眉头说:“我也想不到你们奶奶真的不会做饭,等我们在城里过好了就带你们上去,给你们找学校读书”

我和妹妹听了很开心,但一年又一年的,我妈总不说过好没有。读初一的时候,我妹妹实在受不了了,她跟着村里的妇人去剥虾了。

一开始她还给我带钱回来,后来她去了城里爸妈家一趟后,便不再给我带钱了

我读完初二也没去读了,空着手偷偷去了城里找我爸妈。我爸第一次正眼看我,还指着我鼻子骂我败家,宿舍里的被子不拿就跑,衣服鞋子不带就走,骂我以后穿什么盖什么。我妈很平静,她说:“这边没有你住的地方,你妹当时来也不住的,天黑前就走了,你看你是怎么样?”

我看着爸妈租的三间屋子,最大一间有两张大床,一间小一点的做餐厅,一间稍大点的放着一张书桌,客厅是跟别家共用的,里面有别人的东西也放着妈妈上班的工具,听说厨房在楼下。我希望他们留我下来,兑现之前的承诺,给我找学校。我妈听后很生气,打了我一巴掌,她说:“我找人带你去打工,今晚先跟我睡”

我很害怕,一晚上不敢睡,第二天起来脸肿老大,还流鼻血,耳朵也有点肿。我妈没怎么说,去买了点祛火茶给我喝下,并且给了我一个正方形红绿相间的编织袋,里面是几件邻居不要的旧衣。我妈推着我往前走,往我手上塞了两张浅蓝色有四个人头的纸币,左下角和右上角都印着大大的100,我以前只在书上见过。我妈一边叮嘱一边敲打,说大姐二姐那会都是50,妹妹一分没有反拿回来钱。我挑着她的话听,被推搡着往斜坡上走,再往上一点的街道边上站着一个女孩,那女孩穿着一条光滑的黑色超短裙,屁股往外露出半截,一件趟胸露背的黄色针织衫,头发束得高高的,两个有我拳头大的耳环挂在两边耳朵上,左边鼻孔外面有一颗银色的钉子状东西,我想不通是怎么让这个银钉子一样的东西牢牢安在鼻翼上。我妈说:“那是你姑家大伯的女儿的同学,在一个大服装厂上班,你跟着去”

那女孩比我大几岁,她嘴里嚼着口香糖,不时“啵”出一个响,她说我们也算半个亲戚了,我叫她姐姐就行

我跟着她坐上大巴,去了东莞一个童装厂。那个厂是真的很大,但那个姐姐并不在那里上班。厂长似乎是那个姐姐的朋友,当天就让我住进了厂里的宿舍。那个姐姐跟厂长走了,再没见过。

我在厂里一开始是打包装,就是把衣服叠好放进透明塑料袋里封好。后来慢慢接触纽扣车、杂车、平车,我学的越多也越精,感觉自己很是厉害,跟读书也不差什么了。

会的多就会经常加班,黑白颠倒的加。这样加班也有好处的,一个月能发一千二左右的工资,比同厂的同事多几百块

但这样也很不好,我快瘦成我爷爷得病的时候那样了,还常常流鼻血和牙疼

我并没有那么在意这些,我妈也不在意,她与我同年的时候比我更苦,她更在意这个月我会给她寄回去多少钱

有一回我加了通宵的班,早上没吃饭就回宿舍睡觉了,直睡到第二天都没起,同宿舍的同事拉开我的蚊帐,那时我枕头上全是鼻血,把同事吓坏了。

我是被拉起来的,昏昏沉沉地,同事叫我去药店看看,我觉得不用,洗一下就好的事,不用这么麻烦

我那时候是学生头,头发也稀,满头血一桶水就洗干净了。

那个枕头是再不能用的,我去上班的时候顺便带下楼丢了。

这事没跟我妈说,懒得惹她生气

后来我又流鼻血,这次严重,直接昏死在纽扣车上。厂长找了我,语气不算多好,他说:“你离开吧,这不能再留你,我当时是看在阿美面上让你留下,你看你干的都是什么事!也是我好心,不然哪个收你,白话不会,字也会不多,你这辈子离了这再找不到这么好的工了。这下好了,你自己搞砸了。走吧,走吧”

我没辩驳,给我二姐打了电话来接,我依然一件行李没收拾

二姐带我去了广州,她跟大姐小姑姑还有两个表姐住在一个长方形带阁楼的单间里,两个表姐睡阁楼,我大姐二姐睡一张稍大点的床,小姑姑睡一张小床,留下一条小缝侧着身通过去厕所。地方小到没有多一点的位置,怪不得二姐接我的时候没问行李。

我二姐找了在中山电子厂工作的同学,把我送过去了

她的同学比我这么多年见过的女孩子都美,她眼皮上画着淡紫色的眼影,腮红是橘色的,口红是淡淡的粉色,黑长直的头发披在肩上,若隐若现闪亮发光的耳环随着动作偶尔闪现,碎花连衣裙包裹着年轻曼妙的身体,美得跟天仙似的。

我跟我二姐都看呆了

二姐的同学人美心也善,我算是走她的后门进去的,岗位非常好。这间厂大多是四川湖南人,我的岗位算是技术工种,红了好些人的眼。我那时候又瘦又黑,看不出美丑,有个拉长经常对我冷嘲热讽,但我来这才开始学习的普通话,听得并不很明白,经常被她带坑。

后来我听懂了,不再进她的坑。我学东西很快,我的领导很看好我。二姐同学升职后,我也跟着升,升到二姐同学之前的位置。这样一来,那个拉长更看不得我了,她找了半成品的拉长合伙坑我,这使我经常加班到深夜。宿长啊姨不乐意了,说天天等我,问我是不是升职变坏了。

后来我的宿舍从“內舍”换到“外舍”,内舍是在厂区内,外舍离厂区有一二公里,附近都是荒草,夜间行走很不安全。我想到找二姐的同学时,她正准备调到珠海的大厂去,她不方便帮我,但她告诉我宿长啊姨是四川人。

发工资的时候,我给我妈打电话说起这事,我妈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不要随便跟人混就没事”

我打电话给二姐,她说不要意气用事,她再没有关系給我找了

后来我在路上跟几个男人打架,把其中一个腿打断了。我不敢声张,连夜叫我二姐来接

我被二姐从中山骂到广州,我不吭声,任她骂了一路。

到了广州,还是那长方形房子。不过我大姐结婚了,两个表姐和小姑姑都交了男朋友,只剩下我二姐住。我上班一直用的是二姐的身份证,我们共用一个名字,所以不能跟着去她那里上班。

我在附近商场找了份工作,卖男装裤子的。想来我是有几分做销售的天赋在的,白话没讲多利索,货却不少卖,连隔壁的男鞋都有了熟客,没几个月就升了组长

只是有一事不算好,因为离住处近,为了省钱,晚餐是我来做。可我从未煮过饭炒过菜,我连米饭都煮不熟,这实在是太为难我了。二姐好爱哭,我饭煮半熟她哭,我菜煮黄了她哭,我买熟食她哭。她一边哭一边骂,觉得我简直笨到无药可救,决定以后自己煮,但她比我更不会煮,连先放油还是先放菜下锅都没搞懂。

好在我妹上来了,她不再跟着那些妇人剥虾了。我妹确实比我们厉害,她在哪似乎都过得很好。她在剥虾的地方跟那些妇人学会煮饭炒菜,还特别有天赋。

我们终于不用再吃半生不熟的饭了,二姐也不用再因为这个哭了

而我却不想跟她们一起住了,起因是那段时间读的一些书。那些书告诉我,想要改变,想要变强,第一个就是得自己住。

可我爸妈不同意,他们那会在城里买地建房子,正是花钱的时候。

我没管他们同意不同意,辞了职,自己找了房子搬出去。我二姐为此哭了好几天,我妈电话上来各种骂,我爸直接打电话来威胁,要是搬出去就此没了我这个女儿。

我当时用的是二姐不要的旧摩托罗拉,翻盖的手机,当场就把手机摔成两截,跟家里断了联系,搬到远离长方形房子的地方住。

我跟爸妈断了联系,却没跟二姐断。家里建房子的债全压二姐身上了,每到还债的时候钱不够,我二姐就整夜整夜的哭,哭完去借钱。我把工资分成三份,一份房租,一份伙食加羊城通,剩下的都给二姐。我喜欢看小说,经常把最后的餐食费拿来买小说,所以我又瘦回童装厂的样子了。这回是又黄又瘦,头发也稀。

这么过了两三年,我妈说借的钱还完了 。二姐可开心,姐妹四个约着一起吃了一顿麦当劳。二姐工资高,她开始憧憬未来,计划在哪买房,把我们住进去,计划着买车,让我们都开一开。

然而还没等她拿满两个月的工资,我妈就告诉她,大弟高考失利,只能报个三流的贵族大专。一学期的学费就要一万六千五,我二姐又哭了,一边哭一边说自己命苦。

大弟读大学的第二年,我二姐结婚了。学费和生活费都压在了我和妹妹身上,妹妹负责学费,我负责生活费。这回换我妹哭了,她好玩,朋友到处都是,喝酒吃宵夜哪个不用花钱?

我跟妹妹通常到月尾就没钱吃饭,我妹朋友多,不会饿肚子,我没朋友

好在大专只需要读三年

但人就是这样子的,安逸的日子过了二十来年,突然要进入社会,觉得哪哪都不对。

大弟觉得他读那么多书,毕业后工资都没几个姐姐的高,不对。还觉得职位不符合自己,是老板不懂欣赏,这更不对。

于是他上了不到两年班后,认为自己该是话事的人才对。

他去创业了,向我们借钱。我大姐二姐各拿出十来万,我没有那么多,不敢说借,给了一万,不计他的账。

他在创业之路还没能养活自己的时候,结婚了,结婚就要买房,他又向我们借。

我大姐二姐依旧借

我却一分不出,彻底跟家里闹掰了。

他们特别不理解,为什么一个给钱最少,出力最少的人怎么有脸闹掰。

我没管

再没花半分精力去维护这些所谓的血缘关系

这么下来。

我突然就有了好多朋友,他们有的喜欢我,有的并没有那么喜欢,可神奇的是,都愿意做我的朋友

我常常对他们名字对不上脸而感到羞愧。其中也有朋友埋怨我认识三年了还这么货不对版。我其实是很努力去记的,但就是记不住,怎么都记不住

这让我平白得了一些不太美的外号,比如“变变姐”、“清高姐”、“假特人”之类的。

但这不影响我交朋友

我的朋友足有十五人之众,在某些方面,我还隐隐有了做头之势。

他们大多都是十五六岁就外出打工的,都是家里觉得“碍事”的存在。我仅有的六年读书生涯,竟是比他们加起来都多。

当然,我没跟他们说为什么我读到初二才用六年,他们也不会想知道。

他们通常找我都是不太寻常的事

比如阿颖第一次未婚先孕的时候很害怕,来找我。

小年说自己跟女朋友亲热的时候不行,但有次用开塞露却有种想怼进去的冲动,来找我。

练练的男朋友是有妇之夫,找我。

黄英在市场买花捻跟老板吵架了,找我。

但我愧对小年。

我们十五六个都住在同一个新型城中村,那里的房子大多都应时改成了单身公寓,就是那种一个小房间带一个小阳台和小厨卫。我们分散在联排的五栋房子里,我楼上住着小年,再上住着练练跟白敏,楼下住着小颖,跟小颖同层还住着黄英

有天晚上,小年慌张地敲开我的房门。那张清秀素净且能算得上漂亮的脸此刻布满泪痕。

他身穿着白色短袖T恤,宽宽的花短裤,手里拿着一个盒子。进门就先抱着我哭,哭了好一阵。我拍着他纤细的肩背,任他的眼泪鼻涕沾湿我的睡衣。

他哭好后打开那个盒子,里面装着我从未见过的东西,长柱状带褶子的,盒子里面还放着一管像擦脸用的精油。

小年拿出精油滴到那个长柱体上,抬起一边膝盖放到我的床上,用那个长柱体缓缓从他后腰裤头塞进他的身体里。我看着他身体瞬间抖了一下,脸色通红

我没看明白,问他那东西哪去了。他没回答我

只缓缓放下膝盖,那时他身体又抖了一下,神情看着有些兴奋里夹着羞耻

他轻轻拉着我的手放到他后腰窝处往下摸去,他带着轻微的颤音说:“三姐,我…可能是变态,我病了”说着又抱着我呜呜哭出来

我一下就懵了,小年松开我,以什么样的表情看着我,我当时像坏掉的机器,没看懂小年看我的眼神,甚至连他是怎么离开的都不知道

那晚后,我有几年没见过小年。再见时,小年更瘦了,脸色不再红润白皙,他形销骨立,双眼空洞。那双空洞得像枯井的双眼里溢出晶莹,他又一次紧紧地抱着我。他说:“三姐,当年我不该回家,我该留在这里,我属于大城市,老家容不下我的”。我以为我的肩膀处那块衣服会湿,可没有,那双眼睛太深太空了,很能装眼泪。

我因为他还愿意抱我而激动又愧疚。他哭罢拉起我的手说:“三姐我好久没吃过烧烤了,我们去买烧烤回家吃吧”

我上班的服装批发城做早市生意,下班就正好是午饭时间,我们一起去“为食猫”买了一大袋子铁板压出来的烧烤,去坐公交的路上还买了奶茶

回到我的住处,两人谁也没说话。摆开东西坐在小阳台的地板上开吃,吃到一半,小年跑厕所吐,直吐到黄水。

他不是太久没吃烧烤,是太久没吃东西了。

我下楼去福建人的餐馆买了碗瘦肉粥给他,他喝完粥,抱着腿,头窝在膝盖上“呜呜呜”哭。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看着他哭。

他哭完擦干泪,拿起一串章鱼脚,像讲故事那样,说起那晚离开后的事

他那晚以为我是害怕了,再没敢跟别人说。惶惶过了几日,见人就觉得看在他身上的目光不对。他连房门都不敢出了,到了他领工资的日子,家里打电话问怎么还没钱寄回。他只说自己身体不好辞工了,他妈二话不说竟然就让回家。听到这话他是高兴的,当晚上就坐上大巴回家。回家第三天他妈就让去相亲,他不想,他妈去相了。说女孩不错,准备看日子摆酒。

小年跟家里闹开了,他父母觉得这是见不得人的病,得治。带着小年四处找偏方医治,小年逃过几回,他父母也不耐烦去治了,找铁匠打了个大铁笼罩住他的床,吃喝拉撒都在笼子里。小年轻笑着说:“那铁笼子每根都比我大拇指粗,只留一个小口给我端饭倒屎尿”

他父母对外说孩子吸白粉,正在戒。小年被长达一年的偏方治得面黄肌瘦,比东村吸白粉快要死掉的东子还没个人样。

小年当了半年铁笼子里的灰雀,他父母打听到有专治这种病的医院。那医院如何,他不想细说。挑挑拣拣讲了一些,说他待了大概七个多月的时候,在里面认识了一个新来的医生,那医生有老婆孩子,他们只能在狭窄的医务室里互相坦诚。

小年说:“我不喜欢医生,我真的不是是个男的就喜欢”他只是想逃离那个地方。医生是个懦弱且怕老婆的人,但对小年食髓知味。小年提出想离开医院,医生抱着头说让他想一想,小年以为医生身上没希望了,便逐渐淡起来。这反倒激了医生,然后给他开了证明拿去走动。

他跟着医生出来后,住进医生给他租的房子里。是个破旧小区,那里大多数住着的是年轻人。小年跟这里格格不入又深陷其中。

他说他真想找个没人知道的深山老林,一个人过一辈子。他说他下辈子要做一棵树一粒麦一柸土。

他说着过去,想着来生,语气平静,嘴带笑眼带泪光。

小年是从十七楼一跃而下的,我当时正跟其他几个朋友在“仙踪林”喝下午茶,就在那栋楼的隔壁。

我竟不知道他是哪里人,他说过,我没记住,我们都没觉得自己的家乡需要记住

小年父母没有出现,警察找了我。我读过几本小说,便学林黛玉葬花,把小年留下的那一小撮灰埋在了山上一颗桃树下。

年纪最小的那个朋友,她说看着我眼都没红,全程都那么冷静地处理了这些事,她觉得我很可怕,说我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她说她不能跟我做朋友了。

我很尊重她的选择,后来跟着默默离开了好几个。联排的城中村公寓只剩下我跟五个朋友。

我还很愧对啊颖,她是留下的五个之一,她其实该走的。

啊颖其实比我大两岁,但她习惯叫我三姐。她长得漂亮,男朋友就多,从第一次哭着找我到我经常陪她去流产,并且顺带照顾她。

她每次去药店,都买很多“妇阴洁”,后来“妇阴洁”也帮不了她。她一开始痒到难以站立,两条腿不停左右挤搓,后来下体出现总好不了的红点点,但她依然有男朋友,后来红点点变成一个个泡,泡破掉后不见好,反而像疹子一样一片片长,有的还包脓,直长到大腿根。这个时候她再不敢交男朋友了,我跟着她去街边各个诊所打针,拿药,有洗的有吃的,但都没什么效果。

我照顾她,跟着她去打针买药,却从没劝过她不要交那么多男朋友,也从来没给她科普过“妇阴洁”的危害,我从来都不多嘴,其实我该多嘴的

啊颖是把很多药放进下体,导致大出血抢救无效的

她塞药之前给我发过微信,那时候微信刚刚出现,我还没用得很习惯,不怎么会打字。她微信里说:“三姐,我找到一家诊所,那个诊所好厉害的,那里的药有效果,我用好几天了,好了很多,只是每次要放很多进去。我走不了路,你明天给我带晚饭吧”我好几分钟才打出三个字回复她。

啊颖父母倒是上来了,啊颖爸爸缺了一只眼,带着一副墨镜,他单手插兜呸了一下说:“什么晦气东西!尸体随你们怎么处理,我只收拾她留下的东西”啊颖妈妈站在一旁沉默着。

我带他们去啊颖房间收拾东西,他们只要值钱的,别的都没要。

我把啊颖的骨灰同样埋在那棵桃树下

这回剩下的朋友都怕了,不敢再接近我

我再一次确认我是个很无情的人,确实不该拥有朋友

没多久啊颖的妹妹搬到了小颖住的那间房,她说她喜欢我,她说她姐姐经常提起我

但我并不想跟她做朋友,她却总喜欢往楼上跑,今天带碗汤明天带碗面。有时候也会因为被欺负,哭着上楼来找我

她长得也很漂亮,跟啊颖有七八分相像,可十六岁就跟人有了孩子,她不害怕,反而很高兴,说对方对她很好,再没谁比对方对她好了,她坚信自己遇到了真爱。她说要结婚,带着我去跟那个男人吃饭,让我看看她的幸福。

吃完饭回来,这回我开口劝了。但感情方面确实是我的弱项,我不但没劝成,还因为劝太过,把她给劝搬家了,不过这婚她到底也没结成。

那天下班的路上,我看到她挺着大肚子在跟一位女士争辩什么。太远我没听清,只看到她激动地一边喊一边往马路上跑去,跟她争辩的女士去拉她,没拉住

我跑过去的时候,看到那位女士被喷了一身一脸的血

一尸两命

我没把她们埋在桃花树下,而是跟火葬场的人买了一个瓷罐装起来,就放在我床头柜上

这回我真的再没朋友了

二十七八就没了朋友

我过起了“与世隔绝”的生活

看小说,看动画片,发呆,工作

我快三十一的时候,我妈忍耐不住了。要知道,女儿过了三十是不能回家过年的,尽管这些年我都没回家过过年。

我妈看打电话这个聊不来,她干脆上来广州找我,一整个下午,对我动之以情 晓之以理。其实中心主旨就一个“你赶紧找个人嫁了,别给我丢脸,嫁什么样的都行,那都是你的命,要么明年就嫁,要么消失”

我对她的话无动于衷

我天生就适合孤独终老,也并不稀罕回家,消失在他们的面前对我来说太容易了。

我有时候就想,为什么要有我这样的人?世上多我这样的人是来干什么用的?这多么不合理的存在?

“与世隔绝”的生活太适合我了,轻松、自在、又能留下钱财。

年过一年,我终于能在离广州几十公里远的山脚边全款买下一套房子。我买的一楼,把当年埋小年和啊颖骨灰的那颗桃树买了种在门前。

住进去的第二年,我奶奶死了。我是在晚间新闻上知道的,我奶奶因为高寿上的新闻。

我突然就有点恐慌,我很少有这样的情绪。这让我更恐慌了。

我开始害怕,开始惶惶不安

或许我真的应该结婚,生个孩子

我不再“与世隔绝”了

我开始去相亲,去结友

我跟一位男士发展到要亲吻的亲密关系时,发现那位男士有口气,于是我们停止了这样的亲密举动。后面几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亲吻对我来说是不卫生且恶心的。

后来我决定越过亲吻,直接结婚。

在拥挤的办事大厅排队等候的时候,看着或牵着手,或拥抱着的年轻情侣。我却完全没有感受到爱,可能一方有爱,但绝不是互相爱

我突然惊恐的发现,结婚比亲吻更难让人接受

我不管不顾地跑了

又过起“与世隔绝”的生活

果然,这样的生活才是最适合我的

我时常拿下装着啊颖妹妹的瓷罐擦拭

常常给桃花树根松土或加新土

也常常感叹这样懦弱的我竟然能活到这个现在这个年纪,甚至可能活到像我奶奶那种会上新闻的年纪

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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