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北儿时喜欢一个姑娘,静谧,俏丽,温婉,可人......总之结合了女神的一切优点。姑娘每个周末都去临海公园,往长椅上一坐,看书。微风一吹,长发飘起。
溪北跟小伙伴们在草坪上打弹子,忽见这惊为天人的姑娘。觉得心肝一颤,小鹿乱撞,招呼也不打就跑回了家,一番打扮出来,天黑了,姑娘没了。自那天起,溪北改头换面,小伙伴喊他打弹子,拍画片,咬着牙:"不去!"得在那姑娘面前保持形象。
青街是个小地方,地图上一大片,说不定只有一座小学。一经打听,果不其然,姑娘也在火山小学,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叫做周露。
溪北羞愧,在一个小学上了五年学,泥巴上摸爬滚打了五年,竟然没发现这么好的姑娘。于是发愤图强——坚决不做同龄小屁孩做的事,以彰显自己的卓尔不群。
再大几年他知道这叫"反衬"。
反衬效果很好,下课人摸狗样地坐在位子上读小说——看书这技能就是跟周露学的,溪北觉得倍有绅士范儿。读《二十四史》,读《红楼梦》,也读《冰与火之歌》。老师发现他,双眼发光,这可不是一般的"改邪归正"啊,这是觉悟!然后全班都知道溪北同学觉悟了,紧接着全校也知道五年三班的溪北觉悟了。
溪北半夜在被窝里笑醒,想象他的周露偶闻他的觉悟,顺便打听打听这人是谁,长得帅不帅。自从那次打弹子之后,溪北就摸清了周露的日常,重中之重便是周末下午两三点钟的户外活动:在长椅上看书。他估摸着自己足够帅了,就挑了个星期,找小伙伴们去打弹子。
"哥们你又开窍了?"仰羽伸出乌龟爪,拍拍溪北的肩膀。
"嗯。"溪北嗫嚅了一下,"你有什么好的弹子么?"不好意思地笑笑。
"给。"仰羽递过来一个特大号的玻璃球,"‘巨无霸’哦,一个抵得上三个。"意思是这礼物很贵重,仰羽知道这兄弟的疾苦。
溪北更不好意思了,但还是摇摇头。"还是这个吧。"仰羽低头一看,是带着七彩色泽的水晶弹子。"可是......"抬头,西北已经扭身跑了。"那个没有‘巨无霸’价值高呃......"
回到家掏出肥皂,仔仔细细地洗水晶弹子,托在手里,越看越喜欢。
书上说,这叫做"创造契机"。我正在创造契机。
溪北跟着仰羽来到他们以前打弹子的地方,已经有不少伙伴趴在地上了,溪北扭头一看,姑娘还没来,于是站在一旁等。他背着包,因为周露也是这样做的。他开始想看过的那些书,《二十四史》太无聊了,跟课本没差,没两天就扔到一边,倒是《冰与火之歌》读了一段时间,后来因为名字太多记不住也搁浅了。他觉得《红楼梦》不错,漂亮娇弱的黛玉就像他的周露,他就是......他是谁?他想,自己简直帅毙了,里面人物没一个顶得上他的。
过了一会儿,仰羽没见到溪北,抬头一看,竟然傻站在那儿,忙喊:"你还不过来干什么,玩不玩?"溪北想想也是,他是来打弹子的,可不能做得太明显被人发现了他不可告人的秘密。不过溪北仍然贯彻一贯成熟稳重的作风——坚决不趴在地上。于是一群趴在地上的孩子,和一个鹤立鸡群蹲着的孩子,打起了弹子。
溪北时不时抬头,看看他魂牵梦萦的姑娘有没有到。
转眼,凭着以往娴熟的技术赢了几颗普通的弹子,这时候他等得有点急了。怎么还没来?平常这是时候应该已经在这儿看书了啊?难道出了什么事?成绩下降在家学习?还是去爷爷奶奶家了?一分钟,立马输了几颗,顾不得思考,急忙全神上阵,但不知怎的,越打越差。再看公园长椅,空无一人。直到连水晶弹子也输光了回家了,魂牵梦萦的姑娘还没有来。
溪北形容此役:惨败而归。
一问,姑娘是家里的公主,那天被什么小虫子挠了下鼻子,打了个喷嚏,家里人认定是感冒,不给出门。
第二个星期再去蹲点,没蹲成,期末考试了。火山小学一直这样,工作日绝不耽误,考试只会在周末考。溪北意气风发,考试时周围的同学都眼巴巴地看着他,溪北一脸倨傲,看谁爽,给他递个答案。成绩一出来,傻了眼。语文,第一。其余,倒一。综合加起来,倒二坐稳了。
回家一顿小剋,暑假不给出门,面壁思过。溪北躺在床上抓耳挠腮,两天不见周露,要不是楼太高怕摔死连窗户都翻了。但又实在想不出办法,毕竟老爸淫威太盛。试了几次偷跑,效果不理想,后来他一人在家的时候,家门直接反锁。彻底绝了美好的念头。
于是生出几分悲伤,突然觉得自己对周露已经不是喜欢,而是深沉的爱了。不禁才思涌动,起身题诗一首,下笔如神助:
月下念
夏来冬风起,春去秋水尽。
抚帘坐思君,一叹皎月迷。
想了想,又把题目擦掉,换上"无题"两个字,顿觉诗意满章,好得不能再好。
过了几天,老爸把他拉到一边,说:"我给你安排了几门课,你给我好好地补一补,听到没有!""听到了。"心里在琢磨怎么偷着这个空子去公园找周露。
"听到不行,要做到。"老爸严厉的声音又响起。这回溪北主动回答:"做到了。"老爸笑了笑,点头走了。溪北也笑了笑。突然老爸又折回来:"哦对了,明天第一堂课,上下课我接送。"
溪北一听,心又凉了一大截。
溪北狗屎运爆棚,一进英语课班级,就看到周露坐在第一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顿时血脉偾张,险些落荒而逃。假装镇定,挑了个第二排的空位子坐下。人还少,老师也不在,看书看不进去,老走神,走着走着眼神就移到周露雪白的脖颈上,不动了。溪北窘迫,好在不一会儿老师进来了,一个中年妇女。中年妇女老师张口喊:"安静!好,现在按照报名顺序安排一下座位,从第一组开始依次入座就可以了,我报名字......溪北,第一个,周露,第二个,陈乐杰,第三个......"
溪北蹭地站起来,有种身处幻境的感觉,整个人瞬间飘飘然了。他可从来不敢奢想,以往一面难求的周露,会跟他坐同桌,而且还是第一排,班里的焦点,一时间如芒在背。
嗯......你是溪......北?周露说。
是啊,你认识我?溪北说。
你在学校那么有名,怎么可能不知道。听说......很厉害?周露皱着眉说。
溪北腼腆地笑笑,说,原来这样,不过哪有什么厉害......
一定有,都这么说。周露凑上来,问,嗳,听说你爱看书......
溪北朝周露走过去,心里不断YY他和周露的对话。周露默默地坐在位子上,课本摊开,抬着头,等待老师讲课。溪北也装模作样地坐下来,抬头,挺胸。
一堂课很快过去,没说一句话。溪北听得心不在焉,一直想着怎么搭讪,但又怎么也想不好,总觉得唐突。于是改变战略,用小纸条。
"你叫周露。"溪北考虑过,这句话万无一失,不管怎么答,他都能马上接上,原因在于这是个陈述句。
周露的字特别清秀,看得溪北自惭形秽。
"我知道你,你是溪北。"
啊哈哈哈,这是纸条的一小步,却是爱情的一大步。回家的路上,溪北手舞足蹈,觉得自己幸福爆了。一想如今初中采取就近分配制度,以后还得和周露在一个学校上三年学,机会想有就有,不禁心潮澎湃,豪情满腔。
溪北把写有周露字迹的那张纸,夹在他的诗词集里面,锁进柜子。柜子里一股樟脑丸的味道,拿出来再欣赏,没有意境,扔了。再来一次就是了,溪北想,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整个暑假,溪北满面红光,收藏了几大张纸条。都是你问我答,问题占据了绝大多篇幅,回答只有页末的区区几十个字。溪北不在乎,看周露的眼神已经大不相同,仿佛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对了,开学怎么联系呢。"溪北心想,可千万别回答问什么要联系呢。不过还好。
"不知道。"
"那写信吧"
"就像这样。"想了想,又添一句,以示珍重,"可以吗?"
"嗯。"
"好。"
于是,溪北如愿以偿,得以又写了一年的信,尽管一封回书也没有收到。但绝不言弃,直到小学毕业,周露回了一封信,短短几句:
溪北:
信我都看过了,很感谢哦。
推荐你一本书,一定要看!
周露
溪北在正面反面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周露推荐的书名。就想,这是不是一种暗示,要我去找她。又觉得周露不是那样的人,这个念头便不了了之,只当做她忘了写。他继续写信,有时候在信里夹几首最新创作的诗词,文采彰显无遗。周露没回过一封。
再一个暑假又要过去,初中报名。
老爸叫溪北参加青街一中的自主招生,说他有几个教育局朋友,是一中教务处主任,有把握把他糊弄过去,成绩好不好无所谓。溪北宁死不从,不过说是宁死不从,在他爸甩了他两个耳光之后还是从了,然后还要跪阳台。
溪北只得希冀一如周露这样的好学生,也有雄心壮志,也是要参加自招的。最后想想不放心,又书信一封:
周露:
我爸要我参加青街一中的自招。我吵了很久也不行。
我成绩不好,进去也是吊车尾。
不如你也参加吧,以后帮我补补课。
溪北
结果却让溪北大为惊奇,觉得机会还是要自己抓住。周露回信说:"那就参加吧,又没坏处,就是上下学麻烦一些,。你要加油!"溪北突然热血沸腾,有种全世界的金光都向他涌来,烘得他暖洋洋的感觉。然后溪北去参加考试,考得一塌糊涂,当然,他在意的是,人太多,找不到梦寐以求的那个身影。
后来发生了一件溪北儿时几近最大的事:临海公园被房地产公司霸占了,说要造出一个高档住宅区,叫什么"牛津公馆",听起来就是崇洋媚外的中国人起的浮夸名字。他们几个好朋友一伙着去看。翻过高高竖起的蓝色铁墙,他们怔怔地看到了一地废墟。工人们正把那把溪北心里很重要的长椅,从地里起出来带走。他觉得心里空空的,仿佛童年,也被工人们从地里连根拔起,带走了。
溪北小心翼翼地保存着心里的哀思,回家立马掏出诗词集,"唰唰唰",一气呵成写了首饱含深情的诗。他觉得自己有些长大了,愁愁的。
往后,溪北从来没见过周露。
那个时候已经有QQ这个东西了。
溪北曾留言给周露说:
我们至今好像没讲过一句话嗳。
对了,你推荐给我看的书,书名没写在信上,忘了吧,哈哈。
周露回复说:
哦,是吗?
那应该就是忘了。
——你要相信这世界曾有人这样简单地活过。
仅以此文献给美丽的周露,
18岁生日。
快乐!
——大文字家@Jey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