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女儿田田跟我往返了一趟福州，我去出差，她去爷爷奶奶家，一天一夜。
她最爱出门了，去的路上欢天喜地，坐了两小时动车，一下午没睡，下车的时候也说不累而且超级开心。
回来是爷爷奶奶把她送到火车站的，接到她时她好像有点闷闷不乐。动车上也没活蹦乱跳，一言不合就倒地抗议。
下了动车，我问她，累吗？
她嘟着小嘴满脸委屈地依偎在我怀里说，不累。
那开心吗？
不开心。
嗯，感觉到了，为什么呢？
娃沉默。
回到家，外婆欣喜地打开门，一把接过田，换作平日，她一定是兴奋地扑过去。但这次，她却死死抓住我的衣服，拼命反抗，气急败坏地一屁股翻在地上，乱踢狂哭，不肯脱鞋，喊着妈妈抱。
我当然不会拒绝她，抱起她坐在沙发上。她像一头发怒的小斗牛，抚摸一下都能引发她的暴躁，于是我只是抱着，感受着她的情绪，慢慢的，这头小牛终于睡着了，还没来得及穿纸尿裤……
我小心地将她放到爬垫上，轻轻地替她脱下凉鞋，静静地打量着她。她摊开的手臂和折叠的小肉腿好似刚出生的婴儿，熟睡的小脸庞上仿佛还写满了不愉快的倔强。
这也许算传说中的“叛逆两岁”吧。但我想，叛逆这个词一定是父母创造的，在孩子看来，是父母的不理解加强制行为，让他们被迫用愤怒的方式来声明立场，某种意义上，叛逆又叫孩子的正当防卫吧。
过了一个小时，我在卫生间听到了女儿的大哭声。原来是尿湿了裤子，外婆要给她换掉，她激烈地反抗，发觉鞋子也被脱了，更是火上浇油，躺在尿里打挺，任凭我们怎么劝也不肯起来。
我不知所措，按照她的要求又给她穿上了凉鞋，但不顾她的反对硬给她脱下了湿裤子，她像是被抢夺了可以跟我谈判的筹码一般不甘心，跳起来猛哭都不足以喷射她的怒火，终于又哭累在我怀里，愤愤不平。
眼瞅着夜里11点了，她昏睡在爬垫上又尿了，全身湿透。我提出换衣服，打开方式依然不对，继续遭到反对，拒绝洗澡，又一直呼唤我拥抱。
我失去了耐心，兀自掀起爬垫擦干地板，她一直在叫妈妈抱，但我没理她，干完活去翻了一下手机。摊在地上的她忽然冲过来要夺走我的手机，边抢边喊，妈妈不要看手机，妈妈抱我！
我本能地抱住她，很纳闷她怎么突然这么反常地置自己于不舒服的境地，又如此强烈地渴望我的关怀。一定是有什么我不了解的委屈。
我抚摸着她问，你是不是担心妈妈不爱你了？
她小声回，嗯。
刚刚还近乎无理取闹的她竟然有在听我说话，还回应我了，终于对接上了！我感动地说，虽然妈妈不知道你现在怎么了，虽然你把自己弄得满身是尿妈妈很生气，但都不影响妈妈爱你，无论你是怎样子的，安静的还是哭闹的，妈妈都爱你，因为你是我的宝贝。
她把我抱得更紧了。
02
我仔细思考着这一路的异样，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
田田有个上小学三年级的表叔，现在放暑假了，正好也在爷爷奶奶家，白天跟田田一起玩。那个白天有两个发到家庭群里的视频引起了我的注意。
第一个是爷爷拍的表叔和田田公园游，田田走在表叔后面，忽然发觉爷爷在拍他们，于是用祈使句对田田说：站好，你爷爷在拍照！
田田明显被呵住了，原地站住不动，然后两个人僵硬严肃地看着镜头。爷爷说，我这是拍视频不是拍照。表叔说，拍视频，走啦！田田又好像接到指令般迈开腿。
第二个是表叔拍的田田在家里踩着泡沫嬉戏走路。镜头里田田笑嘻嘻地踩在10厘米高的泡沫上，用力走了好几步，刚一停下来，就听到表叔在镜头背后有点训斥地说，走啊，大步地走！田田赶紧完成任务般地又挪了几步。
当时看完我心里就不太舒服，田田在家的时候很有主见，谁干扰了她的进程她都会坚定地维护自己，可在视频里她却变得怯懦极了，没有一丝反抗，表叔要求啥就立马执行啥，无精打采。仿佛看到一只自由的小鹰不幸被猎人捕住，猎人用绳子拴了住她的腿，总是在小鹰好奇地打量世界、认真地行走时，猎人猛然一个拖拽，给她一个趔趄，消磨着她的活力......
此时我问怀里的田田，是不是表叔总是要求你做这做那，不让你按照自己想的来，你心里不高兴？
田田说，是。
我天，还真是！我接着说，那是表叔不对，他没有权利要求你，你当然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做事情，这是你的自由！知道吗？
田田点点头说，知道了。
我想象着田田的处境，接着问，是不是忽然离开妈妈本来就不高兴，又有表叔命令你，爷爷奶奶虽然爱田田但也不完全懂你，妈妈又没及时出现在身边帮助你，你心里很难过，对吗？
田田越听越激动忽然抱紧我大哭着喊，对！
心门的钥匙终于寻到，我心疼地连忙说，妈妈抱，妈妈保护你。
田田平静多了，我说，妈妈一直没发现你的处境，回来还不理解你，不尊重你的想法，强行给你脱鞋子脱裤子，你就更加生气了，所以宁愿躺在尿尿里也不愿意配合妈妈，就是要表达不满，对吗？
田田说，嗯。
我感叹着说，妈妈懂了，妈妈全都懂了，宝宝受委屈了，妈妈抱抱。
想起前一天晚上，我和田田在爷爷奶奶家吃晚饭。表叔都快10岁，早已能自己决定吃什么吃多少了，他的妈妈还不顾他的反对，强行往他的碗里夹各种菜，要求他全部吃掉。他有点无奈又羡慕地说，为什么田田那么小都可以想不吃什么就不吃什么。
我对田田说，为什么表叔会那么对你说话呢，因为从小到大，他的妈妈就常用命令的口气跟他沟通，他想反抗，但是妈妈太强大了反抗不了，所以见到比他弱小的田田，他就把妈妈的方式用在田田身上，释放他对妈妈的不满。田田其实比表叔幸运多了，以后碰到表叔这样的，可以大声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做主！
田田默默地听着，感觉整个人都缓和了，不再剑拔弩张。
我说，田田觉得舒服一些了吗？一会我们去洗个香香澡好吗？
田田马上活力复苏，破涕为笑地用唱调说，然后外婆泡牛牛（奶）。
之后这个话匣子奔奔跳跳地叽里呱啦了一晚上。
外婆欣慰地说，外婆也当过妈妈，奶奶也当过妈妈，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好妈妈。
哇塞，自己的资深妈肯定我这个才当两年的新手妈，是在自愧不如吗？哈哈哈，莫大的鼓励！
那一刻我有种管道疏通工的成就感，化解了女儿心头的堵塞，我更加肯定没有无缘无故哭闹的孩子，只有读不懂她需求的妈妈，每一次抗议都是在呼唤妈妈爱她，抗议有多歇斯底里就说明爱有多匮乏稀微。只有充足的爱和自由才能滋养出恬静、自信、富有创造力和能给予爱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