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海县记

贰零壹玖

於路听风

观海见日

谓之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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谓之有色

   

我已经感觉到了,越发清晰的感觉到了。我感到我的躯干,我的灵魂都因一种新奇又熟悉的感动而振奋。

实话说,这次我将给予我最亲切的问候的旅程,绝非是年轻人的血脉喷张,或是心血来潮的结果。

很早以前,大抵还在中学时就已经做足了准备。但是由于一些原因,我大多数的想法和计划都流产了。

很长一段时间,算是蛰伏期吧,我的历史老师侯给我推荐了几部电影。要知道,艺术的酒香需要一段时间发酵,但你一旦沾上一口,它对你的影响就再难消除。

我的初中老师曾经问过所有人两个问题,‘你最想从事的职业是什么,你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什么’,当然她希望当中的答案应该是诸如教师,工程师一类的答案,从她对这些形色的回答恳切的眼神就可看出。

等到我站起来

“你呢?最想从事的职业是什么?”

“土匪”

我曾经也像她问我那样问自己,当初那两个字是怎样从我脑子里蹦出来,把一些人惊的头昏眼花。

有些鸟儿是任何牢笼都困锁不住的,它们的羽翼太夺目了。——《肖申克的救赎》

我父祖和家中的女人们,包括一些亲近的人在得知我的天马行空的幻想后,年长的人像当年和夺取他们财产的洪水斗争那样与我斗争,年少一些的则学着从前他们被警示的言语来警示我,小孩子们呢?他们听了一耳朵就没兴趣再听了,反而跑到桌前拿我的本子乱涂乱画,弄脏了手又将炭笔像丢脏抹布一样丢在墙角。

但我不得不说,某种程度上我应该感谢他们。因为一个人一旦产生了情感,它就像一个精灵徘徊在你身体中,浅眠在你灵魂里,再不会消失,与你远去。

当有一天,有什么限制了你的情感,你无法发声,不能说话,你捶胸顿足又无所适从,你动一动就要有千万把从冰窟中射来的软剑,将你重创在地无法呼吸。只留下一具消逝余温的尸身,一团将散未散的灵魂。但是,先生,如果你对自己的生命还有兴趣,不妨就用你那被剥削的骨瘦如柴的手臂,伸入你那被刀剑劈开的巨大创口,拨开腑脏,伸入干涸的动脉,伸入心脏。那有一片海洋,到那时你一定摸得到。那海里浮沉的每一条精灵,都是人的梦。你手摸到的每一处垃圾都是一个独立的火葬场,不分大小,要将这海烧灼干净。

先生,现在了解了吧,有些人一定要与这海共个生死,有些人却甘愿死在垃圾的世界中,最后被它炼化,化作一滩死水,一缕臭气。

“如果你生而为人,你是否有一个真正属于你的人的梦想,如果你的梦需要你鲜血的献祭,你是否有一股将成为你生命之光的勇气。”先生,要是我现在问你这个问题,你要怎样回答呢?

当然你尽可不回答,在时间面前,任何回答都显得苍白。

那么我要做一个什么答案呢?

行吧,无论什么答案,无可辩争的事实是,我的梦,已经在一切的岁月淘沥中沉淀下来,可除了我谁知道呢?上帝也许知道,释迦摩尼也许知道,默罕默德可能知道,无神也许知道。

从前,在一次又一次的家庭批斗会上,逃不掉的一个对我这个主角的问题“为什么要出去啊,待在家里不好吗”。那时候我的答案也总是如一,而且我也觉得没有什么别的目的。

“多少东西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我想出去走走看看”

后来,我也自己问过自己这个问题。深夜,当我平心静气的筹划远行时,它自然而然的跳到我额头上,让我直面它,毫无闪躲,不要掩饰。

“为什么?”

“感动”

“感动什么呢?”

我现在觉得促使我扔掉扳手和镐头,心平气和的,昂首挺胸的,硬气的,大踏步的走出囚笼的是我心中那海里泛起的感动,一种来自于生命源头的,无以言表的感动。

偶尔那个在海边给船刷漆的男人会给我写信,告诉我太平洋的海水真的像梦中那样湛蓝。如果一定要我为我那些扯淡的想法和行为做一个解释,那就是救赎吧。一次荒谬的自我救赎,“就这个”,我向所有训问我的人如是的说。

的确,一些人沉默不语了,他们嘴里无时无刻不在咀嚼的金科玉律也暂时融入了历史,不再喧嚣。不过大抵不是因为对那个年轻的无知竖子的理解与宽容,可能是因为他们暂时在脑中还找不到有关救赎一类的词语。他们其中不乏有所谓信仰者,有时候他们的虔诚让彼得都自愧不如,如果有神灵,那不管是耶和华还是释迦摩尼都会坚定的站到他们一边,然后,那些无上神灵的舌头在玛瑙房子一样的口腔里打转,并且用温润,慈爱的语气对他们说:“这个世界不需要人的救赎,像猪狗一样活着吧,我亲爱的孩子们”。

我现在的确与从前大不相同了,最起码有了更独立的经济基础。我感到那些属于我的,将在我生命中起着重要作用的日子就快要伸着撒拉弗的翅膀降临在我头顶。而我呢?我就坐在这个阴面寝室晦暗的角落,静静地等待着它的来到,像阿玛兰妲在落日的余晖中静坐在长满奇花异葩的长廊里织她那终将一尘不染的寿衣。尽管我和她等待的不是一种东西,但又有什么不同呢?“要么忙着活,要么忙着死”人这一生总应该做点什么,不是吗?

我所在的校园处于封闭状态已经很长时间了,包纳了一切人类的梦想的海就在面前了,但你只能呆在栅栏的另一边。

但这又有什么呢?

深夜,你能看见德彪西就躺在你床的左侧,看见他隐藏在那面磨损严重,潮湿无比的粉墙里。长满海藻的胡须紧紧抱裹着红珊瑚般的嘴唇,淡蓝色玻璃一样的眼镜像一把水晶匕首,从海洋深处穿梭上来,这匕首携带的深邃寒光中,满身斑斓的长鲸和一只乌鲗争斗不已,他眨眨眼,什么精灵又都不见了。他深邃如蓝洞的鼻腔鼓出气息的频率,和我头顶因东南吹来的风而颤抖不已的楼板无二。慢慢地,一种极简单的,无以言喻的深蓝将我包围了,我成了这蓝色的俘虏。浅灰,淡绿,金黄,大红都将我包围了,带领我一起融在水光中,幻化在晕影里。它阴郁但绝不悲伤,我一直觉得它知晓一切,洞察一切,掌握一切的答案。我知道,在它金织玉造的云枕下,藏着有关我生命原来的最后密语。

但它躲起来,睡,在远古。它藏在一只将死不死,沉在石缝中的鹦鹉螺的最深处。偶然有人找到它的宫殿,见到它那引人入胜的门关,抚摸那毕达哥拉斯和欧几里得都无法解释的奇妙花纹,轻轻地一推动。

它也许就醒了,怀揣希望,刚想将生命和死亡的最终谜底从枕下抽出,它侧一侧身,一瞬间,消灭了一切。

早在去年初秋,在见了这海之后,我就对前往它的深处满怀期待,一个海中之县。礁石中栖息的虾蟹味美鲜肥,碧浪中游弋的鱼龙取之不尽。无名的鸟儿抖动着金丝墨玉般的羽毛,在船头长出十二只翅膀。在那里,海水吞噬了黑暗,又吞噬了光明,又将要吞噬海岛,海岛呢?就任它吞噬了。

其实就在这时候,经济也还是最大的问题。这样的旅程,没有万恶的钱的支持是绝不可能的。家里不支持,亲友不赞同,到底还是要自己口攒东挪。做一个可笑的假设,如果我生在大富之家,再有几个和我一样发病的亲人,那还有什么问题呢?身边的保护者如影随行,口袋里的人民币随叫随到,春朝海树自在眼前,房车jeep尽在身后。当你心血来潮的时候,尽可以去呼啸,去狂跑,尽情享用大自然千万年为你造就的佳酿,你感到自己如造物主般存在,然后醉到在某一片不知名的海滩。一会儿,自然诸神让你身靡体颓,无数个明码实价,挥之即来的美人把你包裹在酥胸软玉中。只要你在温柔乡静静地养神,不做什么伤身体的好事,不一会儿,无穷的力量就随之时间的流淌,沿着你的血管,神经,运遍你的全身。

但即便我还是我啊,那又有什么问题呢?但即便在末路穷途之中,又有什么问题呢?即便是狼伏熊出,便使我手无缚鸡,便使腿断臂折,口中无暂可充饥之粮,身上缺驱寒暖体之衣,那又有什么问题呢?便是这样,便是这样,我见得太阳就失了光焰?我踏的海水会因我的穷困而放弃翻起翡翠般的碎浪?

上一个月,学期伊始,便将一月生活费用压至四百元,以积余财。但如用此不得不用之法,有时在细枝末节上就要计较不少,甚至于吝惜。以是便要抛却所谓尊严,所谓脸面。但倘若丢一脸面便能使我归一征程,合一岁月,见一世界,那我必要钻出来了,钻出来站在所有人面前,高声吆喝:——“脸面贱卖”。

我大抵是告别我从前的爱情了,撞到一面镜子后,我看见了一个崭新的世界,崭新的记年方法、新的绳结、新的锅灶,一个新的,属于我的世界。土地不需要播种,丰满的粮食自己跳到粮仓里,散落在地上的,就自己把自己掩埋。羊毛有秩序的从羊身上抽离,还未等飘落地上,就织就成地毯、大衣。雨雪打落下来,都和你擦肩而过,有缘无分。你来到任何一个你从未到过的熟悉之地,只有宛如星光的篝火,和熊熊燃烧的夜空。你要找的那个人坐在篝火的影子里,成为夜的梦。

但谁又能说我不爱她呢?可我连她一张照片也没有。那些相片,还有其他人的相片,大概在很久以前的一次精神的萎靡、狂躁、怨愤和挣扎中,被剪除,被烧毁,被丢进时光的粉碎机。祝它万劫不复。

现在,我再难回忆起那些时光雕刻的脸庞,那些沁在燃烧着阳光的水塘中的眼睛。上帝了解,我将忘记她,那些印象每在我脑海中流逝一点,她的存在,她的生命就愈加融入我的存在,我的生命。生在发丝间,等它花白。

“我可以忘记她了吗?”

“不可以”

“但你可以忘记你的岁月”

在我生命中炽烈燃烧过的人啊,我尽可深念你们。尽管流星已从那个冰冷的时空横穿而过,她们留下的爆炸,爆炸的粒子,光波,热浪,都理应席卷了这个宇宙。

我知道,我念着她们,在十万亿年年年年年年前,就是如此。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龙门飞甲》

这个世界越来越小了--《加勒比海盗》

最终我们都将被宇宙中无尽的矛盾吞没,因为我们自己就身在矛盾之中,但我们从来不是为了永恒,才把自己的躯干毁折,把自己的汁液抽干。

                明知辉煌过后是暗淡,仍期待着把一切从头来过--《汉武大帝》

人类即是灭亡,也是优雅的谢幕。--《复仇者联盟》

我时常想,我应该有一次我最后的战斗。血液从我身体里流散,骨髓因不堪重负而咯咯做响,手足扭曲躺着废墟中,疲倦和老去使我萎缩成婴儿一样,蜷缩在灰尘里。灰尘有一天终于要落下来,我的名,也终于埋没与野火。可是你看,那只失去往日神色的眼球在眼眶中更加突兀,它耷拉在世界的尽头。它的虹膜,它的瞳孔,它的交缠皲裂的血管血丝,都在最后一帧回映着。

那年仲夏,万宝桥右手边第二棵柳树下,戴皮帽子的老头说:“空着肚子好长时间,我都忘了,可是今天你请我吃饭,我要谢谢你。可你看我,有什么东西来谢你呢。”

他侧过头,摸出自己的左眼,用那尽是泥污的手指在其中捏出一片褐色的圆环,

“我请你看个东西,就算是谢你的饭”

他把圆环放在我的眼前,我从孔中看去,世界都被光明充斥。我看见有宝蓝色的鸟飞向远处的白色,我看见一片白色照耀下的花海,一个怀抱太阳的少女,跑,在光上。

“你看到的,就是我曾经看到的”

他收起手,将圆环攒回去。

“其实只是一幕画面罢了,以后你也会有一幕。但是即使只是一幕,看的人不一样的话,见到的也不尽一样。你,看见什么了呢”

“我看见神话”

“神话也好,笑话也对,因为神话和笑话本就没有区别,只是看见这事的人,心中有神,便是神话。如果这个谢了你的饭,那我就走了”

他走,我便拦住他,我看见他被血遮住的左脸。

“我怎样再见你”

“早晚还会见的,我只是在这住的够了”

“可您在这也住的惯了,突然去别的地方……可能不会太顺意”

“才不会呢,我在这才是越来越不习惯,那时候这改成公园,可以,小孩儿们,你们在这玩,挺好的,可是你看看,现在这河也不是河,桥也不是桥了,水,你看看那个水,都不如当年这儿还是那个刑场的时候。糟践,糟践后世也对不起祖先。”

“那,您要走,到是要去哪儿呢”

“孩子,我一辈子落一个什么下场,就不再提了,可我哪怕只剩下这一点残存的东西,也要奔向最后的光”

他的光,我见过。

他已然奔进了那光的源泉。

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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