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春秋进入战国,就如同方程式赛车驶入了赛道,除了武力上的比拼,更多的是谁有更强大的经济油料,谁能支撑得越久。
哪个国家能够建立起更高效的财政系统用于战争,它就可能获得最后的胜利。于是,各国进入了一个竞相变法的时代,所谓变法,本质上就是改变经济资源的配置,提高国家财政效率。
秦国改革其实相对比较晚,这源于秦国落后的制度,因为它在诸侯国中资历浅薄,又地处六国的西部,孤零零地在关中平原,与中原地区隔绝,并与北方和西方的蛮族接壤。
然而,在所有不利因素之外,秦国的隔绝和落后却又变成了它最大的优势:由于六国发展过早,国家内部已经有了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即便经过了艰难的兼并和整合,国君仍然无法将所有的资源集中起来投入到统一战争中。秦国由于发展较晚,国内的利益关系简单,更容易建立起一套中央集权的财政制度,将每一份资源都用到战争上。
秦孝公时期采取了最为激进的商鞅变法,由于秦国的政治更为简单,国君的支配力更强,集权程度更高,商鞅在政治制度上进行了最根本的变革,将每一个人都纳入到国家体系之中,让每一个人都为战争出力,把秦国打造成了一台完美的战争机器。
商鞅的变法措施包括以下四个方面:
1.在地方上推行中央集权制度。各县由中央直接管辖,官员由中央统一指派。并在民间建立什保制度,五户为一保,互相监督,加强政府对社会的管控能力。郡县制度彻底破坏了商周以来的封建制度,在地方一级上完成了集权化。
2.控制粮食流通渠道,限制人口自由流动。农民不得擅自离开土地。
3.实行军爵制,将整个社会生活同军事挂钩:爵级共二十个级别,一个人先受封低级爵位,下一次再立功受封,依次累积,直到最高级。提高军人建功立业的积极性,整个社会组织高度军事化,是秦国战争机器如此完美的原因之一。
4.秦国由于发展晚,因而土地充足,鼓励六国向秦国移民。一旦这些人移居到秦国,就分给他们土地,并免除三代人的兵役,让他们专心种田。有没有当年美国鼓励移民到西部拓荒的感觉。
在与六国的战争中,地处偏远的秦国可以组织起六十万人的大军,并调动足够的资源供养他们,把军队送到数千里之外去打仗,可见当年商鞅建立的制度是多么高效。
然而,当战争结束后,这套高效制度却只维持了十五年,就彻底瓦解了。强大的秦国为什么能够应付六国的正规军,却最后败倒于起义者的杂牌军呢?为什么帝国在创建大一统的中央集权国家时失败了呢?
与波斯帝国、亚历山大帝国一样,问题仍然出在同一个困局上:为武力征服而建立的财政制度无法及时地转换成政治征服的工具。
为了统一六国,秦围绕着战争建设了一套高效的财政机器,从民间经济抽血养战。但六国灭亡后,制度惯性让政府无法重构财政,导致财政机器沿着惯性继续抽血,民间经济无法重建,最终导致了崩塌。
纵观历史,要建立统一的国家,需要经历两个步骤:
第一步,用军队进行武力征服;
第二步,用文官进行政治征服,建立统一的制度。
不管是波斯帝国还是亚历山大帝国,都完成了军事征服,却都无法完成政治征服。
在军事征服的过程中,获胜者往往是那些能够调动一切财政资源为战争服务的一方;而在政治征服时,却又要调动主要资源服务于政治和民生,建立制度,发展经济,使人们在新的框架下安居乐业,不再想着回到过去的制度。
然而,如何将军事征服转化为政治征服是很难把握的。原本的军事征服刚结束,因为惯性,军队的利益是无法在短时间内被拿走的,因为容易让军队不稳定,同时又无法把更多的资源用在政治民生上,导致资源分配的严重不均,于是,依靠军人打下的帝国,又在军人的纷争和财政危机中分崩离析。在这里就不得不感叹于老毛三湾改编人民军队思想建设的高度啊。
当秦横扫六合之后,秦始皇曾经考虑过以何种模式进行统治的问题,放在他面前的选项有两个:
第一,学习周代,分封一批王室子弟做诸侯,来取代那些老诸侯;
第二,彻底建立中央集权的模式,将秦国的模式向六国推行。
秦采用了第二种,向六国土地派驻大量行政管理人员;没收天下兵器,防止各地反抗;强迫六国的贵族迁往关内,并辅以严刑峻法对待那些不听话的人。
同时,统一之后巨大的战争财政消耗还在继续,集权制官僚们还在按照战时的模式从民间榨取利润,将军们失去了对手,只好将武力强加给异族,并修筑长城,建造阿房宫。整个帝国在战时经济中消耗巨大,却没有人能够将这架战争机器停下,民间无法重建社会经济。
本来六国的民间经济要更加自由一些,秦把自己的模式强加给六国,给六国的经济也戴上了紧箍,加入到战时经济之中,严重破坏了民间经济的积极性。
最后,这架机器终于失控,庞大的帝国死于自己的制度。中国人第一次尝到了中央帝国带来的巨大的统一成本。
贾谊曾经在《过秦论》中感慨秦因“仁义不施”而亡国,我们不能只看到所谓的“仁义与否”,而应该从更深层次背后的制度中去寻找原因与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