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六十年代的胶东半岛。
有人会说,那是好地方啊,不错,是好地方。但是在生产队那会儿,我们村的经济也不怎么样。因为后来在上海,我问过天南海北的同龄朋友,她们小时候都没有像我吃得那么差。那时候,我们常年吃不到一次白馒头。如果我说,十四岁之前,我几乎是吃地瓜过活儿的,你们也许不信,但事实就是这样的。当然啦,也有我个人的一半原因一一挑食儿。
那时候,我们那边有这么一句顺口溜:地瓜饼子,咸菜梗子,不吃肚子等着。地瓜,玉米,是我们当地的主粮;缸底的一点点面粉,妈妈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舍得去动它。
虽说玉米饼子可以畅开吃,可是于我却是无论如何咽不下去的。它的硬和粗,令十几岁的我还深恶痛绝,更别提幼年的我了!所以每年秋天,爸爸妈妈总是把队里分来的地瓜,小心翼翼地撂在炕上。他们平时也不怎么舍得吃,这样希望我能多吃些日子。事实上,每年清明节前后,地瓜就开始发芽了,纵然沒吃完,也干瘪得不能吃了。
于是清明节到中秋节,这四个多月就成了我最难熬、也是妈妈最痛苦的日子,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
年幼的我,面对一日三餐千篇一律的饼子咸菜加白开水,常常暗自伤心,半天咬不上一口。我的这个样子,难免不让每天疲于劳作的母亲生气上火,我为此挨了不少打。
不过有一天,妈妈拾出刚贴好的饼子,顺手从锅上揭下一块薄薄的锅巴递给我。我看着它烤得细细的,有点焦焦的,十分诱人,我忍不住用牙齿轻轻地咬下一块儿,嚼了嚼,哇!一股香气立刻弥漫心间,我情不自禁地把剩下的通通塞进嘴里。记得那天,妈妈开心极了,她把所有饼子贴锅的一面全揭下来了。
于是,春寒料峭的暮春,大清早,爸爸妈妈锁门下田了,长我四岁的哥哥(他虚岁8岁)也上学去了,我和弟弟缩在门口的草垛边,象两只小狗一样等着太阳公公出来。在这里,我要感谢老天,他赐给我一个弟弟,让年幼的我在那无聊寂寞的日子里,没有感觉到孤单痛苦。我们的身边放着一包用手绢包着的东西,打开那洗得发白的粉红色手帕,里面是几块从饼子上揭下来的玉米锅巴,厚厚的,有的焦,有的糊。因为早饭吃的早,吃的少,妈妈特意为我们准备了干粮。
自从那天妈妈看到我吃了锅巴后,就喜出望外。那个年代,柴火也珍贵,不是随便能烧的,平时要节约些以备寒冷的冬天用。为了能贴出锅巴来,妈妈每次不惜多烧点柴粗点火。事实上,妈妈每天放工回家,根本没空儿好好贴饼子的,她要一边烧火一边和面,还要不时照顾一下围着她转的我和弟弟;还有圈里的猪也拼命叫的让她分神。哪里容得下她坐下来好好烧火?!可想而知,妈妈很难贴出那种焦黄色,薄而脆的锅巴了。面对厚厚的半焦半糊的东西,我自然又没有了胃口。但是年幼的我,似乎也明白妈妈的难处。疲惫的妈妈眼神里刚刚有了喜悦之色,我不想让她又失望了。
四岁多的我,望着门前的流水沟,那里的土有些湿润,我突然灵机一动,跑过去就用小手挖了个坑,然后把手绢里的锅巴,一古脑儿地倒了进去。然后培上去,用手使劲拍了拍,又站起身用脚跺了跺。
这样不知过了几天,有一天下雨了,院子里的水显然流不出去,爸爸就拿着铁锨到门口疏通流水沟。这一疏,那些锅巴全被挖出来了。
爸爸回家告诉了妈妈,妈妈立刻明白了,不过她那天并沒有打我。
接下来的十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反正清晰地记得十二岁那年,初夏的一个中午,这时已经没有地瓜了,我放学回家,看到饭桌上只有干巴巴的玉米饼子和一碗咸菜丝,天又热,我一丁点儿食欲也没有。坐下后,我低着头,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妈妈见此情景,又采用打的手段让我免免强强咽下了几口。为了让我活命,也是恨铁不成钢,性急的妈妈只能采用这种方式。不过我也活该,谁叫我挑食呢?!人家哥哥弟弟怎么就吃得下去呢?!
呜呼,十四岁那年,这个恶梦般的生活终于结束了!当时我还惊讶,怎么天天有馒头吃,后来才知道,是联产承包责任制带来的福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