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我曾到甘肃临夏支教。当时,我对大西北的“暖气”好奇得不得了,因此闹了些笑话,还在简书里写了篇《“暖气”这件事》的文章。
记得有一天,我去楼下超市买东西。老板是位年轻人,他正盯着手机哈哈笑,见我来了,忙不迭把手机递到我眼前:“你看你看,这南方人太好笑了,不懂暖气,哈哈~”
我定睛一看,脸立马发烫。天哪,不正是我写的暖气文章吗?他笑的正是我。我赶紧低头胡乱应了几声,买了东西仓促逃离
现在,我又来宁夏闽宁支教了。出发前,有一点我很笃定,我可不是暖气小白,再也不会在这件事上大惊小怪了。
可是,一到闽宁,又傻眼了。当初在临夏用的是地暖,但这里房间的墙边立着暖气片,根本两码事嘛,难不成我还是那个“暖小白”?
果然,这暖气太让人着急了。
十月初,就见小区群里有一则消息,说是暖气公司近期要给暖气管注水,家里要有人在,万一水流出来,不负责啥的。这让我很紧张,万一是工作日注水,我家里肯定没人。那没有人是不是就不给注水了呢,没注水是不是就没有暖气呀。
我忧心忡忡向同事们打听,他们哈哈大笑,宽慰我没有关系,到时会统一注水,不在家也行的呢!
于是,我便天天盯着小区群,看有没有注水。群里没看到消息,倒是一天中午回家,看到对面304的小伙子,支教的厦大研究生正一脸无奈地站在门前,旁边放着暖气片。一问才知道,今天注水了,他回家发现水流了一地,暖气片坏了。
“那水太脏了,又臭,满地都是哦!”这小伙子凄苦的表情把我吓到了,我仿佛看到我家地板污水四溢的惨状。鼓足勇气打开门往里看,还好,我长舒一口气,我家的暖气片很争气。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急切地盼着来暖气,更是逢人便问什么时候供暖。
“供暖了呀,”援宁的浙江老乡扬着他的浓眉,原本就大的眼睛此刻更是溜圆,“你去厨房,那间暖气片的侧边有一个开关,你转动一下开关,暖气就来了。”
我狂喜,转身飞奔回家。但找遍每一个房间的暖气片,都没发现有什么开关。好在我的闽宁同事们,又安抚了我。他们告诉我,我住的永安小区属于统一供暖,而我的援友们是其他类型的供暖。
我还是不太能把心放下来,老担心我家的暖气设备会有问题。遇到同一楼道的住户,我都热情打招呼,拜托他们,如果暖气来了,麻烦告诉我一声。
我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10月29日早上,我们办公室供暖了。“张老师,你家也有暖气了~”“对,统一供上暖了~”“回去家里就暖和了~”同事们说的我心暖暖的,摸着我身后热乎乎的的暖气片,巴不得立刻飞回家。
回家开门的刹那,我忽然有些忐忑,万一……房间温度和室外没有区别,暖气片冰凉地沉睡着~这“万一”成真的啦~
真的是设备出问题了?但业主群不是明确说11月1日供暖,会不会我学校和我小区不是同一条线。要不,等到11月1日再说吧。我决定先等等再说。
这次,我是真的耐住性子了。就一个暖气的事,千百次地问,而且已是年过半百,自己想想都肤浅都惭愧。
11月1日,眨眼就到了。中午回家的路上,免不了小有激动,脚步轻盈。
“阅读老师~”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转头一看,是同小区的小帅哥呀。“你家来暖气了吗?”这话不觉就脱口而出。
“来了,来了好几天啦。”小帅哥满眼带笑。
我不仅笑不出来,脚都迈不开步了:“不会吧,那我家怎么没有来?”
这小家伙或许是见我一脸慌乱,笑得更欢了。“臭小子!”我在心里给了他好几个白眼。
“应该是你家没有放气。”好在他笑够了,告诉了我原因。
“放气~”我狠拍了自己的脑门。我想起前房东宝藏姑娘,在我刚入住时,她就提醒我这件事了,我怎么把它忘得一干二净了?
“放气很容易的。”这小家伙很老练的样子,“我家就是我妈妈弄的。只要把暖气片旁边的螺丝拧开,让里面的水流出来就可以了。”
这么简单呀,那我也会哦!我正雄心勃勃,这小家伙很快就把我打回原形。
“不过,会流出脏脏的水,螺丝拧得太松了,水会喷出来……”
我立马举双手投降。看来除了求助,我没有别的办法了。好在没费多少力,就在小区群里找到供暖公司电话。
对方挺客气,说周六早上过来,还叮嘱我周六早上9点左右再给他们打个电话。
那个周六,我起了个大早,把两位工作人员迎进家门时,我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心心念念的暖气这回是真的要来了。
“你放气都不会~”那个戴一顶红帽子,穿个迷彩服,带个大口罩皮肤黝黑的矮壮墩厚的人,手里拿个大扳手,很不满地瞪了我一眼。
“她是南方人。”另一位穿蓝色套装的瘦高个赶紧替我说话。
我感激地对他点头致谢,转身跟上红帽子。我当然要弄个明白,这气到底怎么放的。
红帽子见到我这跟屁虫,还拿着手机拍拍拍的,大为不满,鼻孔哧吭哧吭冒着粗气。我仗着自己脸皮厚,愣是装作没看见。看着他拧开螺丝,看着水哗啦啦地流,又跟着他一个房间一个房间跑,一直跟到他没了脾气。
“哎呀,这暖气片还是冷的呀。”我手一摸,急急对着正跨出我家房门的两人喊了起来。
“冷冷冷,”红帽子的脾气又蹿上来了,“没那么快,至少一个小时。”他没好声气,又用大眼睛瞪我。
“南方人呢。”蓝衣服用胳膊肘顶了一下红帽子,不好意思地对我笑了笑。
真是的,问问也不行,脾气真大呀,话说如都能像蓝衣服的该多好呀。
我等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再一个小时,我急得上火,暖气片却一直在冰凉,一直冰到我的心里去了。我再也等不住了,又打了电话。
下午,敲门声响起,我急急蹦了过去,门一开,就见红帽子瞪圆了眼,“又是你~”
“南方人~”这下,我赶在他鼻孔冒气前,迅速亮出“免骂金牌”。
他瞪了我一眼,就随着蓝衣服进了门。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暖气片就是不暖。”我真的有那么一点委屈,我也不想麻烦你们,可这暖气片实在不争气。
红帽子摸了摸暖气片,突然抬手看了一眼手表,随即一吼:“现在都没烧气,暖气片怎么会热。”随后就“蹬蹬蹬”走人了。
“不好意思,现在暖气没烧上呢,晚上应该会有暖气了。”蓝衣服安慰我,“你再等等,应该没什么问题。”走出门了,他又回身探头说,“不好意思~”
我都没回过神,俩人都不见了。在他们眼里,南方人是不是特傻,我自嘲地晃晃脑袋。以往甘肃是全天候供暖的,我哪里知道闽宁是间歇性供暖的呀。真是的,我只能笑着又晃了晃我这个笨脑袋。
晚上,暖气真的来了,但革命又有了新动向。家里四个暖气片,卧室的最热,客厅的才微微微微热。怎么回事,客厅可重要了,我的电脑摆在那呢。
我又打电话了,我才不管那个小红帽,遇到问题总是要解决的。
开门前,我就想这回小红帽会是啥表情。
“还是你。”小红帽的语气平缓,第一次没有瞪他的眼睛。我很不习惯,这一次是我瞪大着眼睛跟在他屁股后头。
小红帽每个房间的暖气片都摸了一遍,然后在客厅站定,伸手他的一只手,慢慢张开手指,举到我眼前。
“你看,五个手指都有长短,”他看着我说,“你怎么能要求这暖气片温度是一样的呢?”
我一头雾水,手指和暖气片有什么关联,根本是飞鸟与游鱼,扯不到一块的呀。
“南方人,真是南方人呀!”他一脸同情。也许看我愣在那里。他离开时又补充了一句:“管子送水有远近,热的是最近的……”
他的话,我这个南方人是不认同的。我家客厅居中,无论从哪边进热水,都不可能客厅的暖气最为不足。不过,这小红帽估计是懒得理我,要把我拉入黑名单了。想想就算了吧,多少卧室还是挺暖和的,大不了把电脑抱到床上去。
我不再纠结暖气的不均衡,但难免纠结暖气没有预期的暖。没对比就没有伤害。在甘肃临夏,我穿着小短袖,脸贴着玻璃窗,看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看着白茫茫的世界,想着关于雪的故事,雪的诗词,想着红楼梦的结局,幸福得腾云驾雾。但在闽宁,室内得穿羊毛衫,窗户边还会有冷风往里灌。
我又开始幻想,天气如果更冷一些,暖气会不会足一些。于是,我时不时就去摸暖气片,时不时就摸那么一下~
这一来,又摸出了困惑。有一天凌晨,暖气片竟然冰冰凉凉。难不成是工人睡觉了?到底是怎么供的暖呀~
心,开始蠢蠢欲动。“想去暖气工厂看看”这念头一起,就怎么也按不回去了。
今天我打听到具体位置,便又打了那个我打过无数次的电话。出乎意料的顺利,对方爽快同意我进暖气厂参观。
很快,我便进他们厂里了。迎接我的并不是之前我见过的两个工作人员。真奇怪,我打的是同一个电话。
供暖车间外面看着很不起眼,就是铁皮屋建筑,顶了两根大烟囱。但即使在铁皮屋外,也能听到机器隆隆作响。
踏入厂房,机器的轰鸣声震得耳朵嗡嗡响。厂房很高,暗灰色的地板上,五台崭新的巨型蓝色机器,在眼前一字排开。机器上侧有个深蓝色的圆形突起,像是缩小版的宇宙飞船的舱门,带着那么点科幻色彩。
机器的前方横架着一根粗大的亮黄色管道,分别垂下一根同色小管道,连接每台蓝色机器右下方出口。管道上标着红色箭头。
蓝色机器的上侧和后方连接着更为粗大的银灰色管道,它们潇洒游走在厂房里,在拐弯或交接处,衬着褚红和蓝色的接口,并有方向盘式的黑色阀门,非常炫酷。
带我进来的工作人员,大声向我介绍。说这五台机器是今年新换上的,是烧天然气的,每台30万,共花了150万。不过,我挺想知道这到底是便宜还是贵?
他又带我小心绕过最左侧那台机器的小缝隙,经过高大的灰色铁架和一大排灰色的操作台,再往后侧走。
哇,好漂亮的建筑哦。这是一道和蓝色机器完全不同的风景。
深深浅浅的桃粉小砖块,间或着深浅不一的米黄色砖,随着一个高上屋顶的铁锈红架子,错落出三层墙体。这复古柔和的色调,让我渐渐从嘈杂的机器轰响中抽离出来,想起了鼓浪屿的老别墅,想起自己身穿汉服,手握我们龙泉宝剑,在高高的铁架镂空台阶上一甩长发,清冷地立在那里……
“这是原先烧煤的机器。”工作人员的声音把我从梦境唤醒。随着他的指点,我才发现这温柔的墙体上,有一些圆形“舱口”,而地上摆着七个如同安检通道用的机器,只是它是灰黑色的。
“现在不让烧煤啦!”他几乎用喊的,“说是不环保,这些机器都没有再用了~”
哎呀,不会把这些墙体全推倒吧,那样太可惜了。我又仔细地看了又看。征得同意,拿出手机拍了起来~
“这是主控室,”他指着左侧的一个房间,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一排机器。“这里面就像手表,什么都看得见。”
我笑着点头,这说法真新颖,真的每个人都可以是语言大师的。
他又领我绕过墙体后侧,走进右边的一个大房间。里面也有许多黑灰色的管道和机器。
“这是烧煤时配套的设施……”
我突然发现烧天然气挺省事,只要有前面几台机器就可以了。历史的车轮总是这么删繁就简轰隆轰隆快速驶向远方~
我和里面的几位工人挥手告别,便从厂房出来了。这时,我怦怦跳的心才平缓了下来,在机器面前,我觉得自己好渺小,生怕被机器吞没。
这位清瘦的工作人员,戴了个大口罩,我并没能看清楚他的长相,只觉得慈眉善目。
他还边走边告诉我,他们每天从9:00烧到12:30,再从3:30上到晩上7:30,接着再从晚上9:00开始再次循环……
我恍然大悟,难怪有时候暖气片是冷的。我本想再问他天气冷了,会不会烧的时间更久一些,但他的电话响起了,我不太好意思过多打搅,便告别离开了。
走过烟火集镇时,看到有买橘子的,不知为什么,就突然想着要买一点橘子,送给暖气厂的那几人吃。
买了橘子送过去,不巧刚才带我去的那个人已出外了,我就把橘子挂在他们的铁门上。
今天挺开心,长了点小见识。但睡觉前,不知又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要把这件事记下来。我向来宠溺自己,便又高兴地开写了~
但今晚一定有人不开心。我打电话向周某人汇报今天的收获时,我只听到电话那头呼吸急促,半天才从咯咯响的牙缝间挤出一句话———
“你一个女人,就这么愣头愣脑冲进人家的工厂~”
按丰富的作战经验,我并不接茬。
“看,看,有什么好看呢!这原理你都不懂吗?不就是心脏的工作原理……”我边听着他叨叨念,边放松神游,但仍听到他说我的住房类似毛细血管还是什么的……,他的声音开始平缓下来开始哀怨起来时,我就知道他气消得差不多了,要总结性发言了。但我挺好奇他要把我上到哪条纲攀到哪根线。
“你呀,你呀,太丢厦门人的脸啦,这也好奇,还麻烦别人带你看~”我屏住呼吸,知道还没结束。
“唉~”当这声悠长的叹息出来时,我眉开眼笑。
果然,电话传来了盲音.每一次他认为我犯傻,都是一番恨铁不成钢的表述加上叹息作结。
可周同学不明白,我可能压根儿就不是铁,或者即使是一块铁,我的杂质含量特高,或无法撑到“百炼”,怎么能成钢昵?
真的,我还打算哪天再去一趟,还有几个问题没问清楚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