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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

  医生手上拿着检查报告,在走廊大声喊道,

  “六十六号。”

  陈墨恍惚了一阵,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纸条,六十六号,然后缓缓站起身。

  “先生,您现在还有二十四个小时的时间,”说着医生在他手腕上绑上了一个电子表,熟门熟路的点了点屏幕,电子表亮了,时间在做着倒计时的运动,“只要二十四小时一到,它会发出滴滴滴滴的四声,您就会停止心跳和呼吸,死亡过程不会很痛苦的,抓紧时间做自己想做的。”

  这是一家特别的医院,这里能准确预测出一个人能活多久,结果全部是用数字显示,也不会像普通医院那样叫病人的名字,就是通过叫号的方式。而这间医院的主要目的为了激励人给自己的未来做规划的。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一例误诊的情况,又或许说,是到目前为止没有。

  陈墨发了疯似的奔跑,他不知道自己这样有没有意义,但此时他想做的就是跑,他还年轻,女朋友还没有,爹妈也指望着他打工挣钱,但是自己连活过一天的时间都没有了。他的梦想就是希望能赚很多很多钱,让父母过上好日子。

  一瞬间,他感觉到了迷茫,感觉到了自己的灵魂正在被时间的针筒一点点的抽干,感觉到害怕,不安席卷而来逼得他拼了命的逃跑。终于,他一个踉跄跌坐在马路边上,路人都纷纷向他投来异样的眼光,他索性就坐在地上,把头夹进两条腿之间,肩膀上下起伏着。

  “抓紧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

  医生毫无感情的话再次回响在他的耳边,他意识到必须要面对现实了,然后猛然从地上弹起,四周的群众都吓了一跳,他环顾一圈发现自己身边已经围了几个人,都想看看这个“神经病”的真实面貌。

  陈墨抹去眼角的泪,拍了拍身上的灰,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再去颓废埋怨,一定要抓住仅有的时间完成自己的心愿,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陈墨这个名字,他先在手机上留下了一段文字,就当作遗书了,幻想着老父老母看着这些字,跪在地上痛哭的场景,陈墨的鼻子一酸,眼泪又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他拨开人群,戴上帽子,装作听不见路人的议论一样,消失在大街上。

  “喂,爹,快点,来人了,他一过来,你就赶紧往地上躺。”小李悄声对猫在自己身后的父亲说。

  “娃,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都什么时候了,再筹不到钱,俺妈就死了。”

  老人舔了舔嘴唇,长叹了一口气,表示妥协。

  “近了,准备,3,2,1。”

  “噗通”一声,老人正好倒在来者的路中央。

  年轻人赶忙摘下帽子,冲到老人身边,

  “大爷,怎么了,哪不舒服吗?”

  老人看着这个年轻人,脸上的表情是急切关心,眼镜后面是一双透亮的眸子,却有些红。

  “…疼。”老人脸上的表情做了很久才小声回答着。

  “大爷,我先扶您起来吧,哪疼啊。”

  小李在暗处看时机成熟“唰”的一下,从墙边跳出来,浮夸的大声喊着:“爹,没事儿吧,你怎么了。”

  这一喊吸引了许多围观群众,他一见人多,眼睛眨巴眨巴的才挤出几滴泪来,

  “爹,你可不能再有事啦,俺妈已经住院了,还指望着咱爷俩接她回乡下呢。”

  “哎呀,太惨了…”

  “这怎么回事儿?”

  “要不要打120啊。”

  ……

  路人议论纷纷,年轻人尴尬的站在一边,突然小李矛头一转,手指着陈墨说:

  “是不是你,把俺爹撞倒了。”

  这一句堵的陈墨哑口无言,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好心摊上了坏事儿了,

  “没…没有,我就在路上走,大爷自己就摔在我面前了。”

  “哼,我不信,爹,是不是他撞的你。”小李理直气壮的问到。

  老人看了看陈墨,又看了看自己儿子示意的眼神,无奈的点了点头。

  人群中一阵骚动,对着陈墨指指点点,

  “哎呀,现在年轻人哦,啧啧,素质太差。”

  “是带,撞倒还不赶快扶起来,道个歉。”

  “没有担当。”

  陈墨脑子懵了,他大声辩解着,

  “不是的,真不是我撞的,我真的刚好路过,不是我,不是我。”他不停晃着双手,颤抖的声音根本掩饰不掉他的哭腔。

  小李趾高气昂的说:“哼,小偷从来都不说自己是小偷,俺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贼喊捉贼,反正俺爹现在就是疼,你看给多少钱吧。”

  陈墨紧握着拳头,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我都说了不是我,别找茬。”说完戴上帽子要走。

  小李一把拉住他,“哎,撞完人就跑,以为俺好欺负是不是。”

  “不是我。”陈墨被逼急了,用力的推开了他。

  谁知道这家伙就等着这股子力呢,翻了个跟头倒在地上,用手指着陈墨,

  “大家都看到了吧,这是你推的吧。”

  “是。”群众的呼声很大。

  陈墨浑身直颤,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拳头,一下正打在小李的脸上,小李也不甘示弱,两个人扭打在一起,老人看不下去了,从地上坐起来,努力想把两个人拉开,陈墨根本管不住自己了,他感觉到了血液往脑袋上涌,刺激着自己的神经,他骑在小李身上,不停挥舞着拳头,更像是拳击手打沙袋一样,边打边念叨着,

  “我他妈,让你碰瓷,让你惹我,找死…”他不在乎群众的阻挡,不在乎有人报警,不在乎老人带着泪说的话,心里只想着要为自己正身,反正将死之人,现在处理社会人渣,就是他最想干的事,终于他累了,拳头上沾满了鲜血,从地上站起来,小李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陈墨向路人展示自己的拳头,然后蹲在老人身边,老人半张着嘴,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陈墨狠狠的瞪了一眼老人,然后直起身,舒活了筋骨,环顾着周围的群众,他们畏畏缩缩的站在一边,全然没了刚开始的气势,陈墨冲他们冷笑了一声,然后消失在人群中。

  陈墨躲在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抽着烟,依稀听见了不远处的警笛声,他回想着当时的画面,被自己的行为帅到了,收获除了手上的一点擦伤之外,他心里一直憋着的情绪释放了很多,压在他心上的大山不是那么重了。那是一种快感,一种说不清的快感,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他看了一眼电子表,还剩下二十个小时,该干些什么呢?

  反正都要死了,不然做一些平常想做却又不敢做的事情吧。陈墨这样想着,掐灭了烟头,戴上帽子,消失在夜色中。

  夜晚的狂欢才刚刚开始,玻璃瓶相互碰撞的声音不管多远都能听到。

  陈墨坐在床上,心情有些忐忑,他不知道自己刚刚干了什么,他觉得自己是被欲望驱使下,在一个女人的身上摸爬滚打。

  女人一丝不挂的躺在床上,用手指轻轻点了点陈墨的腰,

  “小伙子,身体不错啊。”

  陈墨顿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羞愧,但同时也是一种放松,一种欲望得到满足的快感。

  他起身穿上衣服,丢下了几张红票子,然后故意装作满不在乎的社会大哥的形象说:“走了。”

  他逃也似的冲向电梯,在电梯里他下意识的看了看胯下夹着的那个家伙,现在已经若无其事的垂下了头。

  电梯的失重感,让他有些头晕目眩。

  这也许就是征兆吧。

  他走在大街上,突然脑袋感觉到了一阵刺疼,他滋着牙,回头看过去。

  “你……”

  眼前的人,脸上即便挂着彩,但陈墨还是认出了他。

  “对,把俺打成这样就跑,俺终于逮着你了。”

  陈墨做着深呼吸,又捂住了头,血红色的液体流了下来。

  “俺爹被你害的住院了,俺要报仇。”说着小李高举木棍朝陈墨的头劈下去,陈墨向左一闪,抓住了空档一拳直往小李的下巴,小李连退了几步,然后又叫着发起了新一轮的进攻,他挥舞着棍子,陈墨一个躲闪不及被击中了脚踝,表情扭曲在一起,蜷缩在地上,小李气喘吁吁的走近他,放下木棍,揪着他的衣领,

  “俺现在的情况,都是拜你所赐,俺要杀了你。”小李双手钳制住陈墨的脖子,用最大的力气按压下去,陈墨感觉到了窒息,血液直冲着头顶。

  突然很闷的撞击声,小李脸上的表情怔住了,然后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倒在陈墨身边,陈墨丢下了偷偷拿在手上的木棍,轻轻的用手推了推他,小李毫无反应的躺在地上,血液从他的后脑勺里流了出来,陈墨跌坐在地上,他意识到自己杀人了,捂着嘴。血液在地上蔓延,陈墨不停的向后挪动,忽然他猛的站起身,捡起木棍,一路狂奔,一直跑一直跑,不知道跑了多久,来到一个废弃的工厂,他跑进去关上门,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陈墨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电子手表,还剩十二个小时,警察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找到他。

  他必须要逃。

  他在工厂里来回踱步,思考着逃亡的方案,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警笛声越来越近了。

  还剩十个小时。

  现在警察的工作效率还真快。陈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有这样的想法。

  他缓缓打开工厂的门,双手高举,一点点走进,一辆警车已经包围住了门口,陈墨笑着,几个黑色的洞对准了自己。

  其中一个警察走过去,期间依然保持着戒备状态。

  陈墨用余光偶然瞄见了在大约一百五十米的那辆警车,他大致预测了自己的速度,生的欲望促使他不得不去拼一次了。

  警察一只手紧握住枪,另一只手慢慢从背后掏出手铐,陈墨逮住机会,一脚踢开他手上的枪,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向那辆警车跑去,所有人都没有做好这个准备。陈墨以S型的路线,冲到警车面前,司机被吓的措手不及,他一把拽开车门,把司机扯了下来,自己坐在驾驶座上,门都来不及关,一脚油门冲出重围。

  他一边开一边不断向后视镜望去,跑的快的警察出现在后视镜里,陈墨将油门踩到底,推背感席卷而来。

  男人提着公文包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看了看手表,今天能回家吃次饭了,他心里这样盘算着,突然他感觉到了一阵眩晕,眼前的一切都变的模糊。

  天空渐渐变的阴暗,不一会儿就乌云密布了,陈墨来到废弃的大楼里,他早早的把警车丢在了离自己很远的一处草丛里。

  他把“猎物”五花大绑的吊了起来,这是他手上最后的筹码。

  他不停的跺着脚,忽然的一阵疼痛,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脚踝,

  “操。”他咒骂着,坐在地上,很快水泥地上浸染出了墨的颜色,衣服完全吸附在身体上。

  还剩两小时。

  陈墨躺在地上,喘着粗气,他笑了,没想到自己的结局就是这样的,他花了不知道多少时间,从高速公路上一直走到了这个偏僻的地方,他想自己的这个纪录搞不好能打破世界的记录了。他不想再跑了,也跑不动了,知道自己已经离死不远,他掏出手机,面对镜头露出了最惨百的微笑。手放在了胸前的小口袋里,拍了拍,一种塑料的质感,他安心了很多,卡还在,死之后应该能派上用场了,这是他自己的银行卡。

  “喂,你身上有钱吗?”陈墨问到。

  “有,就在公文包里。”男人急切的说。

  “现在是我的了。”

  “好好好…拿去。”

  “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绑架你。”陈墨饶有兴趣的问他。

  “不…不知道。”

  “哈,我也不知道,我就是随便绑的,过一会要用一下你。”

  “啊,求求你,放了我吧,你要钱我都给你。”

  “放心,运气好的话你不会有事的。”

  还剩下最后一小时。

  警笛声再次响起,陈墨从地上站起来,揭开“猎物”的眼罩,男人还没有适应“光明”,眯着眼看着绑架者,那是一张他完全陌生的脸,看样子年龄不大,却有一种很沧桑的感觉,眼睛里总有一丝深邃的光。

  “听着,等警察来了,把这里的钱全部打进这个卡号里,”说着陈墨把自己的卡和一张纸递给他,“包括你皮包里的。”

  “好好…我求你别杀我。”

  陈墨笑着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不许动,把双手举起来。”

  警察以极快的速度又一次站在陈墨面前。

  “哈,来的挺快啊。”

  “陈墨,束手就擒吧,你被捕了。”

  “哈,笑话,我劝你最好把你手上的那个东西放地上,否则我可不保证这个男人的安全。”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小刀,抵在男人的心脏前。

  “你把刀放下。”警察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楼。

  “哈哈哈,我能杀一个我就能杀第二个,反正我就快死了……”

  “你错了,陈先生。”

  这个声音既熟悉又陌生,陈墨在脑海里努力搜寻着蛛丝马迹。

  抓紧时间去做你想做的吧

  “是你?”陈墨听出了声音的主人。

  医生缓缓的走了上来。

  “陈先生,你看看手表还有多长时间。”

  陈墨没有放下举着小刀的手,用余光很快的瞄了一眼上面显示的数字。

  “三十分钟。”

  “好,这样,我们做一个实验,看看三十分钟后你会不会死。”

  “你当我傻啊,你们医院是从来没有误诊的,我到点就是会死,我不用为我的行为负任何责任,我不用考虑任何后果,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因为我死了,我不会死在你们的枪下,我是自然死的。哈哈哈哈……”

  一旁被绑着的男人颤抖着身体。

  “是我们医院是不会误诊,但不代表病人们不会看错。”

  “你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自己是几号吗?”

  “当然,六十六,怎么了。”

  “那有没有可能,你看到的是六十九,而实际却是九十九呢?”医生的一个疑问,像一只蚊子紧紧咬在陈墨的心上。

  “不可能,不会错的,不会错的,你一定是在骗我对不对。”

  “对不起,陈先生,这是我们医院的失职,因为我们永远只叫号,从来都不会核实姓名,目的是为了给每一位病人应有的尊严。”

  “闭嘴,你闭嘴,我一定会死的,我不会活下来的,我就是六十六号,不会错的。”

  “15,14,13……”

  “你干什么,闭嘴,不用你数。

  医生装作没听见似的,继续倒数。

  “我让你闭嘴。”陈墨高举着刀,叫喊着。男人露出了惊恐的表情,随后就闭上眼,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一劫了。

  “1,时间到。”

  “滴滴滴滴。”

  清脆响亮的电子提示声,陈墨定住了,他一动不动,手上的刀和男人的心脏只差两公分的距离。

  陈墨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结束,二十四小时到此为止,他瞪着双眼。

  两秒后,  “砰。”一声枪响,陈墨倒在地上,血液浸染着水泥地,印出了一朵图案奇怪的花。

  男人没有感受到死神该有的力量,缓缓睁开双眼,那个年轻人已经倒在了地上,他断断续续的喘着粗气。

  陈墨在地上抽搐着,医生蹲在他身边,

  “对不起,是我们的疏忽。”

  陈墨感觉到了死神已经降临,他用尽全身力气把头偏向医生,露出了一个惨白的微笑,然后用极小的声音念叨着,

  “哈…我…死不掉了…哈,我活…过…二十四…四小时了,活过…二十四…小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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