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无数次地提笔抄诗记词,无数次地提笔临书摹贴,可这一刻当我再次提起笔,我却觉得这笔从未有过的沉重,因为这一刻意味着我要发自己的声,写自己的心了。
学生时代就尝试过很多与自己秉性冲击的事,当众演讲,街头推销都可以故作轻松。可是这一刻,当真正面对自己热爱并擅长的写作时,我却反而紧张得心快提到嗓子眼儿了。生怕这是荒漠里看到的海市蜃楼,离得远远的时候,还可以憧憬还可以幻想,离得近了,反而破灭了,抓不住了……
说起我和写作的渊源,就像是天生的宿命,很小的时候妈妈就教我读书写字,在同龄孩子还不会写自己名字的时候,我便已经可以独自读很厚的故事书了。
可是生在一个90年代的小镇,可以获取的资源真的非常有限,那些年我借遍了同学老师家的书,连邻居家厕所里的陈年报纸都恨不得吃进肚子里。表哥家楼上堆满旧书的幽暗阁楼是我的天堂,在书摊流连一个又一个下午是最幸福的时光,书摊老板不满的眼神,每每让我有那么几个瞬间希望自己从不认识这些可爱的字。连省吃俭用买的名著,满怀欣喜写的文字,都要藏在最隐蔽的角落,生怕会引来对此不理解的父亲的苛责与谩骂……
很无奈,很多时候那些伟大的作家可以给我精神的愉悦和力量,可是也有很多时候,这些冷眼和嘲笑,还是得自己去抗,而且我并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于是那时候小小的自己,就已经学会了隐藏,隐藏自己热爱读书写作的火种,仿佛这是一件令人羞愧得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事。
后来慢慢长大到了高中,开始更加坚定自己喜欢什么,可在我们那个重理轻文的地方,读书写作这件事依然就像做地下党工作,我们所有的自习时间都用来做数学题。语文老师只能见缝插针地暗地里给我们布置作业,连识记诗词都要利用课间十分钟休息时间,课外名著更像是敌军情报逃不过班主任的火眼金睛。
记得有一次,作为寄宿生的我们,在一个月的学校奋战后,只剩两个小时就可以放假回家了。我不知道其他同学在干什么,我只知道我准备犒劳自己,于是趁机饥渴地读了一些散文诗并在写心得。在我的灵魂已经飞上九天上之时,班主任的一声咆哮无情地让我回到现实,他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夺过我的书,撕了我写的东西,并大声骂我不要脸。奇怪的是,一向敏感脆弱的我那时不仅没有哭,反而无奈地笑了。我从来没有因此记恨班主任,我可以理解他有他的压力和限制,可是事到如今,我却怎么也没有办法去安慰当年那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并向她解释,你当时怎么就不要脸了。
那时过得非常压抑,即使是在本该思维飞跃的作文课,也只能按照套路和模式来爬格子。慢慢地,我开始没有信心开始自我怀疑,开始怕写自己的东西,怕上作文课,开始对写作这件事又爱又怕了。
所以从那以后我开始变成了一个偷窥者,而写作在我心里,就成了一座戒备森严的城堡,一座最熟悉又最神秘的城堡,我就像一个战战兢兢的孩童,每每故作不经意地路过又偷偷透过门缝用眼睛贪婪地去打探里面的状况。在我心里,只有托尔斯泰,马尔克斯,米兰昆德拉这样的大作家才可以有资格入住那座富丽堂皇的城堡,我总觉得自己还太孱弱太渺小,虽然也时常看到一些热爱文学和写作的人打开了那扇门,每当这时我心里的小火苗也跃跃欲试起来,可最终因为一些莫名的恐惧,我还是自卑地低下头自欺欺人地无视那扇门默默走开。所以直到现在,我还是一个城堡外的偷窥者,只不过从一个偷窥的少年,变成了如今偷窥的青年。
如今我已经毕业快两年了,我坚持看自己喜欢的文字,坚持做读书笔记,也坚持地以为自己会做一辈子的门外偷窥者。
可是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在这个掌上阅读的时代,身边几乎人人都开始勇敢地推开了那扇写作的门也通过写作勇敢地打开了自己的心门,我突然意识到我们已经步入了一个最坏的时代,也是最好的时代。
在这个时代,只要你愿意,人人都可以有梦想,人人都不再害怕自己的梦想被嘲笑。在这个时代,不管你有多特别,你都可以找到自己的圈子,你都可以“天生我材必有用”,你都可以让别人听到你的声音。
我仿佛看到心里那个已经蜷缩在角落的我慢慢有了信心,慢慢站了起来。尽管一想到过去那些嘲笑的声音,一想到心里那座写作的威严城堡,我依然紧张害怕。可是我知道,只要勇敢踏出第一步,就会有第二步,只要出发,就会离城堡越来越近,这一刻,我真的不想再做一个偷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