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尽量不去摸左侧的灰色石壁,同时尽力忽略掉不断自双手冒出的冰冷汗水。阴暗沉闷的天空下,我像个表演杂技的人一样,并拢着双脚向前瑀瑀独行,独自行走在潮湿狭长的暗红色石砖上。
走到路的中途,我忍不住向我的右手看去——于是,我再一次清醒的认识到,我跟下方七米高差的灰色大道,中间只隔了一条枯黄色杂草的距离。
脚下不断传来汽车的呼啸声。
(一)
那段时间,我像着了魔一样,每天不断找寻着类似的刺激。尽管我大脑中所有的理性成分都在竭力告诉我每一个这样的举动都可能把我推向死亡的边缘,我还是扼制不住体内的这股热情。它告诉我我必须这么做,仿佛这是我人生中所必经的宿命。
那时候我刚刚从大一上的迷茫混乱中回到家,顶着一头黄头发。上了大学之后,我失去了奋斗三年的目标,取而代之的是各种眼花缭乱的选择和追赶时髦的需要。那半年里,我逃过很多次课,常光顾酒吧和夜店,我在身上喷着烟熏味的廉价香水,出席一场又一场彻夜狂欢的社交活动,那段时间过的格外充实,但又格外空虚。
回到家里,上床,躺尸,手机平板,昼伏夜出。我用另一种靠游戏与刷剧填充的方式来弥补我之前的空虚。朝朝暮暮,周而复始。渐渐的,我有些疲倦了。
就这样度过了一段空虚的时光后,我渐渐厌倦了这种高中时朝思暮想的生活。一些曾占据我身心的执着与誓言也开始时不时地探出头来。彼时,占据我身体的是空虚派,而占据我大脑的是理想派,这样纠结于前景而难以付诸实际把当时的我折磨的痛苦不堪。我就这样陷入了奋发与堕落的循环。
在某一天看到窗外飘落的大雪后,我的心里突然升起一种难掩的悸动。我听见我脑袋里有个声音说,去爬山吧。我向窗外看去,彼时外面的世界尽皆被漫天飞舞的大雪所覆盖,天空,地面,树梢,花园,喷泉池子,皆是一片银白。 我把窗户打开,一股冰冷的气息扑面而至,飞来的第一朵雪花霎时冻住了我沉静已久的心。
看着这童话般的世界,我在心里说,好。
然后我就像个疯子似的去了,在北方二月的下雪天。阴暗的正午路面寂寞地看不到人。我在路上随便地打了一辆车,在司机惊奇又困惑的目光中告诉他我要去十公里外的一座山。
可来到山脚下的时候,说实话却感到有些乏味了,此时雪已经停了,要在这么寂静的路上去爬一座我早已爬上千百遍的山,是在有些无聊。这时,我目光看向旁边——一个长满了灌木树丛的陡峭山坡。山坡下面是皑皑的白雪,而上面,是一个孤零零悠悠旋转的风车。
我决定了,就顺着这条“路”往上走。
开始时我攀登地很快,虽然宅在家躺了很长一段时间,但由于心情激动,刚起步时我像个丛林里的野人。我飞快的窜了上去,两侧树枝刮衣服的声音如龚丽娜的忐忑一般在我耳边响起,被我拉扯的灌木树枝一个接一个地向后弯下腰去。正如所有的初始者那样,开始总是兴奋和顺畅的,此时的我浑身上下有着使不完的力气。
然而,在我爬了很久之后,在我觉得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当我把头抬起来时候,我惊讶地发现前方依然是密密麻麻看不见尽头的树丛,悠悠旋转的风车依然小小的孤立在那里。
我向身后看去,不幸,我确实爬了很长一段,至少目测的距离已不能支持我在这布满积雪的坡面往下滑了。看样子,我夹在了两难之间。
犹豫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决定继续往上爬,但此时已没有了开始时的兴奋与斗志,漫漫长征的倦怠感出现,加之双手早已冻僵,事故自然就频发了。先是一根树枝的突然折断,让我把身体全部重量的支撑瞬间从一只手切换到另一只手上,这段距离的转换让我瞬间下降了约半米的距离,过快的速度使我的双脚在雪面上凿了一个弧线。反应过来后,我赶紧用另一只手抓向一个稍显稳固的枝干,如此才平稳下来。第二次就没有这么简单,在我爬到大概3/5的路程的时候,我抓向树枝的左手没有抓牢,而右手又因为处于切换的状态,两只手纷纷落空,我以一个投降者的姿态向下坠去。记忆里我大脑空白了两三秒,醒来时发现自己仰躺在两颗坚硬扎背的灌木丛之间,是丛林的密集救了我。我拽着一根树枝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四下看了看,便又继续上路了。
在我最终要抵达终点的时候,在通往风车的距离已经充分地展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的内心反而是平静的。我站在高大巍峨的风车下面,象征人类智慧与力量的高度让我不得不把头抬得酸痛才能看到风车的顶端。耳边传来雷鸣般的旋转声和呜呜的风声,清冷的寒气把所有这些不寻常的景象、声音和今天奇特的经历交织在一起,在我的心里升起了一种极其美妙的感觉。从那时起,我下定了开始一项疯狂计划的决心。
(二)
那个漫长的寒假,那个从凌冬二月到三月下旬时光里,我骑车一辆共享单车,肆意穿梭在烟尘弥漫的省道和咣咣当当的乡村小路上,拜访环绕我那个小县城的各大名山。我永远不走正门,绕开所有为行人开辟的通道,专挑一处颓圮的围墙。翻过去,淡季无人的寂寥和发自最纯粹质朴的喧嚣便同时映入眼帘了——因为冬季无人,住在这里的人们便把自己家养的和寺院里生活的动物都放了出来,鸡鸭鹅狗猫,什么都有,有一次我竟然还见到了孔雀。在这段短暂寂静的时光里,这些动物混杂在一起,悠闲漫步在这过去只许人类踏足的地方,自由与欢闹的氛围让这里仿佛是一个专门为它们打造的乐园。我羡慕的望着它们,观赏了一会后,我也悄悄地走过去,走到它们身边,和它们漫步在一起,期望和它们共同分享这一有趣又浪漫的氛围。可它们似乎不太欢迎我,我一过去它们就四散逃走了。
于是便回到正题,登山。我尽量让自己不走寻常路。我记得当时我给自己下的命令是,每天至少要让自己涉足一次险境。这个要求听起来很疯狂,但我当时坚信这样做是正确的,我当时认为自己需要这样一份历练,同时,内心的炽热和侥幸心理也让我不能对此提出抗议,于是我便这样做了近一个月。
就这样,在那段时间,我从一个屋顶跳到另一个屋顶,在用石头堆砌成的陡崖上爬上爬下。我翻过一堵又一堵未知的高墙,或是从四米高的烟囱上跳下,翻了一个滚,然后在一个深灰色的土堆上安然落下。我以一个宅家三十多天的瘦弱的身躯,做了许多相对不寻常的事,每一次的恰巧成功,都在我心中聚起了一份我遗散许久的勇气,同时也给我种下了一份我求之难得的欣喜。
一次废了一个半时辰,我顶着黄沙满天的狂风竭力骑到一座山的山脚下,却被告知淡季关门不得入内了。这当然不甘心,于是我就另辟蹊径。果然,在山门的另一侧,在以灰白石阶、香炉寺院为主题的阳关大道的另一侧,还有一处与之相平行的荒山——二者是相互接壤的,这就意味着,或许在攀到某个高处时,我能顺着某个二者相连的地方 ,一跃而入,成为这冬日里幽深寂静的稀世古庙的,唯一一个外来客。
于是就爬,荒山是我最擅长的了,更何况此时已是初春三月,路上已没有积雪,那还有什么好怕的,三下五除二的功夫,我蹭蹭蹭蹿上了山腰。
彼时恰好有个接壤处,我正要往前踏去,忽听有狗,汪汪汪充满恶意地狂吠,似是从正路的山脚下传来,但那敌意的输出终端正是向我。我试着朝后退去,狗声渐息,我又轻轻往前挪步,狗声又吠。无奈,我继续顺着荒山向前。
这座山并不高,与其说是山,不如说就是一个有着几层楼台依台阶而建的清淡寺庙,因此极短,再往前登了一会,就快到路的尽头了,于是我再一次向寺庙看去,可此时荒山与寺院的接壤也没有了,二者自山腰处就逐渐分离开来,到了这里,已经出现了一个明显陡而深的狭长裂缝,从上面望去竟有些黑黢黢深不见底的感觉。我向后退了两步。
无奈,归结于时运不佳吧,我摇摇晃晃地走下山。可越往下走,我的心越躁闷。现在回去意味着接下来又要再经历寂寞、疲累的三个小时,我废了大半天劲行了几十里路程只是为了来这里看一座荒山?
毅然回头,与其说被清醒的每日任务推动着,不如说是心里头那股不甘心的劲给强拉着,意愿冲破了理智,我又一次站回到山崖边。
当心里充斥着足以克服恐惧的信念时,接下来想的就是如何去做了。
我回到断崖边,冷静而仔细地端详着这个与寺庙外墙连接在一起的栏杆,纵身一跃自不可能,裂缝宽达两米,且对面无落脚点,只有一条宽约两指的栏杆基座。那就只剩下一个选择,沿着这个半米多宽的墙壁横向迈过去。
听起来其实蛮轻巧的,我所有探险经历最为危险的竟然只是这轻轻一迈。只是我不是平直的迈过去,我所在的位置是一个寺庙的犄角,我必须半个身体站在一面墙的后身,另一只脚沿着另一面墙的右侧笔直的迈过去——迈过半米。而我最终落脚的地方,将是一个宽约二指且有冰雪覆盖的线形水泥,在一旦失手就可能掉入深渊裂缝的地方。
但我还是下定决心,就这么做了。
我站好位置,一只手扶住墙,另一只手向前方探去,深吸一口气的同时右脚果断踏出——
还好,不滑,我右脚成功搭上了这道栏杆,接下来我双手扶住墙,往前轻移重心,然后在重心倾移的瞬间超前猛扑——双手紧握住栏杆,另一只脚也就此收回。
出乎寻常的顺利,我在心里想。轻呼一口气,我轻松地翻过栏杆,终于站到了这片灰白石砖铺成、隔绝了原始与荒诞的文明之地上。翻栏杆时太过专注,都忘记了去注意狗叫声。正想着,狗声又渐吠了起来,我平静的感受着寺院对我的驱赶和敌意,四下环顾了一下,然后,我闭上双眼,面对着这个充斥着寂静与喧闹、象征着祥和与美好的世外桃源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感受着自己与此方世界的融合。再然后,我就和渐渐平息的狗吠一道,一道离开了这个寺院。
这算是我做过最危险的事吧,回去的时候我想。说实话,回去的路上,阴暗的云层和扑面的黄沙也显得越发温柔和可爱了。
(三)
其实我小的时候是很具备这种冒险精神的,大约五六岁的时候,我跟几个大人去爬山,同行的路上还有一个小孩,十岁多,大我五岁。我向来是不服输的,即使面对着巨大的年龄差距。因此在下山路上,我跟这个小孩不约而同的赛起跑来。因为时间太长的缘故,我对这段往事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我只记得当时我好像奔腾在一条长满了乱石的山脊上,画面里只有一座山,一条线,和奔跑在那条线上的不服输的我。
因为是下山,我前进的速度越来越快,几乎可以用“飞驰”二字来形容,极限时我已无力再管辖自己无可救药的速度了,我只能将目光用尽全力聚集在脚下的乱石上,以防自己踏错一步。
但该来的还是会来,最终,我于高山奔驰中摔倒了,双腿重重地磕在了狰狞的岩石上,其中一条腿卡出一道又深又长的血痕,鲜血从灰尘的缝隙处缓慢地淌出来。
跟我赛跑地小孩霎时呆在那里。在我身后悠闲散步的大人也纷纷向我跑来。我在他们的搀扶下站起,同时竭尽全力把眼角中泪水咽了下去。当我抬起头来的时候,他们看到的是一张沾满了尘土但倔强昂扬的脸。
然后,我就像个没事的小大人一样背着手下山走了。
不过这样的勇敢与放肆并没有持续多久,它们随着我年龄的增长渐渐在时光中沉睡了。有时偶尔醒来,但后来越睡越深。
大概是四年后,在我大概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假期的一个周末,给我们补习语文的课外老师率领我们去了当时省内的一个4A级景区,一个秋天时枫叶满山的地方。我们在车里一动不动坐了三个小时,来到了壮丽的山门,吸到了第一口清新的空气后,我们立刻从三小时的劳顿和长久的束缚中解脱出来了。开始上山的时候还有些拘束,因为此时尚有许多在后面喋喋不休的大人看管,等到我们在山顶吃饱喝足、大人也哈气连天之后,我们便有些肆无忌惮了。我记得,由我带头,我们一同朝山下跑去。
那时候我体力强,火力盛,跳过几个石阶,绕过几条弯道,我便只剩下一个昂扬不忿的竞争者了。我们相互对视一眼,以更快的速度向前跑去。
行人在我们眼中变得静止不动,两边尽是忽忽地风声。我不时回头看去,唯恐被这个竞争者超过。
在跑了一会之后,在我回头看去时。我惊讶地发现,这个不服输的竞争者据我竟已经不到一米了,于是我赶紧加速超前跑去,但身体的敏捷度却因慌张而变得迟钝。结果很快,我就被他超过了。感到释然的同时我心里又生起了一股不忿,我分外恼怒地看着这个向前潇洒奔驰的背影,鼓起力量再次飞速超前奔去,就在这个时候,场外因素的干扰来了——
“鲁霖硌(这是他的名字),回来!”我听到他爸爸的呼叫声。
“天池(这是我的名字),慢点走,回来吧。”我也听到了来自母亲的呼唤。
我咬了咬牙,不甘心地回望一眼,然后转过头去恼怒地盯着我前面的这个篡位者,此时他正满脸失落地往回走呢,我看了看他,继续朝前奔去。
那天的天空我忘记了是什么颜色,两旁的景色我一个也没记住,我只是不顾一切的朝前奔去,“往前跑,往前跑”我听见我对自己说。
当我觉得我已经跑出了很远很远,当我回过头看到已经有些偏西的太阳时,我知道我必须停下脚步了,此时距最后一声能模糊听到的母亲的呼唤的时候我又跑出了很长一段距离,秋风萧瑟,身边全是不认识的行人,年幼的我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慌。
我停下来,问路过的行人这里距山顶还有多远。我看向道路的两侧,试图标记出我所在的位置。我在茫茫的人海中寻找并怀疑我是不是已经错过了刚才下山的团体。我在石阶上来回度着步,我一次次地回头又一次次失望地转回头去,我开始痛恨起当时那个不顾一切朝前跑去的自己。我沮丧地蹲下身,开始幻想起失去父母的情景。
就在这个时候,我头上响起了一声严厉的呼唤——
“天池,快上来。”是鲁林硌的爸爸的声音。他正站在我正前方的不远处。那一刻,这个粗壮汉子的叫声对我仿佛是来自天使的天籁之音。
我记得当时我无比激动和幸福地跑上山去,在奔跑的途中我还不忘去欣赏这红黄相间的壮观景色,去聆听这来自两岸的呼啸风声。我高高地跳起身子,或是重重地在石阶上踏步。我看向偏西的太阳,此时它已不像刚才那样疏离和冷漠,而是透露着温暖与包容,我笑着向山上跑去,这时我看到了已经愤怒到浑身颤抖的母亲。
母亲死死地盯着我,我意识到刚刚这双眼睛还占满着恐惧。此时已尽皆转化成无止境的愤怒了。我害怕的低下头去,我感受到她正一步步向我逼近。母亲举起了她那只轻微颤抖的手。
那天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挨打了,母亲拿着4A极景区传单重重地敲打着我的头,不疼,一点也不。但当我回头看到很多熟悉的人在朝这边张望的时候,我当时希望我回到的是一个刚才满是陌生人的世界。
这只是我成长多年所经历一件小事,并不具有决定性意义,但它和众多之后发生的事情一起,重塑了我的人格。
我记得当时我深深地低下头去,并向妈妈发誓,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是的,我做到了。
(四)
我在上初高中的时候,总是用“办不到”和“没时间”来回拒我生活中的主要挑战的。这是两个很好的借口,因此在每次的灰心落寞时都是一种绝佳的自我安慰手段。
上初中时,面对同学对我参加4*1男子接力的邀请,我面带恐惧的摇了摇头。接替我的是一位跑步不及我的男生。
上高中,我以耽误学业为由推掉了我们学校举办的金演讲杯,并成功让自己相信这是远远盖过“害怕上台表演”的主要理由。
我以办不到和没时间拒绝发自我身边的一切挑战,并借此来瓦解掉我心中在之前和之后冒起的如希望、懊悔、自责和奋进的成分。渐渐地我发现,我因“办不到”在面对事情时变得愈发办不到,我自以为没时间,但实际我的徘徊、焦灼、等待和闲散间挤满了时间。
高三寒假的时间里我一直宅在家中,前期倒还有斗志学习,经历了二十多天二十多套全六科的卷子后,我渐渐厌倦了这种生活,开始在家里躺平。
一天,我妈妈看着躺在床上揪着毛巾的我说,要不你还是出去走走吧。
我看看屋外的清澈天空,又看了看堆满零乱杂碎的床单。我觉得我是得出门走走了。
我从对我陌生的单元门出发,漫无目的地走过一条又一条寂静的马路,穿行在匆忙的行人和斑驳的树影之间。午后的阳光照耀着我身旁枯瘦苍老的树枝,我看了看太阳,感觉并不刺眼。
我走到一处种满树木的公园,我沿着河岸边走,走过一处低矮的大坝,又走过几只悠闲的鱼竿,我在一座年迈而呻吟的吊桥上走去又走回,最后又回到最初经过的那座大坝,我站在边缘向下望去。
不知怎么的,这座低矮的大坝对我有一种莫名的吸引,或者说,从上面跳下,让我格外着迷。我盯着静止的下方,久立不动。
彼时是枯水期,大坝下方的河水裸露着一条干燥的平地,很多孩子在上面玩耍,大坝的另一头远远地传来歌声。大坝上面不能行走,如果想要下去的话,需要绕到大坝的另一头,但我向来不愿意走回头路,更何况下不下去本无所谓。
我转过身去,默默离开。
心中升起一种无名的悸动,我离去的脚步在路灯处停下,我站住,静止在了那里。微风轻轻拂过我的脸颊,我感受到了它。我转过身去。
静立思索了很久。我向前缓缓走去,一直走到大坝的边缘。我立在大坝的顶端,平静而又充满炽热地向下望去,我看到了来自地面的歌声。
当时的我还不知道,我接下来的冲动,让我,在平地上蹲坐了一个小时,久久不能站起。
另外,此后的十多天里,不,一个月。我每晚在黑暗的孤独中醒来,并因双腿的疼痛而不能睡去。
这次之后,我还跟父母大吵了一架,因为按照他们的话说,她是让我出去散步,不是送死。说实话,之后的那些天里,挺孤独的。
不过,就像这些痛苦的事实被掩埋在未来一样,当时的我,也不知道我从未有过后悔。无论是在冷战的孤独中还是夜晚的阵痛里。实际上,之后的我,每每想起这次事来,心里还会泛起和当初一样的悸动。
我睁开双眼,自路灯处以极快的速度朝前奔去,我像一道威武的飓风,莽撞地超前奔驰着,然后我在大坝的顶端倏然翻转,自上而下坠落。
我从大坝顶端一跃而下。
(五)
现在是凌晨三点,最后一声嘈杂发生于两个小时之前,一伙打麻将的人从小区里撤出。纵览整个小区,此时陪我书房的灯一同亮着的,只剩下楼底那一排忽明忽暗的路灯了。刚刚似乎有电动车驶过的声音。
在坚持了那项藐视生死的“运动”近一个月后,我终于在一个险些残废的下午将之果断放弃掉了。之后,我再未尝试任何高风险性的运动,只至今天。
我本应该在此续写一个深邃又振奋人心的结尾的,算是对这长达十几年冒险经历的总结。可我无论如何也续写不出了。文章的前四节在十几天前就已经写成,中间或许经过删删改改,但总体结构早已成型。而这最后一段,却是删完再写,写完又删,如今,删掉的已近乎和现在呈现在文本上的一样多了。无论怎么写,我都觉得配不上这篇文章的结尾。无论怎么修改,我都觉得配不上我所经历的这些故事。当然,故事本身并非超凡脱俗,我也只是常人罢了,只是,这毕竟跨越了十几年,在这条回忆的小溪里,我亲眼看见了一个天真果决的小孩,渐渐由勇敢变得懦弱,然后再由这份本已注定的懦弱,去突破,突破掉时间和命运给我设置的重重枷锁。
如果我以一个励志的鸡汤作为结尾的话,倒是也能激动人心,但这样无疑把我的过去折叠成了一个平淡浅薄的一维线条,以一个上下波动的状态。可如果我把它总结的过于深刻,或是企图将之进行深刻的总结的话,我无疑是在对当年勇敢果决的我进行侮辱,因为这些勇气本就相悖于理性。
所以,我想我索性纯粹一些,不谈结果,不谈收获,这只是一个有关一个普通孩子十几年冒险经历的故事,这只是一个孩子由勇敢到懦弱,再回到勇敢的回顾总结。它是我成长十几年来相似经历的汇总,是我给自己献唱的一首,关于冒险与勇气的战歌。
不知不觉的,结尾就这样写完了。也算了却了我的一个小小的心愿。脑子已经乱的不能再写,那就这样好了。如此,算是本篇文章的收尾。
谁家的灯刚才又亮了,城市里永远不乏有人醒着。楼下的灯忽明忽暗,就像竹椅上时醒时睡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