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声明这篇文章不是我写的,出自南木写作社的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同好——雪山芋。我对雪山芋的感觉是有灵性又旷达的一个人,同时低调神秘。以下是TA的作品,共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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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看了波伏娃的《第二性》,我开始崇尚独立女性。我有时候也会在心底里自言自语:我的“萨特”在哪里?
我妈是普通小市民,刷朋友圈是她最常进行的肢体运动;而看公众号则是她最顶级的精神生活了。她对我的个人生活很是担忧。我要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不出来,她就会小心翼翼地在门口问道:“珊珊,饿不饿?出来吃点山药啦——”
我不喜欢吃山药,我喜欢吃山芋。上次我加入一个写作社,我妈又在门口叫我吃山药,这时候社长提醒我填写最喜欢的作家和昵称,我想都没想,就在昵称处填了“山芋”。我有一个古怪的地方,就是永远不会对别人说我喜欢什么。我不会对我妈说,我想吃山芋,我只是默默地等着,我妈在某一天叫我出去吃山芋。
我妈当然也不知道我喜欢文学,更不会知道我喜欢萨特和波伏娃。在我妈看来,书是一堆死物。她无法想象,纸页可以像手机屏幕一样生动;她也无法理解,打开书就如同打开一扇时光之门。她担心她的宝贝女儿——一个叫“薛珊珊”的既亲切又陌生的姑娘——患上自闭症。这个既可怜又好笑的老母亲,在我上中学甚至大学的时候,不准我恋爱,一切应以学业为重;而当我终于毕业了,风向逆转,她又开始操心起我的婚事来。就好像婚姻只是走个过场,不需要感情的投入,也不需要知道该如何恋爱。
她在朋友圈看到以前邻居家的女孩结婚了,她就把婚礼现场图片发给我:“珊珊,你记得她吗?你们小的时候经常在一起玩……”她在公众号看到说婚后——特别是有了孩子以后——对女性精神状态有正面影响,于是就把相关的文章分享到朋友圈。就好像她刷朋友圈、看公众号都是为了我。我会过好久才看一次朋友圈,我点开她的头像,发现与婚姻和孩子有关的分享占了起码一半。
我妈说,我不能总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我需要有社交。而我的社交则是由一系列“偶然性”组成的:我妈以前的同事下午要打麻将,所以电影看不了了,我妈拿着那张电影票对我说,下午要做头发,已经约好了,于是我拿着这张票,在电影院偶遇我妈以前同事家的儿子,我们坐下来之后,那儿子说,好巧,我们连坐……
其实还有更巧的:我和我妈去公园散步,偶遇她朋友和她朋友的儿子也在散步,没走多久,我妈说肚子不舒服,然后我们在厕所门口又看到她朋友的儿子,我和这一个儿子等了好久,也没见我妈和她朋友出来……
我表面上孤傲,但内心却是柔软的。我很难真正对谁发脾气。不管是谁家的儿子,但凡软磨硬泡,我就会乖乖就范。他说,夜色真好,我们走走吧!我说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他说我送送你吧!我说不用了。他还是不依不挠地和我并排着走。那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他愿意如此大费周章,我甚至还有点感动。我原先走夜路时的不安,也因为他的存在而抵消了。危险恰恰就从这时候开始了。他说天气冷,我们进去喝一杯咖啡再走吧,我竟然没有拒绝。
他问我要不要加糖,我说不要。因为糖对我来说是毒品。我的通感太强烈了,味觉的甜,会带动时间的甜,那么与我共度时光的那个人,也是甜的了。
苦,让我心安。我喝进第一口咖啡,就找回了自己。咖啡的香气搀扶着我的理性,不断上升、盘旋。我在玻璃的倒影里,不仅看到他,还看到我自己。我假装发呆,微笑着沉浸在二人世界里,我十分自如地抠出一块鼻屎——有没有不重要,动作一定要做对——把它弹在了玻璃上。就好像我身体上的污垢具有穿透力一样,我看着远处的地面,仿佛那儿刚落下什么东西。如果刚才经由我的手指弹出的是一束光,那么它必定不偏不倚地反射到他的脸上;但是考虑到其他物质所形成的抛物线,我开始担心起他的咖啡来。
我从半明半暗的玻璃中,隐约看到他收住笑容。我的脸开始发烫。女人有在异性面前展示美的天性,而我却反其道而行——我不配做女人。可是我的脸颊以及无法掩饰的慌张,又反证着我还是女人。
我用理性和冷漠强压着一切属于女人的美德,赶走了一个又一个曾让我产生幻想的男士。
2
我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在写作社以男性自居。这很容易,只要在性别处填写“男”就行了。
理性是我得天独厚的伪装。要让一个男人变得感性很容易,但是要让一个女人变得理性则很难。我想就算我告诉他们我是女人,他们也不会相信的。
我在现实生活中不正常,但是在网络生活中却无比正常。我以男性的身份,公开对一个叫“叶子”的姐妹表示有好感。我不会让她陷得太深,所以我总是以兄妹相称。
我说我已经结婚了,我们没有可能。她反而诧异地问我:“什么‘可能’?你结婚了,我就不可以认你做兄长了吗?”
她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后来我出差路过她所在的城市,她提出要见一面。我说,咖啡店见吧。她说,我们又不是谈对象,不用搞得那么浪漫,还是公园见吧!
在我印象中,公园才是幽会的所在。不过,到那我就知道,门口停满了车辆,已经无关风月。
我听过一次她的语音——是一个调皮又温柔的女孩子。她并没有听过我语音,所以还不知道我的真实性别。我既想看她见到我时的惊讶,又担心她会生我的气。但好在没有什么问题是一个拥抱解决不了的。所以我说,见了面首先要给彼此一个大大的拥抱。她没有拒绝。
我告诉她,我在公园某一处的长凳上。过了几分钟,走来一位男士:
“请问,你是山芋吗?”
我疑惑地点了点头,“您是?”
“哦,我是叶子的哥哥。她刚在门口被领导一个电话叫走了,所以我代她来了……”这个大男生看起来像第一次和异性约会一样有些拘谨。他对我的出现,好像既是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他接着说:“听叶子讲,你是男生呀——”
我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同时我往边上挪了挪,让他也坐下来。
我对叶子的失约有点恼火。但又一想,也许她觉得和一位男士见面有些不妥吧?
可是,她为什么又要主动约我呢?
我给叶子发消息,问怎么回事。紧接着又跟旁边这个大男孩聊了起来……
我看了看手机,念叨一句:
“叶子怎么还不回我消息?”
“她可能在忙吧。”叶子哥哥说。接着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我得告诉叶子你是女生。”
他掏出手机。在他发消息的过程中,正好叶子也回我了:
“姐,哈哈!我早就猜出你是女生了。你看我哥咋样?”
我讨厌被蒙在鼓里,更讨厌被迫相亲。她知道我是女生,还失约,就更让我生气了!
我站起来整理一下衣服,准备要走。我对男孩说:
“你跟你妹妹说一下,我有事情先走了。”
男孩也站起身,“我送送你。”
我说不用,他还是默默地跟在后面。我走到火车站前的天桥上,回过头对他说:
“好了,我要进站了,你回去吧!”
男孩似乎想说什么,又吞了回去。见我准备转身,鼓足了劲说了出来:
“听叶子说,你要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愣了一下,“可是叶子没有来呀。”
我彻底转过身去,可没走两步,又听到后面传来男孩的声音:
“没有什么问题是一个拥抱解决不了的。”
我僵在那里。这也是我曾经和叶子讲过的话。
等我缓缓转过身来,男孩已经离我不到一米的距离。他大步上前一把将我揽进怀里。我本能地挣扎两下,然后就放弃了。
我感觉自己的腿变软了。我的身体也不属于我自己。我的脑袋里开始浮现像云一样缥缈的东西。如果这时再有人在我耳边吹一口气,没准魂儿也要被吹跑。
男孩在我耳边温柔地说:“我是叶子。”
———雪山芋 2021.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