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若是见惯那天地中的顶尖高手,身边便再也无人令己心激荡,包括自己在内。
这一个月,曹大贵一直在崖顶练习流川诀,招式倒是记得清楚,也能练得有模有样,倘若以明楚的口吻,则是,宫中舞娘都比你有劲。
这天下午,隐鞘堂忽传唐门一天全数被灭,一千多人,一人不留,或者说没有活口,包括牲畜,家禽。
从未杀过人的大贵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他凭想象就无法平复心情。
那天的傍晚很红,鲜艳艳的。
山庄的人全部站在关中口望着西边,望着流血的落日一点点沉下去,就这样一点一点,正如他们的心一般。
黄昏的微风到来之前,人们听到了一阵铃铛声,这声音倒是像个剑客,孤傲又清冷,似远道而来的客人,但对众人来说熟悉至极。
夕阳在触及地平线的时候,天边也出现了一个黑点,越来越大,众人的心也越往喉咙上爬,而落日越发的下沉。
终于黑点清晰了,一头黑驴踏着碎碎的蹄子,抖了抖黑黑的驴耳,驴背上挂着一把剑和一支箫。
落日终于隐没地下,陡然悬着的心,突然坠了下来,讷言牵着黑驴走进了山庄,众人跟在后面一言不发。这结局或许谁都料到了,可谁也不愿提。
夜幕蚕食着光线,只余天边一些染着暗红的碎云。
藏剑阁阁主明楚一人全灭唐门,自己亦自尽于唐门之中,保住了飘摇欲倒的砺剑山庄。至于唐门这片肥沃土地谁要抢,砺剑山庄不要,也不过问,谁也不会再轻易对砺剑山庄眼红。
好像这片土地上过于莫测,若言正义凛然,可砺剑杀人连牲畜不放,若言滥杀无辜,可冰心堂救人无数。
这晚,曹大贵下了浮云崖。
……
藏书阁中那些白发及地的耄耋老人一个个从浮云崖信步而下。清一色的麻白氅袍,脸上皱纹如田中沟壑纵横,气色却又与婴儿一般红润,眼中清澈如幼童,却又深不见底。
大贵从未见过这些人,藏书阁总共七层,师兄只是嘱咐自己,四楼以上是禁地。
相传藏书阁内十二元老只在山庄存亡之际出来,当初那一战,便是十二位白花老人,立于浮云崖之上,威压之下,无一人敢上崖上一步,这才令众门派望而却步,纷纷退去。
议事厅内嘈杂一片,十二个白发老人围成一桌,其余之人站成两排。
“芙蕖,明楚大义献身,当下应稳住各堂势力,堂主之位空缺者,选良而用,藏剑阁暂交于我等老头子,若有合适之人,再做打算。急于在江湖求贤会过于暴露庄内不足,且亦招惹细作。”毕岸皱着眉,不怒自威。
芙蕖冷哼一声道:“毕岸老儿,你可知如今庄内人才几何?隐鞘堂讷言小儿一人独撑,大小事务总揽,明戈堂只有副堂主幻三小子,如今山庄凋敝,两大主堂形同虚设,黑市如何掌控,加之庄内皆是幼童,何来选良之说。”
“逆境方出英杰,弱冠之年何惧总揽一堂事物。凡十二岁之上,皆可入堂试炼。”毕岸直言相辩。
“哼!此为亡庄之举!”芙蕖桌子一拍,横眉怒眼,大怒道。
“两位无需争吵,微弱之际,大肆招人的确危险,但亦是快速中兴之路,老夫觉得不如折中。招贤纳豪,内外皆为,招外人以善用,山庄之人以栽培,此举较为稳妥。”良彦捻着胡须慈颜善目说道。
吵了一晚上,最后十二个人还是举手表决,通过了良彦的看法,内外兼得。
曹大贵只身坐在角落里,独自擦着灵昀剑,把血渍抹的一干二净,古朴如初。每一滴血都有几十条命,他一个人都不认识,但对每一个都悲伤至极。
“你们所有人都知道师父会死对不对?”
讷言沉默不语,看着无助悲伤的大贵,说道:“师弟剑给我,这箫,你拿着!”
大贵眼中有些温热,“师兄是否也觉得大贵是个懦弱之人。”
讷言笑了笑,“师弟,读万卷书,弗如行万里路。”
“师弟明白,不过携剑出门才有所明,为何师兄却予我一支箫?”大贵摩挲着温润如玉的洞箫说道。
“以箫入世……”
“你说那么多干嘛,不就是怕灵昀剑被这小子弄丢吗?”一黑衣青年抱着一把苗刀,戏谑的看着两人,打断讷言的话。
大贵脸颊顿红,看着眼前桀骜不驯的黑衣青年隐隐有些愤怒。
讷言莞尔一笑,指了指他说道:“幻千,你啊,就是颅中过于空荡。”
“你个小娘皮!”幻千抽出苗刀,大步上前就是猛劈、撩砍。
讷言眼中怒色渐露,拔起梨羊剑,一一卸去。
大贵看着两人愈打愈烈,四处尽是断壁残垣,又望了望浮云崖,大声喊道:“师兄!我们在这重建山庄吗?”
讷言身影一掠,梨羊分光,封住了幻千的所有攻击路数,飞跃至树顶,收剑入鞘,说道:“山庄已选好新址,花了五六年建成,最近一个月应该能收拾入住,届时师弟再外出历练也不迟。”
“讷言,这就是明楚阁主新收的徒弟么?”一声稚嫩的童音说道。
讷言望去,一位二十多岁,黑衣打扮的女子冷眼走来,倒是与这声音不太符,身后跟着冰心堂堂主丁炎清,依旧白衣素面,只是面容有些憔悴。
“已有多年,师弟一直住在藏剑阁,晓堂主未见罢了!”
黑衣女子转而一笑,“呵呵,我说呢,庄里年幼新人怎么没去青训堂报道,原来是见着好苗子藏起了?”
“规矩不可破,只是师弟目前并未入庄,这也是师父的安排。”
“哼!未入山庄?碧云箫已在这小子手中,你当我是瞎子么?”晓堂主指着讷言鼻子骂道。
“你可知这等儿戏做法,岂能复庄中兴,简直荒谬!”
讷言压下一口气,“晓堂主,碧云箫本是师祖之物,流传至今,原本是信物,可如今师父只留予我们寥作念想。倘若堂堂藏剑阁真以一信物便判作阁主之人选,砺剑岂不更危?”
丁炎清上前挽住晓的手臂,说道:“姐姐,妹妹昨日拿了几些去年弄的桃花酿,原本想送几坛过去,今日正好遇见,不如先去品尝些许。”
“也好,丁妹妹的酒可是一绝。”
讷言拱了拱手,“师叔,师父遗言,希望你从碧海镇搬至总部,十八讷言来带,你也该考虑自己的事!”
丁炎清看了一眼曹大贵,转过身,“十八我会带着,搬不搬到时候再说。”转而对晓说道:“姐姐,我们走吧。”
“讷言赠晓堂主一句话,庄中少年儿郎皆在晓师青训一堂,若晓师以仇恨灌之,其后果不可估量。”讷言抱剑而言。
“聒噪!”丁炎清冷喝一声,甩手一掷。
讷言拿剑格挡,一颗红豆滴溜溜的在剑鞘上转着,讷言退了一步,红豆青烟渐起,化作一蓬火掉了下来。
晓似有心事,欲言又止,“丁妹妹,你说……”
“今日我俩只品酒,不谈事。”丁炎清打断她的话。
……
浮云崖下
“师弟,庄中之人皆迁往新部,你不去看看再走么?”
“游历回来,再去不迟。”曹大贵看着眼前的丛丛荒草。
“也罢,师弟,这是流川心法,武功从来不在于一招一式,但入门却要从一招一式开始,当你忘记招式时才算真正入门。”讷言从怀中掏出一卷锦缎。
“师弟谨记,师兄珍重!”大贵拱手。
“保重!”
曹大贵骑着十来年的老黑驴悠悠的往西而去,踏着叮当作响的铃声大道,吹起了明楚作的那曲《碧海潮生》。
讷言从身后拿出了那把灵昀,剑身拂过野草,骤然起舞。
箫声入云,风过荒野,风声、箫声弥漫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