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

这是第二次写我爹。


第一次写他,是在我18岁刚上大学。那时参加一个比赛,看到作文主题后觉得可以写一写他,就那么顺理成章了。之后,我问他看过文章没有,他在电话那头有点着急地否定,大概意思是“没看,也不打算去看”,紧接又试探性地问,是不是在哪个网站上可以看到。我想,他大概是不好意思,也怕我不好意思。

至今,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看过文章,也没告诉他,那篇文章是我在“写”这件事情上,获得过的世俗意义上最大的成功。


本来以为再次写我爹,要等到他真正变老,而我也许变成一个有点胆怯的中年人。但“写”这个想法却在回家见到他时再一次冒出。


将近春节的时候,本着好玩的心态剪了记事以来最短的头发。回到家,我问妈妈发型好不好看。她还没回答,在一旁的爹瞧了我一眼,嘴里又好气又无奈地发出了一个否定的语气词,说头发还是要留长好一些。虽然他的反应早已预料,但那一瞬间,莫名涌出的喜悦和胜利感还是出卖了我——原来心底里,我仍是那个对他叛逆的小女孩。

但其实,一方面,我企图和他作对,另一方面,我一直希望比妈妈更多地从我爹身上获得肯定。也许是因为,从小他就以教师的身份在我内心里树立了权威。或是因为妈妈包容性比较强,不太喜欢跟我争辩,也乐于(假装)被说服,而我爹在某些方面太固执,我又像他,不易动摇,不甘示软。

曾经,关于一个观点的争论之后,我爹认真地跟我说,你有你的观点,我有我的观点,不可能每个人都一样,你不要试图改变我。我听完心底里五味陈杂,我倒不是真的想要改变他——我也支持百家争鸣,百花齐放,只不过是希望从他那里获得一些肯定,哪怕仅仅是言语上。但我觉得我爹有时会误会我在跟他比赛,在挑战他的权威,而他又那么要面子。


当然,现在我也知道了他一些为人处世的无奈,知道了他手上握着的的一两张底牌。我可以在我爹发脾气的时候也坏性子地顶回去,但当他偶尔承认自己不能再从前似的变成一个呼风唤雨的魔法师时,我是害怕、也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的。

于是,我越来越没办法跟他抱怨一些不顺心的事情,而他一如既往掩盖一些已经发生的,不好的事实——我这样做,不是为了减少他的牵挂和负担,我是想去保障他,保障他想表现的,保障他在我心里的地位。而我爹,大概是想给我安全感,又想给我自由。我们怀着各自的算盘,想说的话从心底发出,再经过脑的思考,喉咙和嘴的协调,变得隐晦。


要说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跟小时候相比没有一丁点瘪下去也不真实,可我也知道,这是因为我处于年轻气盛,而他又尽力让我自然生长的时候。等以后,我还是会发现,他依旧是那座永不倒塌的城堡,或者那片广阔的草原,可以让我在觉得无处安放时得以徜徉。

如今,我的力量还很小,没办法让生活也对他无奈。我只能在心底里对他的形象修修画画,想对他有更加清晰的理解,一边顶多成为他的士兵,希望如果真的遇到枪林弹雨,敏锐一点跑得快一点,就能冲在他面前。


说到这儿,虽然我爹死板固执,但他待心爱之人也温柔又浪漫。从我之前(偷)看到他年轻时写给妈妈的部分信件就已能略知一二。(笑)

图片来源:网络

有段时间,我爹因为工作,每天深夜才回到家。每当路过乡村田野看见萤火虫时,他会设法捕捉带回。小孩子常常睡得早,我爹想给我们看萤火虫尾巴上神奇的那一点光,又怕吵醒我们,就自己琢磨用废弃的罐子改良后装下萤火虫,想将它们变成第二天早晨的惊喜。萤火虫的寿命短暂而脆弱——大多数时候等我们醒来,萤火虫尾巴上的亮点不复存在,有的还奄奄一息——从外观上来说,无别于其他普通的虫子。我爹也知道,但他还是把萤火虫带回来了。他耐心地解释,它们的尾巴如何发亮。于是,那时我们便认知到了,眼前的萤火虫,跟一到白天就暗下来找不着的星星是一样的。


小时候,我属于多病型体质。有段时间生了场大病,每天往身体里输各式各样的液体,手背上全是针扎的痕迹。后来,医生给我换了一种可以一周更换一次的针头——即使不用输液的时间里,针头也留在我的手上。那时,我爹每次傍晚带我出病房散步,都会小心翼翼地把我扎了针头的手放在我或者他的口袋里——他大概事先想到了小女孩会怕丑,怕被人瞧见——虽然那时我还没那么懂得和在乎"美"与"丑"。

都说,女儿亲父亲。

那时候,我爹没少操心我,我也特别亲我爹。但转到现在,一方面,我觉得他不理解我,虽然不理解归不理解,只要我坚持,也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爹基本上都还是顺着我了;另一方面,我不太理解他,觉得他对子女的期待有时很矛盾,令人混淆。

我与他的隔阂,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渐变渐宽。也许是有次他说了某一句我不爱听的话,我皱了眉,下意识去反驳,后来渐渐懒得开口,不喜解释,开始试图避免跟他直接沟通,还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在他面前也被迫成长为一个大人。

直到今年春节假期结束,我离开家返回广州。整个路程时间因为塞车几乎被拉长了一倍,我在车上睡得迷迷糊糊,醒来后看到仅仅来自他询问是否安全抵达的信息和未接来电,突然间醒悟过来——

原来他才是花花世界里,唯一没逼迫我成长的人。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18,640评论 6 507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3,254评论 3 395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65,011评论 0 355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8,755评论 1 294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7,774评论 6 392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1,610评论 1 305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40,352评论 3 418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9,257评论 0 276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5,717评论 1 315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7,894评论 3 336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40,021评论 1 350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5,735评论 5 346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41,354评论 3 330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936评论 0 22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3,054评论 1 270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8,224评论 3 371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4,974评论 2 355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