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烧我的丑陋

我不承认我有病,但我承认我丑陋,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的丑陋。为了去除丑陋,我与我的丑陋斗争到死。

俗话说,物极必反。也许就是因为我太丑陋,成为一个白璧无瑕的人,是我一生的梦想。我知道要象成为象卫玠那样的璧人,出门有群芳争睹,归室有百女共心怀念,那是痴心妄想。既然成不了璧人,那就成白璧的一部分,甚至是璧的一个分子,也成了我一辈子的痴念。

为了这份妄想,为了这份痴念,我与我的丑陋做了一生的斗争,一场有它无我的斗争。现在终于有了结果,我的身心终于可以被一块天降玉石吸收了。不,准确地说,应该是身心的一部分,究竟是多大一部分呢?我也说不清了,因为为了象白璧一样无瑕,我焚伤了我的丑陋,无数次的焚烧。现在向你说话的我,只是一点点即将圆梦合璧的意识。

就让我这点即将融入白璧的意识,告诉你我那不堪的一生吧。

我来到这个世间,仿佛是一种罪过,因为丑陋的的不象一个人。“毛孩”是我被人喜闻乐道的称号。

其实,我真的是个人,只是长了一身的毛。有多少毛呢?头脸上,除了鼻子尖上是一块“不毛之地”外,都长毛;胸背腹腰更是“毛天下”;膊膊手上呢,除了手心、指甲盖上属“净土”,其它都有毛糟糟;腿与脚上呢,只有脚底掌与趾甲盖是“净地”。一句话,我身上的毛囊和天上的星星一样多,这是我想的。

有记忆之前的时候,人们怎样议论我,我可以一概不理,既往不咎。到了有自我意识的年龄,再让我听到“伤面子”的话,我怎可再无动于衷?为了拒绝“毛孩”的称呼,为了捍卫自尊,我开始战大人,斗同龄,殴小孩。

我斗众,众斗我,自然而然我成了众敌之敌。一开始,我的父母还能为他们孩出头露面。可时日一久,我与众人是非不断,绵延不绝,父母也心力交瘁,穷于应付。他们也只得向大众妥协,求告,自然也免不了对我旺盛的斗志实行打压,以求屈己待人,息事宁人。我理解两个大人的苦心,毕竟他们要生活下去,逃不出共戴的那片天。我不能怨恨他们,因为我是一个人,他们是我的父母,我是他们的儿子。被人叫“毛孩”已够悲哀,不理解父母的苦,岂不是自认“野兽”?

内忧外患,我终于寡不敌众,听从了父母的哀求,放弃了捍卫尊严的战斗,放弃了努力争做一个正常人的理想。慑于众人对我滚雪球般的嫌恶与仇恨,我龟缩于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我为我的一身丑陋的毛终日饮泣于室。父母宽慰我说:“其实,人人身上都长毛。只要没有病,就是长毛也正常。虽然你身上的毛长多了些,但是你没有病。那外面的人,虽然毛少了些,看你不顺眼的人,但是都有病。”一开始呢,我认为父母在哄我,后来他们说的多了,我想起了在医院确确实实有很多人在看医生,也信以为然了。

我为什么在医院看到过多如集市的人呢?因为我去看伤,和我打过仗的人的确去看病。

“和喊我“毛孩”的众人斗,我有伤,他们有病。”想到这一点,我竟然有些欢喜了。

为了息事宁人,为了让父母省心,我告别了学堂,我不再出门,不再与人交恶,我龟缩在家。外面的人有病再也与我关,身上的毛终究是我的痛。这痛,不是看看电视、看看手机所能解决的。反而是那剧里的俊男靓女更加深了我心中的痛。

我的丑陋源自一身的毛,我对外面人的痛恨终于转移到了身上的毛。我恨我一身的毛。有一天,看剧,剧里的一座豪宅燃起了一场大火。大火过后,一片净光,有钱的宅主又原地起宅,依然豪华。我大脑里灵光一闪,那时有了个想法――我对付不了众人,还对付不了自己的一身毛,好,烧它,以解我心头之恨。

我是个说做就行的人。拔毛,拔的鲜血淋漓,我想我是受不了的。于是我用剪刀剪下了一片毛,拢在了一起,用打火机点燃了。

毛燃烧了,我看到了燃烧的美妙。燃烧的毛发,发出刺刺喇喇的响,就象动听的音乐;燃烧的毛发,随火卷曲跳动着,就象美妙的舞蹈;燃烧的毛发,散出焦燎的味道,兴奋着我的神经。毛发,第一次给了我美妙的感觉,第一次给了快乐。

快乐会上瘾。快乐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我在烧毛中找着了欢乐,这个欢乐中让我陶醉。但是用剪刀剪毛烧,欢乐与痛苦并存。剪毛、烧毛让我欢乐,让我兴奋;长短不一的密密毛茬,强烈地宣永示着它们的存在,让我显的更加丑陋了,强烈地刺痛着我的心。

如何消灭这些丑陋的毛茬?我想到了刮毛。·于是乎,我购买了很多的刮胡刀。有了刮胡刀,我首先解决的是手背上的“仇恨”,因为它们时不时地在“戳着”我的眼珠子,让我恨让我哀。

  刮胡刀亲吻着皮肤的“刺刺喇喇”的美妙声乐中,黑糊糊的体毛纷纷散落在桌子上一片,就象被我屠倒下的一个个溃兵败将。看着白净的手背,我为这片“解放区”欢欣鼓舞,心中升起一轮明亮的太阳。

彻底消灭这些丑陋的黑毛,是我的战斗目标,不用说,把它们焚烧化为灰尘是我的手段。我习惯性地把那些黑毛拢在了一起,收集在了叠在一起的三四张纸上的中间。然后把纸从四角点燃,看着火焰从四方烧向当中的黑毛,这时候我一般都是全神贯注地看着那火,那毛,或用嘴或用手煽风助火,只用心恨着毛。当火焰燎动了那黑糊糊的体毛时,就是我快乐的G点。

新的战斗模式开展的兴高彩烈,孜孜不倦。

随着刮胡刀一遍又一遍地“亲吻”过我身体的每一处,一茬又一茬的黑毛被锉骨扬灰,其中也包括了头发、眉毛、和不可描述之处的所有的毛发,我光溜溜、赤条条的身体从开始微微发红发痒到溃疡结痂结疤,终于不能再动刀剃毛。黑毛们却向我展开了更加疯狂的反扑与报复,它们更密更黑更粗了。

剃毛失败,全身沦陷在黑乎乎的体毛覆盖之下,我痛不欲生。每每盛怒之下,我一根根拔毛,一根根点燃。但是再没有快乐。

拔毛有时拔的鲜血淋漓,疮痕累累。我用纸沾了血,用手指扣了痂,一律用火焚烧了以泄我之恨,以解我之怒。

我的龟缩之室,终于焦臭盈室,我犹不觉。父母终于不能忍耐,终于惶恐不安。不知道是他们自己的智慧,还是请了高明,他们给我买了面具,央求我戴上面具,出去走走。

我怒吼:“我为什么要戴面具走呢?就因为我一身毛,一身丑陋吗?我不出去,不出去。戴着面具,我更是一个丑陋的怪物,可恶的人的可恶的唾沫会把我淹死的。”

父母说:“孩子,戴上面具是对人最大的保护。这世界上,戴着面具活着的人多了,不是你一个。听话,戴了上面具,出来走走吧。”

我吼他(她)们:“你们骗我,我不听,我不听。以前,我只看到过小孩带着面具装鬼玩,怎么没见过大人戴面具?你们走开,你们走开,我不要听你们骗人的话。”

父母在外面哭泣悲伤,我听到了他(她)们的哀叹声。也听到一个似乎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你们这个孩子一定是有病。常年呆在那么臭的屋子里,他也受得了?一定是严重的精神病。”

父亲的声音:“大爷说的有理。这孩子总是在烧从自己身上的毛,在烧擦血的纸,在烧从身上扣下来的痂。有时笑,有时骂。”母亲哭的声音更悲伤了,我听到了。但是心中无哀也无喜,好象是一个与我无关的人在伤心。

“大爷”的声音:“你这样说,那一定就是了。必须得治,送到精神病院去治。不然,他会臭了整个村子,那时你们的麻烦就大了。”

父亲的声音:“大爷说的是。明天,明天,我们做做准备就送到精神病院去。让他臭了村子,那得是我们多大的罪过?明天,明天。”

他们的话,说精神病院?我听的真真切切,这让我愤怒。太可恶了!我龟缩在家,象一只乌龟一样把头都缩到壳里去了,竟然还不能被放过。实在太可恶了!

我知道我更大噩运就要来了。想想吧,有知识的人们,那些正常的人,治精神病人的医生,是如何对待他们认为的病人吧?尤其是那些不愿意听并反抗他们话的精神病人吧。

我有病吗?我丑陋,我痛苦,我已经与你们自我隔绝,已经和你们没有一根毫毛的关系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呢?到底是谁有精神病呢?

是你们,是那位“大爷”。不过,依我的知识判定,他们绝对不会承认他们是精神病的。因为精神病人,都认为自己是正常的,没有哪一个精神病人会认识到自己是有病的。

想想吧,我被精神病人,而且是一群精神病人当成了精神病人,将会被如何对待?我想到了被人摁在案子上要屠宰的猪,他们会对猪那样给我喂药,给我打针,或者恼羞成怒杀了我。

明天,明天,他们就行动了。我再龟缩不动,就是等死。父母都认可了“大爷”的话,世界就不会再有人帮助我反抗。今天夜里,我决定逃走。他们已经不容我与他们同天共地了。

那天夜里很黑,但于我却是光明。黑夜之神掩护着我,我轻轻松松离开了家,离开了村,走进了深山老林。我知道,于我而言,唯有深山老林才能容我。在那里,飞禽不会嘲笑我一身毛,走兽不会因为我一身毛戏弄我。

但我终究是厌恶自己一身毛的。在深山里,清澈的山泉映出了我一身毛丑陋的倒影,这让恼让我恨;炎热的季节里,一身毛的刺挠与痒,让我急让我躁,恨不得剥去一层皮。

剥皮?我是做不到的。拿毛解气,我还是有办法的。烧?对,就是烧。决定从家里逃出来的那一刻,我就记着一定带上给我乐趣的神奇之器――打火机。

因为实在烦恼,因为实在讨厌一身丑陋的毛。我想把它们从根消除,我首先打起了一条腿的主意,因为现在那里最刺挠最痒。我点燃了一堆火,把一条腿伸进了火中,只听刺喇声中,随即一股熟悉的味道,兴奋了我的神经。我有了“一雪仇恨”的快感。在兴奋中,我加速地把腿在火中伸退,很快一条腿上黑乎乎的毛变成了一层黑乎乎的灰沾在了腿上。

撸掉了灰,看到了微红发烫的皮肤,我有了“大仇得报、初战告捷”的喜悦。我如法炮制了另一条腿,两只胳膊。看着一片片令我欢喜的“无毛解放区”,我急切想扩大战果――烧掉前胸后背、全身每一处的毛。

大胆的想法,疯狂的行动,我堆了一个巨大的柴堆,点燃了,等大火烧的欢了,我冲进了火堆。我原想快速地在火中冲进冲出,滚入滚出。可没想到,我一头栽倒在火中央,滚不动爬不起来了。一阵灼烧的疼痛之后,就没有知觉了。后来,我知道我把自己给火化了,只有一点神识飘到了空中。

一点神识在空中飘荡,我仍然感觉到我是我。而且这时的我,有个清晰的认知:“我终于彻底解决了使我丑陋的毛,摆脱了使我痛不欲生的丑陋。无毛一身轻,松爽赛神仙。凤凰湦槃的故事在我身上再现了,这真让我无比的光荣,我就是人间里真实的传奇。从此,我将笑看人间一群有病的人――为鸡毛蒜皮癫怒痴狂到老痛病死。”

我在空中飘荡,一颗闪晶莹之光的流星把我罩没,向大地陨落。没有丑陋的我,将白璧无瑕。

没有丑陋的我,将与天地永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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