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惶不安的日子一过便是十来日。成玉守在结界外,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直到王拾遗出现在了二十七天的天门口,她还有些恍惚。
“我这是在做梦?”她掐了自己一把,遂就吃痛地嚎了一嗓子。
王拾遗顶着浓重的黑眼圈,神情呆滞,“看来是梦了……”复又抬头望了望眼前的结界,他思维迟钝,愣了半天才又吐了一句话,“我怎么进去?”
成玉抱着自己的膝盖,叹了一声,“没人进得去。”
伸手摸了摸,遂又缩了回来,他索性同她并肩坐下,粗粗这么一瞧,倒真有那么一点儿天生一对的夫妻相。他们坐了好一会儿,直到成玉偏过头又打量了他一番。
“你这是多少日没睡了,怎梦里都是这么个憔悴的倒霉形容?”
“大约……十来日吧……”
“一点儿都没睡?”她惊了一惊。
“倒也不是。”王拾遗强打了一番精神,“浅睡了几段,梦到了些奇怪的东西。”
唔了一声,成玉自言自语,“结界里头这么乱,怕是你也不得机会睡。”
又是一阵沉默,她突然一个激灵蹿了起来,“你该不会被那刺客弄死了,这会儿托梦来同我道别吧!”
王拾遗一愣,遂抬手看了看自己,不太确定。
成玉花容失色,“我这还没过门,就要守寡了?”
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戏的天枢绷不住了。
“元君,这可不是梦!”
成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叹息道,“天枢大人即便在梦里也还是这么会安慰人。”
莫名被夸赞了的天枢一时语塞。可他到底是在夜华身边辅佐了这么多年,脑子也是活络。于是,他又换了个法子。
“左右你现在都是在做梦,也不必守在这处。同摭舍仙官一起回去歇息,也不碍正事。”
木讷讷地瞧了他一会儿,虽然脑子转不太动,但成玉觉着好像是也有那么些道理。反正现在不过是一场梦,在梦里睡一会儿也不会被人瞧见也不会被人戳着脊梁骨嚼舌根,那又何乐而不为呢!于是她拍了拍衣裙上的褶皱,转身大大咧咧地朝着地上自己那未婚夫婿踹了踹。
“走罢,回去睡觉!”
王拾遗迟疑了一下,坐在地上没动。
“你不回去,我可回去了!”说着,她打着哈欠,泛着泪花便往三十六天去。
虽是春日,瑶池的芙蕖依旧开得烂漫,莲香沁脾。她深吸了一口气,觉着灵台清明了些许。可转念一想,既然是在梦里,清不清醒倒也无所谓。入了天衢宫,她也没顾得上招呼侍女,便直奔寝殿。
结界旁,摭舍仙官依旧坐在那处。瞧着他脸色不好,印堂发黑,天枢便就又好心劝了劝。
“仙官且回去吧,留在这处也无用。”
琢磨了许久的白袍仙官定定地开了口,“这不是梦吧?”
天枢语重心长,“是也好,不是也罢,你总得睡觉。”
“我……不敢睡……”他沉了一句。
这几日,但凡他浅睡之时,便就梦到了血淋淋的东西。那个东西,他没见过,一辈子都没见过。银白色的一团,沾着骇人的鲜血,一滴滴地滴落,砸在黑色的刻着密密麻麻梵文的石头上,伴着沉闷艰难的吐息声……
“仙官才飞升上九重天,修为薄浅,经不起你这样自己折腾自己……”
话音未落,结界中便传来了声响。那声音虽然轻不可闻,但天枢却精准地捕捉到了。上前探查了一番,复又倾听了片刻,他刚要派侍卫去一十三天通报,身前便现了一团仙雾。
“帝君。”
二十七天的天门口,瞬间便跪了一地。紫衣尊神从中而过,衣袖轻挥,一个仙障便拢住了他,并连上了结界。密不透风,隔绝了一切闲杂人等。
翻手施诀探上了那结界,片刻后他收了诀法,遂又在其上加了一道。一点金光出现在了界壁上,遂一路向下裂开,成了一道口子。一只手从里头伸了出来,随后便挤出了个人。
“帝君!”
昆仑虚十六弟子子阑堂皇跪下,遂双手捧上了块石头。东华接了过来,纳入墟鼎。“里头情况怎么样?”
“那妖王委实厉害。师傅师娘还有两位师兄还在里头扛着,子阑也需得赶紧回去。”
“为何只取出半块?”
“师傅说若全都取出来,怕是打不过他。”子阑俯首一揖,“帝君若无他问,子阑便就回去了。”
他幽幽开口,“带句话给墨渊。”
“帝君请讲。”
“若为一己私欲,定要坏了大事。”
昆仑虚十六弟子愣了一下,“帝君何出此言?”
“法子是他自己定的,路也是他自己选的。事到如今,绝不能留后患。没处理干净,就别出来。”
说着,他便是一掌,将那昆仑虚的弟子又推了回去。结界上的裂隙随即合拢,匿迹无踪。紫衣尊神这才收了仙障,他未有回头,却是负手而立沉沉一叹。
“天君的消息也是灵通。”
夜华未有开口,只遥遥望了望那结界,便就心照不宣地跟上了他的步子。两团仙雾消散,遂又在庆丰殿内凝聚。同样是几夜未眠的两位上神遂就围了上来。
“可是师傅取到缚魔石了?那妖王呢?师傅师娘呢?”
白浅连着问了三个问题,紫衣尊神却连一个都没答。他自墟鼎里取出那半块缚魔石交到了夜华手中,遂一本正经地叮嘱道,
“只有这么半块,你们省着些用。”
众人皆是一愣,折颜更是瞪大了眼睛,“怎只有半块?”
“还嫌不够?”
东华的语气沉得吓人,叫老凤凰咬着舌头闭了嘴。
“若是只有半块,怕是功效也得减半。”夜华沉了沉,“我大哥……还好吗?”
“你觉着呢?”紫衣尊神睨了他一眼,语气凉凉,“本以为天君为人处世方面更像父神些,至少也会拦一拦,劝一劝。”
玄衣天君百口莫辩,在这桩事的处理上,他确也存了些私心。
“这半块缚魔石,且先用来应应急。”他复又转向折颜,“他多久能醒?”
“这缚魔石究竟还剩多少功效,也只得试了才知道。这几日本上神一直在替烜儿调理仙身。若是缚魔石起了作用,醒来也不过是三两日的功夫罢了。”
紫衣尊神嗯了一声,“那本帝君就给你三日时间。待白烜醒了,本帝君有要事问他。”
一阵仙雾消散,伴着凝重严肃的尾音。折颜有些后悔,方才他该多说几日才是。眼下他一不小心自己把自己框死在这有限的时间里,还真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望了望床榻上的少年,他沉了口气。
“都过来帮下忙吧!”
……
三十二天的沉香树林前现了那熟悉的身影。阴阴绿叶,伴着浓郁暗香,将来者自身的气泽掩了个彻底。轻盈一跃,他便坐在了树杈上,遂寻了个舒坦的姿势躺下。幻出一面八角棱镜,仅一个指诀,镜面便显了影像。上头的影像不是很清晰,似覆了层仙雾,又似掩了层薄纱。渺渺茫茫,亦幻亦实。紫衣尊神叹了叹,心了墨渊他们已是把锁妖塔拆得差不多了。
方才在将墨渊的十六徒弟扇回结界里头的时候,东华顺道在他身上放了颗麟珠。麟珠有联通之能,而他手上还就麟珠多得是,且还有一面没法用到正道上的复制版连心镜。眼下,闲置也是闲置着,不如就用来观一观里头的战况。他枕着自己的胳膊,还翘着二郎腿。长长的银发散在树杈上,低低垂着,随风摇曳。周围出奇得安静,一切细微的声响都被无穷放大。记忆冷不丁地回到了那段同凤九相忘江湖的岁月。那时,他也是这样时不时地就会拿着镜子,看看她。他看着她将自己灌醉,又哭着入睡,却无可奈何。收了思绪,东华再次将目光挪回到了镜像上,墨渊领着少绾和三个徒弟同妖王战得难分难解,丝毫占不到优势。他有些意外,却又隐隐觉着挺合乎常理。自七万余年前将那妖王斩杀,他便知道会有这么一日。是以,他耗了半身法力加固锁妖塔,将他腥臭的肉身锁在塔内。他闭关调息了三百年,才修回周身仙法。若是知道凡间历劫归来便会失掉九成法力,兴许他当初就该索性将这九成法力都加注到那锁妖塔上,然后立刻带着凤九下凡。
这世间最无奈且苍白的话语便是那句“早知道……”
妖王死过两回,眼下那缚魔石又仅剩了半块在塔基里,纵然锁妖塔上还有他的法力加持,却依旧叫他心里没底。可这件事情,他只得置身事外。连心镜原镜还不知所踪,那妙义慧明境他需得看着。墨渊那头,终是他自己将自己送上了险境,他就必须将一切危险扼杀在那结界内,哪怕开启昊天塔,与妖王一同被卷入那未知的法器内。这便是以一己私欲为先所要付出的代价,就如同眼下他自己所面临的困局一样。
镜像一阵剧烈的晃动,地覆天翻。蒙蒙尘埃中,显了那妖王的身形。人身八足,一步一步逼近,震得地面都挣扎着发出了惨烈的哀嚎。一道耀眼寒光,剑气在他身前划出了凌厉攻势。蓝袍上神突然闪现,将镜像挡了个严实。慢慢地,战局被往前推动,墨渊将妖王一路逼至远方。红衣的始祖神领着两位弟子将他堵得没有了去路。四人围着妖王,似要探囊取物,却未见那妖王脸上有些许惧色。僵持局面持续了许久,久到紫衣尊神望着镜像打了个哈欠,觉着挺无聊。收了连心镜,他索性将双手都枕在了脑后,闭眼开始打瞌睡。春日的阳光和煦,日头也算不得旺,无需取本佛经来挡。太阳照在身上暖融融,再混合着浓郁沉木香,便就叫东华很快入了梦。
虚无中,蓦然出现了一双空洞的黑眼。
“少阳君……”
耳畔响起了刺耳的笑声,荡在四面的黢黑中叫人觉着毛骨悚然。
“还是该叫你东华帝君……”
苍何紧握在手,他警惕着周身,未有答一个字。
“我们也该见见面了。”
身形狠狠一颤,猛然启眼,却见了头顶高悬着的皓白明月。他坐起了身子,额上已是覆了层薄汗。幻出连心镜,他复又开启镜像看了一会儿,里头依旧杀得难分难解,却还是白日里他瞌睡前的视角。浓眉微敛,他心了墨渊那十六徒弟怕是出事了。
收了连心镜,他跃下树梢便就往二十七天去。结界外,依旧重兵把守,还加了一个萎靡不振的锁妖塔小仙。众仙见了他便又是齐齐地叩拜。抬手免了他们的礼,紫衣尊神便再一次翻手施诀探了探结界,遂又加固了一番,方才安心离去。
回到太晨宫,仙官便来通禀,说是帝后在书房等他用膳。眉心拧得死紧,他疾步朝书房去。还未行至正殿,便见着熟悉的身影坐在门槛上捧着腮帮子在等他。她看起来有些委屈,亦有些可怜。
“九儿!”
凤九见了他便站起身来,一路朝他跑。
“慢些!”东华的步子又更快了几分。
“你去了哪里,怎么才回来?”她过去挽他的胳膊。
“去办点事。”他领她入了书房,“往后不用等我。饿了你便先吃。”
“那怎行!”凤九嘟囔着,“你回回都等我一起吃饭,我又怎能不等你!”
“你本就不经饿,现在又有了身孕,怕是更不经饿。”东华拉她在饭桌旁坐下,抬手便是一个指诀将饭菜加热。遂往她碗里夹了几筷子的菜,堆得满满当当。
“别光顾着我,你也吃。”她难得地给他夹了菜,“你在外头一整日,怕是连午膳都没用。”
东华嗯了一声,若有其事道,“的确没吃。”他继续添油加醋,“早膳不对口味,也没怎么吃。”凤九又给他夹了块肉,“那就多吃些,别叫我心疼!”
他就着菜扒了口饭,眉心遂就一挑,“你做的?”
点了点头,凤九得意了起来,邀功似地凑在他耳旁低语,“你不是一直惦记嘛!”
“听说白浅怀孕的时候,一点儿饭菜味都闻不得。”放下碗筷,东华盛了碗汤放到她的手边,“看来你到底是要比你姑姑有福气些。”
轻笑出声,眼底溢满了幸福。凤九端起碗便喝了口汤,遂由衷地感慨自己的手艺实在是好,一碗简单的猪肘汤被她煮得堪比佛跳墙。默念了句阿弥陀佛,凤九忏悔了一番方才自己对佛陀爷爷的大不敬。放下汤碗,她复又拿起了筷子,吃得利落,叫人瞧着就食欲大增。于是紫衣尊神扒了一大口饭。
“你今天是去的二十七天办事?”冷不丁地,她问了一句。
“嗯……”
“刺客抓着了吗?”
“这不是你该去操心的事。”他遂夹了一筷子胭脂菜,吃得慢条斯理。
她嘟了嘴,咬着筷子,眼巴巴,“那我总能关心一下成玉吧!”
“你直接问这个问题不就得了!下次不必拐弯抹角兜圈子。”
“你还没回答我呢!”她伸腿去踹了踹他。
东华睨了她一眼,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回去睡觉了。”
“她回去睡觉了?”凤九不置可否,“摭舍仙官还在二十七天里头,她此时回去睡觉,难道不怕被人说闲话?”
“谁说他在结界里头?”
凤九愣了半晌,结结巴巴,“三……三殿下不是说……”
他幽幽唔了一声,“那日连宋不过是来同本帝君下棋罢了。”
“所以……摭舍仙官不在里头?”她咬了咬筷子,愤恨道,“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你们有问过本帝君?”
凤九望了一眼屋梁,遂吐了一声叹息。心道她这夫君什么都好,就是爱捉弄人这一点委实招人恨。
东华低头吃饭,不用看都知道她多半又是在腹诽自己。往她碗里夹了些菜,他催促她快些吃。吃着饭想着心事,凤九便就有些走神。磨蹭了半晌,她不过才吃了几口。紫衣尊神自己添了一碗饭,就着汤吃着菜,半点都不挑剔。
殿外起了一阵风,扰得无忧树沙沙。凤九望了望天色,柳眉微摒。
“要变天了吗?”
他嗯了一声,连头都没回。
沉沉一叹,她便起了些忧虑。黑云重重,遮了本就稀疏的光亮,叫她隐隐觉着不安。
九重天,已经许久未有受过雨水的洗礼了。
“在想什么?”
“没什么。”她笑了笑,却有些勉强。
“又要本帝君来哄你?”
凤九索性放下了碗筷,笑意盈盈,比方才要自然些。她还有点儿期待,“那你要怎么哄我?”
雨水的滴答声落了下来,疏密有致,蒙蒙潇潇。
“怎么说下就下了!”她拿起筷子低头扒了一口微凉的饭菜,吃得有些马虎。
东华往她碗里添了些菜和肉,开始收拾碗碟里的残局。
吃了几口,被外头的风雨打断思绪的凤九这才想起来方才自己的那个问题。
“你到底要怎么哄我?”
“吃完饭再说。”他又催促了她一番,“再磨蹭下去,这顿该算宵夜了。”
一阵狂风刮过,拽着雨帘倾斜。窗户旁的珠链子啪啪作响,殿内烛火一并往后倒去。书房一阵昏暗,却又很快便亮堂了起来,恢复宁静。
“你这是又设了个结界?”
紫衣尊神嗯了一声,“太吵了。”
“难得下场雨,便就赶上了这么个好时候。也不知道天枢他们能不能找着躲雨的地方来避一避。”
“天枢不傻。”
凤九点了点头,“也是,幻个大一点的仙障挡一挡便是。”
说着,她便捧起了碗,贪婪地喝起了自己煮的汤。
一顿饭吃到了巳时。寻常这个时候,仙娥已开始做就寝的准备。虽凤九劝了劝,但紫衣尊神还是唤了两个宫娥来收拾碗碟。自己吃饭磨磨蹭蹭还要连累他人,凤九觉着挺对不起那两位。因着夜色已深,惯常的饭后瓜果便就被省了去。东华坐到了软塌上,看了会儿经卷。凤九伏在他的膝头,养着瞌睡。岁月静好,只殿外的漂泊大雨有些恼人。
“九重天难得下一次雨。”
幽幽凉声突然响起,叫凤九瞌上的双眼启了条缝,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既然难得下一回,本帝君自然也不好浪费。”
凤九又瞌上了眼睛,倦意浓浓,“我可不陪你出去玩水。”
“你以为本帝君同你似的?”
她哼了一声,“又拐弯抹角说我幼稚!”
收了经卷,他便就自软塌上而起。伏在她膝头的凤九突然失了支撑,差点从软塌上一头栽下去。凄凄哀哀地跟着站起来,便就见了他嘴角的笑意,叫凤九生出些许怨念。虽然东华方才又捉弄了她一回,但外头雨下得那么大,她也懒得掐诀法幻仙障来挡。眼前有个挺厉害的神仙,避雨仙障顺手拈来不费吹灰之力,凤九自然就想跟在他身后借个光蹭着避一避。几步跟了上去,她便拽上了他的衣袖。
收了结界,雨雾便拢了过来,叫她又往后退了几步,躲到了东华的身后。
“本帝君还记得你说过你爹疼你娘,下雨天都不让她湿了鞋子。”
凤九愣了愣,遂有些诧异,“你这是要背我回去的意思?”
“那时候在凡间,本帝君使不了仙法,叫你全身都湿透了。”说着,他便霸道地将她抱了起来,还掂了掂,“你就这么点儿大,本帝君抱得动,用不着背。”
“我爹背我娘又不是因为抱不动……”她小声嘟囔着。
周身拢上了仙障,紫衣尊神便就踏出了殿门。凤九抬头望了望,落雨砸在仙障上瞬间四散开,水珠飞溅。思绪遂又回到了凡间为妃的那段光景,那时候,冰冷的雨水落在身上,却叫她心中炙热一片。
“那时候,你背我回去,我很开心。”
东华低头瞧了瞧她,“现在呢?”
“被你抱着回去更舒服些!”她拽了他一缕鬓发绕在指尖,笑得似蜜,“你不会淋湿,那很好,我便不会心疼了。”
“你这么一说,本帝君还真想把仙障给撤了。”
“你总是这样,装可怜,骗同情,翻着花样叫我心疼你!”凤九玩着他的头发,觉着自己挺不争气,“少绾说,也就只有我回回落你的套。”
外头的雨又更密实了些,无忧树叶薄薄,被雨水冲刷着,油亮且泛着淡淡幽光。
“本帝君突然觉着,墨渊也是可怜。”他勾了嘴角,继续一本正经地没脸没皮,“夫妻间使的那些小计谋,不过是为了增添些生活情趣罢了。”
凤九思索了一番,遂无奈地觉着还真就是这么个道理。紫衣尊神脚步甚慢,纵使外头大雨如注,他依旧端得四平八稳,走得气定神闲。
“九儿,你重了。”
“谁方才还大言不惭来着?”
他笑了笑,如同此时隐匿在狂风黑云后的明月一般,照亮了这只属于他们的一隅之地。凤九脸一红,望着他有些愣神。
“不擦擦口水?”
她啊了一声,遂就慌慌张张地抬了袖子去擦,这才意识到又被他给耍了。红润的脸蛋有些气急败坏,“捉弄我你开心了?”
“嗯,倒是挺开心!”
凤九开始不安分起来,在他的臂弯中捣蛋使坏。
“乖些!”好似散步一般的东华紫府少阳君顿了步子,“否则掉到地上可别怨本帝君。”
“分明是你抱不动了!”
他诚恳道,“你就那么点儿大,能重到哪里去!”遂又意味深长了起来,“但若你不配合……”眼中闪过一丝不怀好意,遂还挑了挑眉。
凤九彻底安静了,依偎在他的怀里好似当狐狸的时候。
“这才乖!”他继续迈着步子,“孩子的名字,你有没有想过?”
猝不及防,东华问了个跳跃性极大的问题,叫她愣了片刻。这个问题,闲来无事的时候,凤九倒是想过的。
“按着我们青丘的习俗,满月那天才定孩子的名字……”
凤九后半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头顶便就飘来了一个字。
“好!”
她顿了顿,觉着东华挺好说话。
“虽不急着定名字,但我们总得先想个一二十个。”
“为何?”
“摆满月酒那一日得念给崽儿听啊!”她认真地同他解释,“崽儿听着哪个笑了,才算定下。”
紫衣尊神唔了一声,有些好奇,“若待一遍念下来,还不笑呢?”
“这种情况倒是不太发生。不过……”凤九突然收了音,觉着若是这崽儿像东华,倒的确很有可能发生这种叫人尴尬的情况。
“不过什么?”他低头问她。
“我们多准备些便是。”她自说自话地安慰了他一番,“别人家准备一二十个,我们家就准备一二百个。你这么有学问,该也难不倒你才是。”
浓眉一挑,东华倒也不客气,“的确不是什么难事,多下来的可以叫司命记下,兴许往后还用得到!”
凤九笑了,遂攥起拳头捶了他一拳,“你想我给你生多少个!”
“暂且一个就够了。”
一个闪身入了寝殿,他遂收了仙障,将她轻放在榻上。
“若日后你觉着不够,我们再商量。”
“你现在晓得这事要同我商量了?”她故作生气状。
他似又想起来些什么,“你怎知那是避子桃?”
小脸一红,凤九遂就忆起了小时候跟着姑姑后头干的混账事。讪讪一笑,却难掩心虚尴尬。
“我小时候由姑姑领着,时常去十里桃林……”
紫衣尊神皱了皱眉,“你那么小,那老凤凰就教你这些?”
她笑得更干了,“就像追魂术似的,七七八八的本事多少都得学一些。”
唔了一声,东华的脸色有些怪异,叫凤九隐隐觉着方才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实话。
一个指诀便去了她的衣裳,东华替她盖上了被子,“也还算学了几个像样些的本事。”
“你不睡吗?”凤九拽了她的衣袖。
“你先睡。”
他微微笑着,好看得不像话。刚刚在正殿内,她已经养了一段瞌睡,眼下沾了床榻,还闻着好闻的白檀安眠香,便也就起了困乏感。困眯着双眼,她还想同他说说话,却不知为何连眼皮都抬不起来。她轻轻嗯了声,遂就松了手。东华给她掖实了被角,放下了鲛帐。烛火熄灭,关上殿门,他便化作仙雾,急急往二十七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