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怡和孟扬是朋友的朋友的关系。
有些微妙的相识，有些不可思议的相知。
周怡说，你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如果你不缠着我的话，我可以给你介绍合适的姑娘。
那时她清高，自己开一家咖啡店，每日穿着长裙，简单地用皮绳绑一下头发，清澈的面容不落俗套。
孟扬不肯，像个赖皮的孩子。
每天风雨无阻地到店喝一杯咖啡，下班时间坐在窗户旁看行色匆匆的人，再偷偷瞄一眼周怡，孟扬心生暖意。
注定孽缘。林雨墨调侃说。
孟扬是程序员，可是那时候还没那么多程序员加班猝死的案例——亦或者是传播不迅速，那个小城的人们习惯了慢悠悠的生活，也不会在意外界发生了什么。
他准时下班，准时出现在周怡的店里，准时点一杯美式咖啡。
太苦了。他向周怡抱怨，可是周怡并不理会他，自顾自地在吧台里面忙碌，或是擦擦桌子，或是调制一杯咖啡，或是发发呆，偶尔也走出吧台找个清静的地方看看书，在本子上写写什么东西。
2.
林雨墨每每听到周怡抱怨孟扬到店。
一直在和我搭话，可我并不想理他。周怡一边做烘焙一边自顾自地说。林雨墨嗤嗤一笑，也并不回答。
都怪你，生日叫那么多人，你看你认识的都是什么人？孟扬这种人就不该交朋友，像个痞子。她嗔怪起林雨墨，倘若不是那日生日会，自己被邀请过去，又有林雨墨从中撮合，也不会是每天无休止的纠缠。
你老大不小了，还不找男朋友。不知道的以为你受过感情的伤呢！难不成……你是蕾丝？林雨墨故意拉长声音，说完便“咯咯咯”地笑起来。
你才是蕾丝！周怡恼怒，戴上手套去拿烤好的曲奇。我就是不想过我父母那样的日子，整天为了柴米油盐吵个不停，或者一言不发各顾各的生活，如果我的婚姻也是那样，我为什么不自己过更自由呢？
她递一块曲奇给林雨墨，满脸忧伤。大学那么拼命攒钱就是想有自己的店，自己的家，不靠男人。你认识我这么多年，我不觉得你不懂我。
林雨墨听闻，手一哆嗦，吃了一口的曲奇饼掉在地上，碎屑也因震动散落在地毯上。她赶忙蹲下身子清理。
周怡见状也走出吧台拿了吸尘器，我来吧。你去旁边休息去。
林雨墨讪讪地缩回手。她自小有心脏病，大学里遇见周怡，此后都是周怡在照顾自己。父母给再多的钱都比不上周怡多年的陪伴，她心里觉得亏欠她，又担心周怡是因为照顾自己不肯找男朋友。
3.
那天大雪，孟扬没来。
周怡满心欢喜，好像是积压在心里的负担突然没了。她在朋友群里说：今天店里清静，我可以安心看一场雪了。
没人回复她。
也许都在赶路，也许还在加班。她想。
直到晚上8：00，店里都没再进一个人。
雪越来越大，行人也越来越少，周怡看完了一本书。
不知道是不是故事太过伤感，她觉得心里很失落，店里只有吧台和几个桌子上亮着灯，店里安静的不像话，一根针掉下的声音都能被听到。
可是这里没有掉下针的人，也没有可以陪她看雪的人。
闭店。
周怡看门外的世界，鹅毛大雪伴随着路灯旋转而下，微妙的感觉。
那一刻，她眼前晃过孟扬的面容。
周怡愣了。
孟扬冻得满脸发紫，哆哆嗦嗦地站在她面前——穿得过于单薄，难怪会冻成这样。
今天加班了，来晚了。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先进来吧。周怡心里一瞬间闪过很多感受，但是来不及抓住，也不知道都是什么，只是觉得有些想哭了，也觉得开心——至少现在有个人可以陪她看雪了。
周怡第一次为他煮了咖啡，站在吧台里，她看到孟扬疲倦的面容。
我还在想你今天不来我店里就清静了。周怡声音很细很轻，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就那么巴不得看不见我。孟扬回一句，听不出情绪的话，却让周怡感受到了他的心酸与不满。
她没说话，她第一次不知道说什么，以往孟扬说些什么，她都能用纤细的声音反击回去，可是这次她找不到自己心里的答案。或许是这样场景的缘故，她觉得自己失态了。
4.
那晚孟扬在周怡店里睡了一晚。
就在她沉默的时间里，孟扬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待到周怡反应过来，他眼角的泪已经滑落下来。
兴许是太困了。
周怡没有叫醒他，从房间里拿了厚厚的棉被给他盖上，关好店便回了房间。
第二天林雨墨来敲门，看到暧昧的空间里，孟扬沉睡着。
周怡解释一番，竟也觉得心虚。
林雨墨心里高兴，推醒孟扬调侃他：恭喜你终于向幸福迈进了一大步。
尽管睡眼惺忪，孟扬的回答依旧清醒：没有什么幸福，从今天开始我不喜欢周怡了，也不会来这里了。然后他转身把被子交给愣在一边的周怡。谢谢你收留我一晚，再见。
林雨墨也愣住了。
孟扬走出咖啡店，雪已经停了，刺骨的冷风迎面而来，他深吸一口气，裹紧了大衣朝家的方向走去。
以后再也不见了。他心里这么对周怡说。
林雨墨询问什么情况，周怡也没有说太多。
只说，这不更好么，他不纠缠我，我也乐得清静。
然而说归说，她觉得心里突然又多了什么东西，一下子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快哭了。
两周后，孟扬去了北京。
林雨墨分析道：他肯定是觉得自己被公司派到北京，自己没机会了才这样的。
周怡依旧没说话，静静地在吧台里收拾杯子。
走了就走了，没有一点消息，不喜欢了也不是朋友关系，何必总在心里记挂着。本就喜欢一个人的生活，少了一个人顶嘴，多了一份清闲，多好。
她这么对自己说，透过吧台去看孟扬常坐的位置，那里已经空了很久了。
5.
周怡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她偷看了林雨墨的手机，记下了孟扬的手机，然后一条信息过去：我并不是不想见到你。
然后她后悔了。
我只是想回答那天他问的问题，没有别的想法。她安慰自己，可是一整天的坐立不安。
等待孟扬回信的时间里，周怡从坐立不安到焦虑，再到心灰意冷，两天过去了，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发错了信息，也可能是孟扬根本不想理自己。
可是为什么我会这么难过？她坐在孟扬常坐的位置上，在便签纸上写下这句话。
因为你喜欢我。竟然有人回答！
周怡抬头看到孟扬提着行李站在自己面前的样子，喜悦与慌张一并袭来，她揉碎了便签纸，慌里慌张地站起来——
你怎么回来了？
因为有人给我发信息说想见我。他答。
胡说，我并没说我想见你。
可我没说是你发的啊。孟扬狡黠地一笑，反驳她。
我…… 周怡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是我想见你，想的都要疯了。孟扬推开行李箱，一把抱住周怡。他们的身高差的刚刚好，周怡听到他的心跳声，快而有力。
她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被他抱得越来越紧。
让我抱抱你。孟扬轻声道。
周怡就也乖乖地任他抱着。
店里有几个人，都知道他们的事情，也都面露笑容不做声。
似乎是绕了很久终于找对路了。不知道谁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6.
顺理成章地在一起，顺利成章地成了异地。
林雨墨说：你们这叫苦尽甘来。想想不对又随即改口道，异地恋也很苦。
周怡依旧在吧台里擦拭着餐具，只是这次她没有“嘲笑”林雨墨，她觉得自己开始感觉到幸福了，哪怕这种感觉时有时无，可能是孟扬远在北京的原因，可能是第一次恋爱的原因。那么多可能，她不知道哪个才是对的。
周怡依旧守着自己的小店，对外人也不再冷冰冰的，偶尔瞥她一眼，她正盯着手机笑得满面春光。
那个冬天真好，周怡觉得，如果那个冬天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所有的事情就会是完美的。
连她自己都被外在的一切骗了，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幸福的一对璧人。
孟扬每日准时发短信过来：吃完饭喝了一杯咖啡，可是怎么也喝不出你店里的味道。
周怡嗤嗤地笑，什么时候她开始贪恋这种一眼就能看破的情话？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学了新的蛋糕。
很快了，等我回去。
周怡看不到孟扬的表情，她觉得自己是幸福的，那么他也会是吧？毕竟，在爱情里，孟扬在先，她在后。
7.
故事到这里，本该圆满结局。
只是——
爱情里后来的那个人太过聪明。
第二年秋天，周怡挺着微微凸起的肚子去医院里看望病危的林雨墨。透过病房的房门缝隙，她看到趴在林雨墨身上痛哭的孟扬。阳光倾斜在两人的身上，整个场景都显得唯美而伤感。
孟扬说：你知道我一直爱的是你，可你却偏让我照顾你最爱的朋友。
周怡消失得没有痕迹，也没有出现在林雨墨的葬礼上。
她不是不难过，她觉得自己难过得已经没有了力气赶过去。
失去了孩子，失去了爱人，她为自己的决绝感到难过，也为自己的狼狈感到难过。
孟扬有没有找她她不知道，只是多年后辗转听闻，孟扬买下了她曾经留下的咖啡店，服装店又变回了咖啡店，但是少了一个人，也少了味道。
8.
周怡在北方的城市，，孟扬却回了家。
她想他们本该如此阴差阳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