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

一直以来都有一个认知,在过去那段长长的历史里,如果一个爱情故事不是悲剧收场,那么,它不会被人关注以至流传下来。

真的,从盘古开天辟地,哦,不,从我们能够看到的文字里头,上下五千年以来,能成为传奇的爱情故事很多,但得到幸福结局的却不多。你看,孟姜女哭塌了长城;白素贞被压在雷锋塔下;梁祝要等到化蝶后才可以成双成对;最惨莫过于杨贵妃,唐明皇贵为天子,却亲口下令处死自己心爱的妃子。所以,刘兰芝和焦仲卿一个举身赴清池,一个自挂东南枝,最后化为鸳鸯长相厮守,也就不需要奇怪了。

与《木兰诗》齐名,同时被称为“乐府双璧”的《孔雀东南飞》,原题为《古诗为焦仲卿妻作》,因诗的首句为“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故又有此名。

焦仲卿是庐江太守府衙里的一名小官吏,与刘兰芝结为夫妇已经三年,因刘兰芝出身乡间,不为焦母所爱,时时受到折磨,天天天未亮就得上机织绸,深夜仍未能安寝。焦仲卿因职位低微,早出晚归,对此并不知情。刘兰芝不堪折磨,自动请求下堂归去。焦仲卿不舍,转向恳求母亲,却被骂到不敢作声,因此他说出了“不久当归还,还必相迎取”的诺言,就让刘兰芝自行回娘家了。刘兰芝回到娘家后不久,就分别有县令及太守派媒人前来为自己的儿子提亲,刘兰芝为哥哥所逼,不得已答应太守的提亲。焦仲卿得知这个消息,赶去相见,二人约定黄泉下再见。刘兰芝于再婚这一日投水自杀,焦仲卿也在自家向着东南的树枝下上吊而死。两人死后合葬在一起,坟墓的周围种满了松柏和梧桐,一对鸳鸯从覆盖着的树叶里飞了出来,相互鸣叫,从夜里直至五更,不曾停歇。

情节如何相似?没错,这也是一个婆媳不和,儿子无能,最后劳燕分飞的故事。封建家长制度下,一个母亲的权利竟是如此的大,可以随时决定子女的终身。很好奇,这个焦母到底是经历过什么,才会如此变态。一个“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她都还不满意,时时刻薄处处为难,要人家“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她并不明言,耍尽手段让人知难而退,其心计可见一斑。倒是对着她的儿子,又能说出刘兰芝不好的地方,说兰芝“无礼节,举动自专由”,当然,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可以有一千个一万个不喜欢刘兰芝的理由。她的儿子说得好,“儿已薄禄相”,他不过是一介小吏,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可见他们的家境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既然看不起人家,当初就不应该娶人家过门,最后白白送了两条人命。

十分为刘兰芝不值。她知书识礼,有才有貌有想法,本来离开了焦家,她的生活可以过得更好。她回娘家不过十几日,便先后有媒人有代县令及太守两家的公子上门提亲。为什么是县令和太守呢?这两家都是焦仲卿的上司,想来焦刘二人成亲当日,是有请他们来喝喜酒的,因而,而且虽然是上司与下属的关系,毕竟也有同僚之便,这两三年间,闲时聊起,当然知道刘兰芝的为人,因此,才会上门提亲吧。只是刘兰芝意志坚定,听得焦仲卿说过“不久当还归,誓天不相负”之言,心中始终还存在一丝丝希望,祈求可以破镜重圆吧。她也不曾想到,这么短的时间,竟然就有人前来提亲,还是门第较焦家高的官家。刘母爱女,不忍相逼,但刘家兄长却没有这么好脾气了,他自以为倒霉的妹妹走了大运,巴不得她早早再嫁了事。

可怜刘兰芝,外柔内刚,假意顺从,其实心里早有了决断。

但是,是否真的只有自寻短见一条路可走呢?她和焦仲卿二人已经成年,即使没有家人的帮助,相信也是可以靠着两个人四只手活下去的。这件事上,她应当学一学前辈卓文君,不见谅于家人又如何,一走了之,双宿双栖,先顾全二人的感情,日后再图其他。真的,何必委屈自己,继而送了性命?

或许,早在与焦仲卿分开之日,刘兰芝就已经知道这个结局了吧。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就算丈夫如何忙于生计,也不至于不知道自己的妻子过得如何吧。可是,他没有在母亲面前为她说过半句,更加别说出头维护。母亲一发怒,他便做了缩头乌龟,答应让妻子先行回娘家,日后再图相聚。一日,两日,十日,二十日,毫无消息。刘兰芝答应太守家的婚事,除了兄长的威逼,还有对焦仲卿的失望吧。

所以说,感情的事,一旦有了决定,就不要回头,忘尽前事,重新开始。不然,藕断丝连,苦苦纠缠,最终不过一场空,一点意思都没有。更令人不值的是,焦仲卿知道刘家应允太守家的亲事以后,一上前来就是侮辱: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纫,便作旦夕间。他也不替她想一想,被休、家有恶兄,哪一件事是刘兰芝自己可以做主的?还好,他最后的一丝情义和勇气,还是留给了她。

孔雀为什么要东南飞?因为这是爱人所在的方向。

都说《孔雀东南飞》表达了青年男女要求婚姻爱情自主的合理愿望,可是,从开始到最后,都是刘兰芝在挣扎,焦仲卿固然不舍得刘兰芝,但他宁愿用死去解脱,都不敢向母亲争取与自己妻子再续前缘的机会。朝代不同,或许他确实有他的难处,但一个男子,应该有男子的担当。刘兰芝都知道一离开就没有再在一起的可能,可是焦仲卿却一再的开口:卿但暂还家,吾今且报府。似乎他的工作比妻子更加重要。刘兰芝对爱情忠贞不渝,她的投水而亡,除了不容于焦母,不明于刘兄,其实最重要的,还是焦仲卿的态度吧。一个口口声声说“不久当归还”的男子,多时未见,只有知道她答应再嫁的时候上前来质问,一点体恤都没有,这个时候,她已经知道,重聚无望了吧。若是她不答应别家的婚事,也许他不知道多久才会前来;如果她痴痴的等下去,也许是一年,两年,十年……她并不想嫁给别人,娘家的人,也不会允许她从此独善其身。

每一对婆媳失和的关系中间,都有着一个懦弱无能的男子,通常他什么都不做,最后还要摆明姿态自己才是受害者,令人齿冷。不同的年代,相同的故事,没有为彼此感情坚持到底的是男子,一厢情愿不肯改变心意的是女子,为难女子的亦是女子。

当然世界上也有情深似海恒久不变的男子,但不过沧海一粟,千百年来只有一个王维,只娶过一个妻子,妻亡后孤独终身。

并不能奢望世间男子都如王维深情,妻子离世以后,有应该娶妻的理由,还是再娶的好。但放任自己母亲恶待妻子,不敢违背母亲意思休妻,还希望她永不变心,无了期地等待自己的举动,可以休矣。一个女子也只有一生,错付过一次,已经很难相信再有幸福降临,错的人还要继续纠缠,十分不堪。若然保护不了一个人,那么,远离也是一种善良,一个女子不应该因为一个无能的男子付出仅有的一次生命。

在东汉那个年代,虽然汉朝女子的地位相较后来的宋元明清好很多,但《列女传》、《女诫》已经横空出世,世俗对女子的定位也很清楚,因此,刘兰芝算是勇敢的女子了。婚姻不幸,自己下堂求去,并不纠缠,也不埋怨。离去之日,自尊自爱,不卑不亢,把自己打扮得如同新嫁一般。虽然与婆婆不和,仍然守礼向她道别。回到娘家,也不哭诉,只是惭愧:儿实无罪过。对于兄长的责备,她也不反抗,这个时候,她心中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但这个命运,不是别人强加给她,而是她自己选择的,虽然,是一个很坏的选择。仍然痛恨软弱的焦仲卿,累得兰芝白白送命。她不过才二十岁,还有大把的岁月去充实自己的人生。

你以为这些事情只发生在远古时代?这样你就错了。不久前,一位母亲因为儿子自己选择的对象身高不合意,投水自杀抗议。这对恋人的结果不想可知。但这位女子,算是幸运,因为还没有走进那个家门。

时间过去,有些事情,似乎并没有改变。好在如今这个社会,多数女子可以选择自己喜欢过的生活,不需要依附任何人。以后,孔雀爱往东南飞也好,想往西北飞也好,不必再附会一个悲剧渲染人生。人们提起“传奇”,呵,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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