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孩子第一次拿起笔是学习写自己的名字,而我不同,我第一次拿起笔就开始画画,可我从前有一个问题,我画不了人。
第一次是我上幼儿园的时候,老师让我们画一张全家福,我的挑好了自己喜欢的颜色,可迟迟下不去笔,而其他孩子则满心欢喜的画着自己的亲人,画上的他们,祥和,温暖,我却只像个偷窥者,隔着别人笔下的色彩,羡慕他们的幸福。
第二次,是小时候邻居家那个自闭症的患儿,他是我的玩伴,少时我们互相陪伴,他渐渐聪明活泼,可因为家庭原因,我不得不离开,临走前的那天晚上,我想把他画下来,我望着洁白的纸,明明他的脸就印在我的脑海,可我就是画不了,最后只画了一条在海边搁浅的鱼,月光短暂的照耀在他身上,而后被海浪撕碎,留下波光,碎碎的洒在他的鳞片上。几年后,我们再相见,他早已病情加重,不认识我。
再后来,父亲离我的生活越来越远,我那时候分不清是非对错,我想把他的模样画下来,可我想到他的眼睛,我就什么都画不了,后来只画了一个嘴角扬起舌尖含着刀片的变色龙,可偏偏我和他最像的地方就是眼睛,一模一样,我害怕他在我没有达到他期望时看着我的眼神,目光灼灼,很平静,又很失望,就算是偶尔的关心,他眼中那把虚伪的利刃都好像随时会破土而出,那个曾经教我要大庇天下寒士的人,却连我都护不住,我又要怎样描绘他的眉眼呢。
所以后来再有人从我的生活中消失时,我放弃了。
再长大一点,我上小学,我奶奶来学校门口闹事,侮辱谩骂我和我妈妈,同学们便觉得她是疯子,连带着觉得我也是疯子,孩童的恶是最纯真的恶,他们只需要考虑伤害你需不需要处理后果,他们把孤立我当成一种潮流,而老师亲人所有人都在指责我太高傲,不合群,但我不在乎,我就是高傲,我自认他们目光狭隘,并非良友。
再到六年级,我终于有机会可以学习绘画,彼时我已经12岁了,第一天进教室时,师傅问我想学什么,我说只要不画人都行,她问为什么,我说画不了,从小就画不了,结果她转头就给我扔进了素描教室,她不信邪。。。
学了半年的静物基础,师傅给了我一张照片让我临摹,照片上是一位老者,戴着草帽,肩上扛着锄头,我看着他,神态动作全都在我脑海里,然后我转头问师傅“您看他像不像一个拉磨的驴?(完全没有不尊重农民的意思,本人敬佩且感激农民)”,后来在我师傅的逼迫下,我画了,我画了那人的骨头架子。然后我师傅也放弃了。。。
直至六年级末,在一节体育课上,我靠着栏杆仰头看天发呆,那是我最喜欢做的事情,我喜欢天空纯净透明的蓝,那颜色美的好像可以洗尽世间万物,就在这时,一个少女迎着太阳朝我走来,她挽着我的手,问:“陪我走走吧”,那时,她高我一个头,我们聊了一节课,直到下课我仍恍惚,真的会有人携着光朝我走来吗?
第二天我去画室上课,我溜进了水彩教室,画了一幅画,画上的少女,一袭短发,朝着我走来,阳光洒在她脸上,我没有描绘她的五官,我怕我笔墨太淡,描绘不出她澄澈眉眼。
“我去,我以为你又溜出去玩了,合着你在这画画…”师傅絮絮叨叨的进来,然后看了看我的画,再看了看我,在看了几十遍之后,她俯身在我耳边幽幽的说“你被夺舍了?”
我:“……您能不能盼着点我好”
她看了我的画后,什么都没问,只是为我终于可以画人而庆幸。
我和她成了好朋友,我至今依然记得,在那个盛夏,我与她多少次畅谈人生理想,我记得她说她喜欢自由,我说我想要叱咤风云独步天下,做一个真正的桀骜少年臣,记得她每节体育课,都会挽着我的手激情澎湃的跟我讲盗墓笔记的故事,会在跑操的时候悄悄的唱《讲真的》、《青花瓷》唱着唱着,我也渐渐长高可以与她平视,她干净利落的短发也变成了长发。
我将炽热的爱扔出海面,它没有下沉,我听到了结实的回响,震耳欲聋。她就像黑夜的一束光,照亮我心如死灰的过往。
星霜荏苒,居诸不息,这是我与她相遇的第六年,我们依然是最好的朋友,这六年里,我已然见过广阔不同的心,绘画了各色各样的人物,也变成了一个作者,撰写了许多不同的灵魂,却无人似她这般明媚耀眼。
我的朋友,我愿你永远自由,无关迟暮,不问翻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