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曲、苏州评弹、锡剧皆发源于吴语,最初受昆曲熏陶,乍一听,在相似的唱腔下总会恍惚,觉得评弹和锡剧都酷似昆曲。但恍惚也就仅仅在那一刹,再听下去各自的特点就像顽皮孩童,自己蹦跳出来。
最初听的是昆曲,最早迷的是昆曲,最爱的也是昆曲。不能怪我在接触新的戏曲形式时总是不自觉地拿来和昆曲做比较,情人总是觉得自己的西施是最美的,我的偏见大抵与此相像,直到现在再分析其他戏曲形式时,仍然逃不过作为昆曲爱好者的骄傲和优越,只能力求客观地谈出我的感受。天真至此,甚为可笑。
说归说,拿这三者作比实在是没什么意思。这三者就像是吴语母亲生下三个孩子,三个孩子志趣不同、境遇不同,将来也会在社会上以不同的角色发光发热,应当把他们视作一个大家庭才是。相同的部分证明了同源,不同的部分正是各自的特色。
(才累了不到半年的半桶水的确不该对已经积淀了几百年的艺术指手画脚,也就只能聊聊自己直观的感受和狭隘的思考。)
有人说苏州评弹是俗中见雅,我总觉得这话不算错也不太合适,评弹的辞藻音韵比市井说书要雅致不少,和昆曲却比不得,可见俗雅总是相对的。苏州评弹在在发展的过程中吸取京剧和昆曲唱腔的养分,听起来有昆曲的影子也说得通,但相较于昆曲,评弹没有繁复的舞台布置和动作程式,两人落座,三弦琵琶,清一清嗓,张嘴就唱开了,唱的词包罗万象,情绪也是喜怒哀乐俱有,我听过的《红楼梦·潇湘夜雨》、《林冲·长亭泣别》和几首小调,总觉着细腻的声腔中透着一股洒脱的味道。以前看过一段记载,说道光年间弹词女子:“其声如百转春莺,醉心荡魄,曲终人远,犹觉余音绕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剧情的推进只能靠唱词,而不得借助移步换景等舞台效果,所以“如百转春莺”,却不怎么拖沓。而所谓“余音绕梁”,相必扯不上曲韵绵长的关系。
长话短说,依托拨弦乐器的苏州评弹节奏偏快,词曲雅中近俗,留着老来听一定十分合适。去洗衣房洗衣服等待时,外放一曲评弹,瞬间就觉得到了该提个收音机溜着鸟的年纪——从这个角度说,我觉得还是像京剧多一点,因为我老家夏夜在树下歇着的老人,放的都是京剧。
再说锡剧,题目上题的是锡剧,其实是想写写《大风歌》。
《大风歌》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新的世界,我对锡剧从没什么研究,但是对这一部剧我却有很多想说。
首先《大风歌》很有现代气息,开场一句“大风起兮云飞扬”气势十足,带上后面出现的普通话合唱片段,传统的戏剧估计从来没有这么干过,追根溯源,以古人的条件做不出这种效果所以不会这么尝试,而且合唱也不太像是传统戏曲里面的东西,再加上恢弘的布景,我觉得这些元素应该是从现代歌剧还是话剧里面借鉴过来的。这种创新让这部剧显得格外热闹,架子鼓密不透风的重击往往使气势宏大却多了一些咄咄逼人,回忆起来似乎不全是中国古典的韵味。当然没有批评的意思,只是一个旧朝遗老对新生事物的一点点不适应。
我最先关注的是戚姬,戚姬是皇帝身处危难时刻的贤内助,和闺中小姐相比自然少了些青春的气息转为成熟的知性,唱腔是郁郁而思的,是急切地想为皇上排忧解难的。与之对应的,戚姬身上的服装不是杜丽娘青春的轻纱蝉衣,也不是杨贵妃夺目的金丝绸缎,而是沉重的红布衣裳。
(我觉得这件布衣裳并没有完全的“脱俗”“戏剧化”,就像这部剧中的人没有完全的“脸谱化”一样,可能看脸谱化的剧种看多了,看贴近实际的锡剧反倒嘴碎)
全剧最吸引人的必数主角刘邦(周东亮唱的真好,一把好嗓子令人羡慕)。印象最深的是那一句高亢的悲鸣“犹如那利剑刺我心”,也刺到了我的心。自始至终,刘邦始终是那个孤独的刘邦。纵有再大的气度,独坐偌大江山社稷也难不生独木难支的孤独,国乱思良将,君老盼臣忠,用人难不疑,疑人不得用。刘邦视王婆婆为亲娘,王婆婆对刘邦的苦心一通怒斥;刘邦尽孝侍奉亲父亲,刘父也不支持刘邦的决策。双亲的不理解让忠孝的刘邦陷入了哪般挣扎辗转之中,不可而想。
真实的刘邦是不是如《大风歌》所说的那样心系子民,我不知道,倘若如它所说,那真真是个悲情人物,人之所以坚强是因为有所寄托,而人之所以软弱也是因为有所寄托,刘邦一直牵挂这人民却不得民意,实乃重创。最后刘邦中毒箭,弥留之际饮家乡酒,思家乡旧称,这是对年少莽夫时代的刘三的怀念吗。我觉得他是怀念,怀念过去和伙伴们喝酒吃肉的无间,怀念坦腹于麦场的自在,但我觉得他还是更爱皇帝,若不为皇帝,他又以何号令天下与他一同闹一场呢?
这段文字收尾,反省了一下自己,在不了解锡剧的情况下总喜欢拿已知的戏剧来和锡剧作比较,戏说这是认识事物的规律却也体现了我的无知。正是爱昆曲爱的上头的时候,一听刘邦的唱腔,就想起了柳梦梅在游园惊梦中的那一段念白,觉得一起一伏的腔调好像啊;听到秦朝东陵侯召平一段,几乎以为是在听京剧。评头论足之时,不知这些剧种之间本就是互相交流、互相促进。换位思考,独独以昆曲、京剧为本源岂不狭隘至极——看不懂的看热闹,我这不懂装懂的不甘于看热闹,以偏概全却也看不出门道。
其实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谈昆曲,就像鲁迅所说的那样,沉默时觉得充实,张口便觉肤浅。但是觉得理一理自己和昆曲的姻缘也挺有意义的,就硬着头皮往下写了。
我最早听说昆曲是高中时,特能侃的历史老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说这么一句话:“雅?你们知道什么是雅吗?雅应该去听昆曲,昆曲才是真的雅”我不知道他这么说是躬行所得还是纸上谈兵。那时的我对戏曲没什么概念,最多知道家乡的黄梅戏和历史书上的四大徽班进京。但是当我在大学迷上昆曲快一年后,突然想起历史老师的这句话,觉得这句话可能一直埋在我的潜意识里给我熏陶,要是再见到历史老师,必然要和他说说此事。
最初听昆曲,可能也是出于天真的附庸风雅吧,大一上学期一个雪天凑热闹去听了一场业余的《牡丹亭》小全本。那时一是不懂,二是由于设备原因现场效果也不见得多好,所以虽不至于劝退倒也没留下深刻的印象。
最先被昆曲惊艳到,是孔爱萍老师大一上学期学期末的一个讲座,名字好像就是《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孔老师很美,孔老师的唱腔很美,孔老师的动作很美,孔老师对昆曲的理解也很美。记得孔老师当时说,杜丽娘是深闺小姐不见外人,天真无邪,游园初见柳梦梅时应大胆天真而不避的,而当她心生女儿心思时才应羞涩掩面。当时觉得这个见解妙极了,心心念念,虽然后来对这个观点的认同感一直起伏不定,但是从哪时开始看游园时总是不自觉地去注意这个细节。孔老师当时还唱了几段,顺便批评了几种不合“水磨调”的唱法,而孔老师的示范,是我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感受到昆曲唱腔的如丝般的游离婉转,真的是把我的魂钩了去,尤其忘不了“原来姹紫嫣红开遍”的那一个“姹”字的美妙。而后不久,我就开始关注昆曲,关注孔爱萍老师,也顺理成章地选了戏曲选修课。
(戏曲课上的是真的很系统,而且一个剧种,一种行当或者一种服饰的介绍之后总有一段视频的欣赏,我觉得很适合我,给了我很大的自己胡思乱想的空间。虽然有时可能看不太懂,有时可能get不到最精华的点,但是我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的眼界被打开了,而且在众多戏曲中我又找到了宝藏——评剧,也找回了对家乡戏曲黄梅戏的热爱——记得听到评剧《花为媒》的那天晚上就像淘到金子那样兴奋,在寝室听了一遍又一遍,甚至每逢新结识一个票友总要向他(她)推荐推荐评剧。最后还是有点小遗憾,觉得昆曲的课时还是少了那么一点点,不够过瘾。)
说了这么多,还是不敢直面昆曲,我方才小窥其妙,输入远远不够输出,废话还是留着以后再说吧。
昆曲雅,因为昆曲脱俗,脱俗使人忘却现实的种种限制,只留下完美的理想;昆曲美,因为流水潺潺中氤氲着江南水乡的气质。
长长的文章写到后来越发松散,是时候结尾了罢。
我会喜欢戏曲一直喜欢下去的。
(作者说:练笔之作,看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