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空中飘着小雨，天阴沉沉的，路边小树上的叶子已经由绿转黄。完全枯萎的黄叶吊在枝丫上，在风中摇摇欲坠。

已经深秋了，前两天还像回光返照般地热得人们又换上了短袖，才一场雨的功夫，温度就骤降十多度，晴空一下子换了副阴冷萧索的面孔。

她和前夫从民政局出来，此时此刻她内心毫无波澜，与其说那是内心的平静，倒不如说她的精力已被耗尽，再也无力扑腾。

在决定离婚之前的半年时间里，她经历了从巅峰落到谷底，又从谷底挣扎着向上爬，最后又跌落的反反复复的过程。

现在的她像是终于抓住了大海中最后一块浮板的溺水者。她顾不上已经沉没的船，和被大海倾覆的所有的财产。她只想抓住这块浮板，抓住最后的一线生机。

这浮板就是她2岁的女儿。

还好，前夫良心发现，在最后关头把女儿的抚养权让给了她。

她看了一眼身后的民政局，脸上浮出一丝苦笑。

三年前，他们一起走进同一处民政局领了结婚证，三年后，结婚证变成了离婚证。

前夫和她分别，走进路边停着的一辆白色轿车里，车子里坐着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年轻女人。那丧服一般的黑色盖不住她眼角眉梢的喜悦，看到前夫，她清脆地喊他的名字。

02.

真是讽刺。看过无数次、听过无数次的烂俗故事情节就这样发生在了她的身上。

前夫和那年轻女人已经秘密交往了两年，要不是她前同事在路上看到并偷偷拍照给她，她可能还被蒙在鼓里。

她回忆起过去那两年，前夫出差和加班变多了，有时候周末也不回家。回到家，逗了下女儿就开始抱着个手机，不做家务，也不和她说话。

她没有想太多，权当是他上班累了，需要放松。现在想来，他的处处行径都偷情的最好佐证。

她和他闹过，他也和她承认错误，保证不再犯了。但是，被背叛的感觉压得她无力承受，当那感觉侵袭她时，她只能用发怒、打骂、甚至吼叫来发泄。

她一个曾经也还算优雅的女性，被丈夫的错误惩罚，变成了一个泼妇。

家里常常鸡犬不宁，好了一阵又开始，婆婆和母亲都来劝了，还是没用。背叛是一道划在心里的伤，一道坎，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

最后，她提出了离婚。孩子、房子、存款归她。车子归前夫。

除了孩子的抚养权，前夫自知理亏没有异议。但是他希望孩子跟着自己，他的理由是，你一个离异无工作的妇女，怎么能给孩子提供好的教育。

那话就像一根箭深深扎进她的心里，威力并不比出轨对她的伤害小。

当初他说让她放心带孩子，自己会努力赚钱养家。现在他出轨，却来指责她没有经济能力养不起孩子。

好在最后，他放弃了，他又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了。

也许他们就没有真正分开过，也许他知道自己要离婚了，又去找了那女人。那女人不愿带个拖油瓶，让他把孩子的抚养权给前妻。

他照办了，她获得了女儿的抚养权ーー她最后一块救命浮板。

03.

她回到家里，女儿在画画。

画笔盒打开来，画笔滚落了一地，白纸上是胡乱画的圆圈和没有意义的线条。彩色的线条溢出来，爬到桌子上，墙上，还有女儿的衣袖上。

她的母亲在厨房炒菜，没有沥干水的菜掉进烧热了油的锅里，顿时爆发出巨大的响声。

她和母亲说：你怎么不看着点囡囡，菜可以等我回家再烧。

母亲没有回头，扯着大嗓门，仿佛要和那炒菜声比音高：她不是挺乖的在那画画嘛，哪有那么娇嫩要时时看着。你才几个月大，我就丢给你爷爷奶奶出去上班了。你看你不也长得好好的。

母亲的一番话像一根针，她像一个被放了气的气球似的迅速瘪了下去。

菜端上来，她们三个人围坐在桌边吃饭。母亲开口了：照我说，你那车子也不该留给他。

听到前夫，她只想马上转换话题。她淡淡地说：我又不会开车，而且他上班要用的，给他就给他吧。

母亲的嗓音瞬间提高了八度：他那个杀千刀的，都对你这样了，你还帮他想啊。

她诧异地看着母亲，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但她尽量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车子不值几个钱的，再说他也差不多净身出户了。

车子不值钱也是钱啊，再说以后接送孩子，总还是需要的。母亲看不见她渐渐阴沉的脸色，自顾自地说。

她低头扒了几口饭，就抱着孩子进房间里去了。

04.

没了收入，她要赶紧找一份糊口的工作。她今年33了，工作不太好找。投了近百份简历，面试了几十轮，她总算找了份销售的工作。

为了拿提成，赚更多的钱，她把女儿丢给母亲，每天起早贪黑。

但是忙活了一个月，一单生意都没有拉到，看着工资卡上那微薄的底薪，她心里又焦虑又迷茫。

她开始工作的头一个礼拜，母亲还没有说什么。后来看她回家越来越晚，有时候还带着浑身的酒气，母亲就开始喋喋不休。

你每天回来那么晚，还喝那么多酒。囡囡没了爸爸，连你这个妈妈也一天天的见不着。

她关上卧室的门，母亲尖利的抱怨声没有停止，而是像幽灵一般从门缝里钻进来，钻到她的脑袋里。

以前叫你不要辞了工作，你不听。现在只能去陪酒了吧，这么多年的书，都白读了。

她只感到太阳穴“噌噌噌”地疼。纵使她心里有万千委屈，也不能回一句嘴。要是把母亲气走了，就没人帮她看孩子了。

她静静地等着母亲把怒火发泄完，可是骂声还未停，隔壁房间里孩子的哭声却响起来，她冲出卧室去抱孩子。母亲还在身后骂骂咧咧。哭声和骂声混在一起，划破了黑夜的寂静。

她把孩子抱在怀里，一个劲地哄她：哦哦~囡囡不哭了，囡囡乖。

可是孩子不理会她，却哭得更凶了，小手小脚拼命挣扎着，伸向外婆：我要外婆，要外婆，不要妈妈。她哭闹着。

外婆总算停止了咒骂，她换上一副和蔼的面孔，伸手接过孩子。孩子在她的怀里安静下来，哭声渐渐微弱了。

才不到一个月，自己辛辛苦苦带了两年的女儿就不要她了。她走出门去，眼泪终于止不住落下来。

05.

她是他们家唯一的生计来源。母亲就算对她的销售工作有再多的不满，也不敢叫她辞职。

虽然她手头还有一些存款，但是孩子的奶粉、尿不湿，不久之后的幼儿园、兴趣班的学费。这些都需要钱。

她还是白天跑客户，晚上参加应酬，绝望的心情时常有，但是她不能停也不敢停。这个家需要她这个弱女子来撑。

直到后来她遇到了老秦，生活才开始出现转机。

老秦是她在酒桌上认识的。比她大6岁。

老秦30岁开始创业，在商场上混了快十年，不说家大业大，也可以说是富庶无忧。

和老秦相识的那次饭局上，有一个她公司的老客户老谢。老谢年过半百，圆乎乎的脑袋在10年前就谢了顶，只留下几根稀松的毛发遮盖着油光光的头皮。

老谢是个老狐狸，拖欠她们公司的款项一直没有结清，每次催款，他都找各种理由拖延。

这次饭局，经理给她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把钱先要回来，再和他谈下个季度的单子。

她在饭局上一杯一杯地陪着老谢喝酒，未进一粒米的胃，一会儿就被灌满了酒精，酒精在胃里摇晃，胃里泛起的恶心直冲喉咙口。

可是老谢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当老谢又把一杯酒斟满递给她的时候，对面的老秦站了起来。他笑着对老谢说：你看人家姑娘都喝了那么多了，差不多得了。

语气是温和的语气，却带着不容置否的坚定。老谢虽比老秦大个10岁，但也不得不卖老秦个面子。

他又觉得就这么罢休老脸挂不住，于是拿起酒杯转向老秦：那秦老弟这酒你干了？

老秦没有一丝犹豫，笑着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06.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对老秦有好感的。也许是他帮她挡酒的时候，也许是饭局结束后送她回去的路上。

他坚持送她回家，司机在前面开车一路默不作声。

她和老秦坐在后面，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她有些拘谨，除了谢谢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主动和她说话。问她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份工作的，问她工作上有没有什么难处。

他的声音温柔又有磁性。娓娓道来，稳重又从容。如果不告诉你他是个生意人，你会认为他可能是个大学教授，或者医生。

但是在生意场上，他也有圆滑和世故的一面，但在他温文尔雅的气质的烘托下，那恰到好处的圆滑和世故反倒成了他独有的魅力。

下车前，老秦要了她的微信，说以后可以合作。

07.

老秦没有骗他，不久之后便和她敲定了第一笔单子。

那是一笔大单，提成到手，工资就比之前翻了几倍。看着银行卡里的数字，她感到了久违的开心。

老谢那儿也并没有为难她，不仅付掉了应收款，还在准备和她谈下一季度的订单。

她猜是老秦帮的忙，凭她喝的几杯酒，断不会让那老狐狸乖乖地付钱。

她给老秦打电话说要请他吃饭答谢他。老秦犹豫了几秒后就爽快地答应了：好啊，那就今晚吧。

赴约前，她特地花了一个多小时画了妆，穿了怀孕之前买的、没有穿过几次的深灰色呢子连衣裙还有高跟鞋。镜子里的她看上去光彩照人。

怀孕之后，她就再没有像今天这样好好地打扮过她自己了。

不知道前夫看到现在的我会不会后悔。她想着立刻甩了甩脑袋。这个人除了是我女儿的爸爸，已经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母亲看她出门，没问什么，只淡淡地说了句：早点回家。

赚到钱的这个月，母亲对她的态度也随和了很多。

08.

她早早地到餐厅里等他，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半个小时。这是她和老秦在工作场合之外的第一次私下会面，她莫名地紧张万分。

不一会儿老秦来了，他身上的深灰色套西，趁得他的身形更挺拔颀长。

老秦坐下，打趣地说：咱们今天还穿了情侣装呢。

她笑了，氛围变得轻松起来。

老秦问她有没有点菜了，她摇摇头。老秦顺势拿起菜单，随意翻阅了几下，一会儿工夫就点好了几个菜。

我点了这个店的特色菜，你等会儿尝尝看。他带着满脸温柔的笑意说。

老秦举止绅士，言语也不出格。但是望向她的眼里好像含着有一汪春水，带着不加掩饰的脉脉情意。

她被看得有些点不好意思。迅速低下头摆弄餐具。但又觉得自己行为尴尬。便马上转了话题说：这次谢谢您。

老秦说：谢什么，我也不是因为你才和你们公司订的货，我们前期做过调查，你们公司的货无论品质还是价格都非常符合我们的需求。

她不知道这是心里话，还是为了宽她的心。她又问他：您这么忙，怎么有空来赴我这次约。

老秦没有马上回答，他们周围的空气安静下来。

她觉得自己莽撞了，不该问这么直白的问题。

大概过了半个世纪，老秦说：我想再见你。

09.

晚饭过后，老秦送她回家。

司机一言不发地开车。她和老秦在后排坐着。中间隔着一个人的位置。

不同于第一次的紧张和拘谨，这次车里弥漫着暧昧的空气。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她拿余光偷偷看他。发现他也在看着他，又是那一汪春水似的眼睛。

他的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她没有缩回去，任由他握着，心脏像打鼓一样“咚咚咚”直跳。

他手心的温度传来，温暖厚重，她沉溺在这片刻的美好里，希望这趟回家的旅途不要那么快结束。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灰姑娘终究要回到现实。很快车子就到了她所在小区的门口。她和他道别，下车。

刚走几步，她的手机震了ーー是他发来的微信：忘了和你说了，你今天好美。

她抱着手机笑出声来，心里的小女孩欢呼雀跃。

是的。她内心确定，她喜欢老秦，很喜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