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训练也不是什么难熬的时光,随便绕操场跑几圈,就算中途停停歇歇也没有人管,唯一派来监督的体育老师倒和几个相熟的学生聊起了天,沈微象征性的走了不到一圈就坐到操场旁的石凳上休息起来。
顾晟禾走过来的时候,沈微满脑子想着什么时候解放,因为置身黑暗,临着石凳的栏杆后面长着若干不知名的树,借着微弱的灯光投下些许不规则形状的阴影,加上偶尔传来一声两声窸窸窣窣,沈微心里不禁升起一股凉意。
自己又不想动,那些聚集的一堆两堆人,沈微又没兴致参加。
沈微自己胆小,其实说起来也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是谁说的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不过是拿来“鼓励”别人的话,若别人真要加害你,哪还管你心善还是心歹,总会找出这样或那样的借口,自认为正当的给你一击。
我们都有些在别人看来莫名其妙的小特性,比如不爱吃胡萝卜,对花生过敏,亦或是疑神疑鬼轻易就能被激起的恐惧感。
意识到顾晟禾坐过来的时候,沈微心里倒稍稍平静了点,毕竟有个人陪总比自己一个人好,哪怕这个“陪”字用得多么名不符其实。
时间久了,建立起来的平静感慢慢消失,堆积起一种压迫感。一旦意识到这种不适,就越发强烈起来,沈微只好一直低着头,不知道现在的顾晟禾什么表情,更别说那些藏在最深处让人难以捉摸的想法。
沈微突然很想逃,逃去哪里不知道,仿佛这世界只剩下这一处地方明亮,要么选择黑暗,要么承受这种不适。
这世间从来没有平白无故的好处也没有平白无故的报应。一切皆有因有果。
从什么时候开始,沈微希望整个世界忘了她的存在,一个人就那么活着,会呼吸,会食睡,但千万不要动感情,不要同世间任何一个人搭上牵连,可是无论下多大的决心,还是会不自觉的感动,不自觉的欺盼。
我就是那样,给一点温暖就会忘掉整个冬天的人;我就是那样,给一点烛火就会点亮整个世界的人;我就是那样,给一点好处就会为你舍身卖命的人;我就是那样,屡次受伤却执迷不悟不知悔改的人。
沈微想了想还是决定起身离开,顾晟禾的声音突然传来,突兀的熟悉感,他说,“沈微,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等到可以离开操场,随着临近教室灯光越来越亮,心里的恐惧压迫感,慢慢散去的时候,沈微才开始想,顾晟禾的那句话。
那么有没有人帮我回答,告诉你,现在的我是为何是这副模样。问我为什么我变成那样,我也很想很想知道,当初那个你为什么会是那个样子。
可是过去的总归会是记忆里一粒尘埃,哪天心血来潮拿出来感叹感叹,要是不乐意,它就将永不见天日。若不是什么美好的事,就当没发生般,任时光磨去它们存在的印迹。待到那天尘埃落定,曾经相熟的人再见面,别问候,就当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
你知道的,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轻易原谅,都能笑着若无其事与你执手寒暄。我也很想大方点,可是你知不知道那段被背叛被欺骗被伤害的岁月,是真的真的很艰难。
到家的时候,赵秋萍在打扫,穿着寻常的家居服,是符合那个年纪的颜色,沈微才想到,她是真的已经老去了。
原来以为她永远不会老,自己可以永远坐在她的怀里撒娇,说自己看上了什么,然后央求买下,然后她会爽快的答应,自己会开心地给她一个吻,说,我最爱妈妈了。
那个时候她也会喊她妈妈,会笑着撒娇,会孩子气,会任性,会爱打扮,会爱着一个人死不放手。赵秋萍跪着在擦着桌角的那块地。
房子是赵秋萍以前的老家,沈微对这里的印象倒是不大,记得很小的时候有次过节回来,要是真要说出外公外婆的相貌,是完全没有印象了,外公外婆抓了一大把糖,赵秋萍在旁边伸出手阻止,说“不要给她吃太多的糖”之类的话。
两个老人家很尴尬的模样,把糖硬塞到了沈微袋子里。当天晚上赵秋萍就带她回家了,糖半路上被赵秋萍拿出来扔掉。最后再见两个老人家的时候,竟是葬礼。
说是煤气中毒,死在家里两三天才被发现。
沈微没见到赵秋萍哭过。那时候就知道赵秋萍同他们的关系很不好。现在想想反而要依仗他们的庇护来,人生何不是一再妥协的过程,把你那些坚持硬生生夺走,越反抗越被打压,最后只得泄气,仍旧一脸高傲,告诉自己和旁人,我不稀罕。
是真的不稀罕,还只是掩饰自己的软弱不堪。那时候的赵秋萍,不也是化一脸精致的妆容,着一身价值不菲的装扮,雍容华贵,高高在上。所有的事只要交代一声自然有人办得妥妥帖帖。
赵秋萍转头见着沈微的时候,一脸诧异,沈微只好讲了事情的原委。
赵秋萍转身继续擦起地来,而沈微转身回到房间。待到晚饭时光,赵秋萍叫沈微的时候,沈微因着心情不好吃不下去,告诉赵秋萍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不想吃了。
等到走出房的时候去洗漱的时候,看到赵秋萍在往饭碗里夹菜,想来应该是为沈微留饭的。不知道为什么沈微心里莫名燃起一股怒气,冲过去打掉赵秋萍手里的碗,沈微觉得自己有那么多理由这么做,那么多被辜负的理由,那么多被背叛的理由,那么多委屈的理由。
可是冲回房的时候,倚着门,还是哭了,眼泪禁不住一直一直往下流。
如果伤害了一个人,又何必转过来对他好,说悔恨赎罪也好说装模作样也好,能不能就此打住,就留着被伤害的回忆,彻彻底底地去恨去厌恶,别时好时坏,别留着空间,让我去猜什么时候会被你再次伤害。
02
第二天沈微莫名的惊醒,再闭眼,却发现已了无睡意,只好穿衣起床,拉开窗帘才发现天才微亮。
记不起多久没有起这样早起了,以前也有睡懒觉的坏习惯,但有段时间也是天还没完全亮,就起床,怀着怎样明亮的心情不觉得倦,满心期待着和某个人会有一场怎样不凡的相遇。家里的保姆只好迁就她,更早的起床准备早餐,那时候不愿吃早餐,觉得一刻的耽搁也是浪费,生怕会错过些什么。
那时候赵秋萍也会为了沈微的健康早早地起床,督促她吃完了早餐再出门,那时候也会开玩笑的说,“我们家沈微长大了,好学了嘛。”
沈微会蹭到赵秋萍的怀里,说着“我永远是妈妈的乖女儿”诸如此类贴心的话。
然后从赵秋萍怀里挣脱出来,背起书包,朝门口奔去,边说着再见,边匆匆推出单车。
赵秋萍不放心她提出要开车送她,也被她坚持独立,这样的理由推脱掉。
那个城市不乏更早起床的人,路上早有来往的人,车辆,路旁的灯光还未灭掉,记得整个世界都是淡淡的蓝色,漫着还未散去的浅黑色,车辆不算太多,城市还未喧嚣起来,偶尔还能闻到很干净的味道。
迎面吹来阵阵凉凉的风,心情就像一曲轻快的舞,和着优美的旋律,每个动作都旋开了一朵朵花。
沿着熟悉的路线,期待会发生什么不一样的情节,会在某个地方驻足很久很久,那是第一次她同他偶然碰见的地方。
也曾被某个人斥责过痴傻,但那时候就是那样不顾一切了,那个少年白色的衬衫,俊朗的模样,干净的气息,那样单薄而萧瑟的背影,早就让她失去理智了。
沈微总相信,每个人都有这样发疯的时候,甚至生出愿意为他付出生命的坚决,旁人善意或恶意的劝阻置之一旁,大言不惭的说永远爱他之类的话,相信会有不朽的爱情存在,会跨越天与地的距离,突破生与死的界限,会在生命里划出一道绚丽的光,永不消逝,会温暖每个寂凉的岁月,给个依靠,终结慌乱的流离。
如果你爱过,就该懂得,曾为了某个人,赌上了所有相信美好的勇气。
沈微出门的时候,赵秋萍似乎已经起床了,房里传来阵阵不大动静声,沈微悄悄带上门,朝学校走去。
乡下的天似乎永远比城里蓝得更清澈,街上少有人走动,路旁的早餐店陆续开了门,蒸点心的热气慢慢向天空浮去,没飞多高,早在半路逐渐散去,空气里偶尔会有包子的香气。
三三两两买点心的人,说着沈微不怎么能听懂的方言,一切显得陌生却又熟悉。十月的天凉意慢慢加深,怕冷的人早就包得严严实实,沈微不想太臃肿,穿了一件薄外套,到现在才后悔起自己的“爱美之心”来。
学校门口的烧饼店向来是生意爆棚的,生意好的时候有钱也未必能买到,卖到缺货是时常有的事。
烧饼的口味也是沈微喜欢的,但因懒得排队,也只是偶尔人少的时候过来买,但这样的情况也是微乎其微发生的事。
沈微今天算是起得是极早的,烧饼店已经开了门,老板也开始做起烧饼来,开店的夫妻不是本地人,说一口不是很标准的普通话,很面善的模样,也是相当勤劳的人。沈微算是为数不多这个时间来买烧饼的人,自然避免了排很长的队伍。
老板也是很热心的人,说要拿刚出炉的烧饼给沈微,边做烧饼边问着沈微的年级,得知是高三的学生后,自然说出“很辛苦,要努力”的话。
看着沈微这么早来学校,也会得出沈微认真刻苦的结论,相应地自然也会表扬几句。沈微自觉得心愧,只好敷衍地笑笑。老板似乎察觉出沈微的冷漠,只好专心做起烧饼了,不再言语。
面对这样的局面,沈微却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像是辜负了别人心意那般的难为情。但转念想想,什么时候自己也这样敏感优柔起来。
顾晟禾站在身边对老板说两个烧饼的时候,沈微才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小得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似的。哪怕一个转身一个回头,都能遇到。
老板似乎认识他,说着“晟禾,今天来得好早”这样熟络的话。
顾晟禾远没有沈微的冷漠,也会一句一句和他口中的孟叔叔搭着话。听起来比以前倒是有礼貌多了。沈微但愿顾晟禾和老板说着话,会忽略沈微的存在。
但事实往往和希望的出入太大。
显然顾晟禾一开始就发现了沈微的存在。甚至都不用转头就说出,“今天怎么早”这样的话,想必早就看出了身边熟悉的某人。
沈微觉得这是一个和谐的早上,平复的心境,微凉的清风,诱人的烧饼香,一切的一切本来安好的存在着,顾晟禾这样突兀的一句,显然让沈微很不舒服起来,好似自己不能起这么早似的,沈微不知道怎的生出这样的情绪,觉得那个人话里带着满满的讽刺。
看吧,你就是那样不知进取的女子,你就该这样的形象出现,迟到早退旷课。有一点积极性的时候,旁人就会发出质疑声,怎么突然积极了,怎么突然进取了,怎么突然有志气了,不过这样的情绪,要是理智思考下,无非是不成立的无理取闹胡思乱想而已。
所以当沈微飞快接过烧饼,钱都忘了付,赌气离开的时候,一定没有理智思考。所以顾晟禾接过自己的烧饼顺便帮沈微付了钱的时候,一定觉得莫名其妙。
所以老板接过钱和烧饼,凭着多年经验,察觉出这是对闹脾气的情侣的时候,一定是有道理的。
学校的门倒是开得很早,传达室的大爷看到沈微时脸上的诧异明显得快要蹦出来。
沈微觉得有种比迟到更难为情的尴尬。沈微匆匆跑进学校这样的举动,把一件好事,生生变成了像犯了错似的。
顾晟禾骑着单车从沈微身旁经过的时候,沈微横竖反正就是看不顺眼,摔倒了才好,这样放在心里偷偷的诅咒,活生生的像个小孩子。
当我们想摈弃所有改变自己的时候,总会有个人出现,带着对你以前的认知,慢慢地扯出你以前若干的坏习惯,然后刻意或无意地问一句,“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
当觉得关心是种累赘的时候,很想毫不客气的来一句“关你p事”。
那也只能在心里说说,表面上还得敷衍着,“哎呀,人总会变的嘛”。关系差点,直接无视好了,不要理睬不要回应。
如果又爱又恨着,一定会生出很多很多的感慨,以前的自己,现在的自己,那些本来说不清的改变也慢慢明朗起来,原来拼命坚持的竟是不算数,可以说变就变的。
心里也会暗暗得意,“我也有这样让你刮目相看的时候”,“到底还是引起了你的注意”这样自欺欺人的安慰。可是要知道那些忽略你的人突然有一天很关心你,大多数只是因为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