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说《茧房》第三章:滤网之痕

第三章:滤网之痕

凌云的实验室不像个传统意义上的科学圣地,倒更像某个神秘学派与科技前沿意外邂逅后、共同私奔的爱巢。一侧是冷光流淌的超算阵列和神经接口设备,它们整齐而有序,如同具象的金属幻方;另一侧则散落着打坐的软垫,甚至还有一块从西藏某座古老寺庙请来的、色彩斑驳的唐卡,上面绘制着繁复的曼荼罗,象征着宇宙的精神图谱。科学在此与佛学尴尬而又默契地比邻而居,共同窥探着那层看不见的帷幕。

此刻,凌云正坐在实验室的核心——“共鸣器”前。这东西名字听起来唬人,外观却略显滑稽,像个从虚拟网吧淘来的未来主义头盔,后面拖着无数线缆,连接着那些严整的超算集群。它的设计初衷,是试图捕捉人类在深度冥想状态下,大脑神经元活动与外界环境之间那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相互作用力。

李雪曾调侃:“老板,您这像是在给宇宙打客服电话,用的还是一部接触不良的老式座机。”

凌云当时只是笑了笑。他知道,天才的想法在被证实前,都像个笑话。

但今天,这部“老座机”似乎真的收到了回音。

实验志愿者是凌云自己。只有他能在维持深度禅定(用他的话说,“调低大脑滤波器的增益”)的同时,还能分出一丝清明来监控仪器。屏幕上,他的脑电波图显示出近乎完美的伽马波同步——这是高阶意识状态的标志。他呼吸悠长,心跳缓慢,仿佛已潜入意识之海的最深处。

而仪器,正记录着外界几乎可以忽略的量子扰动。

“基线噪声水平上升了0.3个标准差,” 李雪盯着辅助屏幕,眉头微蹙,“很奇怪,不像设备问题。倒像是……空间本身在‘发热’。”

凌云没有回应,他正游走于意识的边界。在那里,思维不再是一条线性的河流,而是一片弥漫的星云。他能“感觉” 到那层滤网的存在——不是实体,而是一种无处不在的“倾向性” ,一种将混乱无序的“真实” 强行塑造成我们所能理解的“现实” 的法则。它温柔而专制,如同一个永不疲倦的翻译官,尽职地将浩瀚宇宙的咆哮,翻译成一首我们熟悉的、关于桌椅板凳和牛顿定律的摇篮曲。

但今天,这位“翻译官”似乎卡壳了。

在凌云扩展的意识感知边缘,一些无法被“翻译”的“噪音”正试图渗进来。它们不是声音,不是图像,而是一种纯粹的“异样感”,像是流畅乐章中几个刺耳的走调音符,又像是清水中滴入了几滴油污。

几乎同时,主屏幕上,代表量子真空涨落探测器的读数猛地跳了一下!突现一个极其短暂却远超背景噪音的尖脉冲!

“捕捉到了!” 李雪忽然拔高的声音透着兴奋,“持续时间10的负19次方秒!能量特征……无法匹配任何已知粒子或相互作用!”

凌云缓缓睁开眼睛,瞳孔深处还残留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星光。他没有看那激动人心的脉冲记录,反而将目光投向了另一块屏幕——那里显示着他大脑fMRI的实时成像。

图像显示,就在外界量子脉冲出现的那一刹那,他大脑皮层的前额叶和默认模式网络区域的活动强度不是增强,而是被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瞬间“抑制”了,就像是一种……强制性的“打码”或“干扰”。

仿佛有一个无比迅捷的校对员,在他即将感知到那个“不协和音”的瞬间,用红笔粗暴地将其抹去,并在旁边标注:“此系无效信息,已忽略。”

“回放数据,” 凌云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潜泳者刚刚浮出水面的疲惫,“把脑部活动与量子事件的时间轴同步,精度提到最高。”

数据流再次流淌,慢放再慢放。那瞬间的量子脉冲与大脑特定区域的抑制活动呈现出近乎完美的同步。误差在毫秒级,这在大脑活动中,几乎等同于同时发生。

不是先感知,后处理。而是外界异常刚一冒头,大脑的“防御机制”就立刻启动,将其扼杀在萌芽状态,甚至可能篡改了感知本身,让主体根本意识不到发生过什么。

实验室里忽然寂静,只有散热风扇的低鸣。李雪脸上的兴奋消褪,转为一种莫名的惊诧。

“这……这怎么可能……”她喃喃道,“大脑的反应……快到像是预知?”

“不是预知。” 凌云轻轻摇头,走到白板前拿起一支蓝笔,“是‘协议’。”

他在白板上画了一个简单的示意图。一边是“真实宇宙(高维而混沌)” ,中间是一个巨大的“过滤器/翻译器(宛如包裹地球的能量泡)”,另一边是“人类感知到的现实(低维而有序)”。

“我们一直认为,大脑只是一个被动的接收器和处理器。接收来自外界的信息,然后进行处理和解读。”凌云在“过滤器”和“大脑”之间画了一条粗线,“但如果大脑本身就是这个过滤系统的一部分呢?或者说,是最末端那个最精密的组件?”

他指着那个同步的时间点。

“不是大脑‘预知’了异常,而是那个外界的量子异常和大脑的抑制机制是同一个‘指令’下的两种表现!是这套过滤‘协议’ 检测到了有信息试图突破‘权限’,立刻同时在外围(量子场层面)和核心(意识层面)进行了‘纠错’ 和‘屏蔽’!”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起来。

“我们感知到的‘现实’,或许是经过双重过滤的结果。第一重,是这个巨大的可能是行星尺度的能量场,它滤掉了绝大部分我们承受不了的‘真实’。第二重,就是我们自己的大脑,它负责处理那些‘漏网之鱼’,或者系统允许存在却需要‘美化’或‘降维’后才能给我们看的信息。”

李雪愣住了,她看着那同步的数据,又看了看白板上那个匪夷所思的示意图。科学训练让她本能地抗拒这个的猜想,但眼前的证据却又让它如此的自洽合理。

“所以……我们看到天空是蓝色的,”她慢慢地说,试图理解这个疯狂的构想,“不是因为天空本身蓝,而是因为……过滤器和我们的大脑‘约定好’,把它显示成蓝色?因为这种波长对我们安全,或者我们只能理解这个颜色?”

“也许更深。” 凌云的声音低沉下来,“也许连‘颜色’这个概念本身,都是这个过滤系统交互界面的一部分。真实的光谱,可能根本不是我们理解的样子。”

他指向屏幕上那被抑制的大脑活动区域。

“而古籍里说的‘天魔’……或许,就是我们试图突破这个滤膜时,触发的系统防御机制的……一种拟人化描述。”他几乎能想象,古代的修行者,在深定的状态中,同样触碰到了这层滤网的边缘,他们感受到的干扰、幻象与恐惧——那些大脑的抑制和扭曲——被他们理解成了有形的魔众来袭。

“它在保护我们,”李雪若有所悟,“但也把我们关在了里面。”

“保护?” 凌云笑了笑,笑容里有一丝苦涩,“保护一个细胞最好的方式,是让它永远留在胚胎里,但生命的意义在于诞生和成长。而癌细胞的疯狂增殖,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试图突破机体限制的扭曲‘成长’。”

他看向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辉煌,但在他的眼中,那光芒却蒙上了一层别样的意味。那不再是人类文明的骄傲,而更像是一个巨大水族箱里的装饰灯,明亮却照不透箱外的深邃黑暗。

“我们以为我们在探索宇宙,其实只是在解读一个被精心编辑过的安全版‘用户手册’。而最近的异常……”他回想着卫星的紊乱、全球的焦虑、冥想者的困扰,“都像是这个系统因为某种原因——也许是因为我们的科技文明折腾得太厉害,也许是因为别的——开始变得不稳定,'滤网'出现了…… ‘漏洞’或者‘波动’。”

他拿起那杯早已冰凉的咖啡,再次抿了一口。这次的苦涩似乎直接渗入了他的意识深处。

“李雪,” 他声音凝重,“我们可能……刚刚第一次观测到了‘囚笼’的栅栏。不是用哲学,而是用数学和物理。”

“而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可能就是试着……去摇晃它。”

实验室里再次陷入沉默。这一次,沉默中充满了沉重。他们仿佛站在一扇从未开启的门前,依稀从锁孔里窥见了一丝门后那壮观而危险的风景。而门的另一边,似乎也有什么感应到了锁孔里透出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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