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心里不自在,找来《笑林广记》来读,意欲放肆笑上一笑。无意翻到这样一则小故事:
一鬼托生时,冥王判作富人。鬼曰:“不愿富也,但求一生衣食不缺,无是无非,烧清香,吃苦茶,安闲过日足矣。”冥王曰:“要银子便再与你几万,这样安稳闲福,却不许你享。”
我有点不明就里。笑了一会,心里又觉得残忍。
聪慧如小鬼,不贪富贵,但求安闲。凌厉如冥王,一语道破世间真相,富贵尚可求,自在日子可就难得了。
每每撞见残酷的生活本相,我心里总不免一阵惨淡。可是人间的事,不都是这样的么,这是寻常的,叫我无法正当地发愁。生而为人,不管贫富,无论贤愚,任你蝇营狗苟也好,淡泊名利也罢,任何不同前缀的人,都难逃与生俱来的“眼耳鼻舌身意”的调戏捉弄,统统要生出许多赶也赶不走的烦恼来。这也不是冥王决定的,这是人性使然。
苏子说,几时归去,做个闲人。很难的,纵使再本本分分,既已来到俗世这个漩涡里,想要逃避烦忧、不著一尘,怕是不能够的。凡人,到底做不成那“心猿归正,六贼无踪”的孙猴子。
而如何打破六贼烦恼,才是凡人正经需要考虑和执行的。
那个安分守己、随缘而遇的迎春姐姐,你知也不知?
你从来没错,你是个好人。可是就像《围城》里的方鸿渐,“你是个好人,但全无用处”。你的无忧无虑、安稳闲福,是享不成的。
认为“玩笑小事,并不介意”的是你,三番两次“低头弄衣带”的是你,“自拿一太上感应篇来看”的也是你。随和是你,宽容是你。
然而,被乳母欺负的是你,被媳妇辖制的是你,被夫婿虐待致死的也是你。懦弱是你,无能是你。
张国荣说,我一生没做坏事,为什么会这样?
这世间就是有很多事情由不得自己。自己本分,他人也会来招惹、来乱人心神。你想安分守己过安闲日子,再不能够的。
本来无一物,也会处处染尘埃。尘埃不可怕,可怕的是无所作为。在沉默中灭亡的,不是勇士。小女子也不能这样。
本来,那样年轻的一个小姑娘,不应该是这样老实的。
“二姑娘的诨名是二木头,戳一针也不知嗳呦一声”。青春不解风情,是很无趣的事。
大观园里的姑娘们,要么有强烈的个性色彩,不自觉地就吸引了人去;要么具有极强的聪明才智,让人不得不高看;当然其中也不乏一些个两者兼具的姑娘,这真让人喜欢。然而迎春却什么也没落着,她既没有神采奕奕的个性魅力,也没有汪洋恣肆的才略气势。她“言语短舌,思想平胸”,四平八稳地做着她侯门公府的端庄小姐。不用动脑筋,不用费力气。
她是个只能处在顺境中的人。温和的环境里,以她大家闺秀的周到礼数和宽和涵养,纵使懦弱些,也能得到善终。但逆境里可就惨了,一旦遇到波折与坎坷,她整个人都会垮掉,缺乏应对与抵抗的能力。最终,狂风落尽深红色。
一切也是事出有因。纵观她的出身,父亲那等不堪,亲身母亲过早去世,名义上的母亲邢夫人鄙薄不通,祖母面前得宠的又是宝玉黛玉一干活宝,哪里讨得她的一杯羹去。她太缺乏安全感了,无枝可依。
可反观留在大观园里的三春姊妹,不都是如此身世处境么?但探春在出离在反击,惜春在出逃在超脱。她呢,只有她妥协了。她无力像探春一样霸气,也不敢像惜春一样决绝。
她太胆小虚弱了。
她终于变成了大观园里默默地在花阴下拿着花针穿茉莉花的隐身人。无人与她立黄昏。
《加勒比海盗5:死无对证》里,杰克船长和卡琳娜有一段对话说:
“我不想闯祸”
“那你活着多没意思”
敢于闯祸的人,才有抵挡灾难的勇气与魄力,也是有生机、活力与趣味的人。
愿你丢下手中温软的茉莉花活计,多多地去闯祸。
张国荣遗书手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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