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潇潇的住处，是在一个叫做瓦窑村的地方，距离东山别墅区大概半个小时车程。
回去的车上卫潇潇一路都在想，如果她真的决定去给戚小姐当保姆、或者说是陪她聊天，那她该怎么向男朋友解释。
她倒是不担心方明宇会反对，毕竟他现在也很需要钱，她担心的是会被男朋友看低。
“如果明宇知道了，他会怎么样看我呢？”
卫潇潇一路上都在想着这件事，她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每一种都叫她提心吊胆。
不知不觉间，车子已经行驶到了朝日公园附近。
朝日公园是北京四环内最大的城市公园，也是最大的富人区，这里拥有着200余顷的绿地、60余倾的碧波。
五大商圈，四条交通干线，数不清的富豪名流，以及直入云霄的豪华公寓。
卫潇潇来北京五年，她一直觉得这里能看到的北京风光，应当是最美的。
想象着站在几千尺的大平层里，每当朝日升起之时，拉开落地窗帘，就能看到清晨第一缕的阳光
夜幕低垂之时，靠着观景台的栏杆，就能够以270度的视野俯瞰整个三环内的气象。
这里看得到静谧幽深的将军林，也看得到喧哗骚动的三里屯；看得到近在脚下的车流，也看得到远在天边的云海。
但却唯独看不到一街之隔的瓦窑村。
瓦窑村就在朝日公园往南几百米，她是低矮的、暗淡的，瑟瑟缩缩地躲在街区的一角，她的视野被高楼阻绝，几点微弱的光亮也被都市的万千华灯给盖了下去。
卫潇潇就住在这里。
车子行到此处，卫潇潇甚至没有看一眼窗外，光是嗅着空气里这股熟悉的酸臭味道，她就已经知道，回家了，瓦窑村到了。
这里的建筑是清一色的灰色，透过朦胧的灯影看去，不像是砖块搭起来的，倒像是由灰烬堆起来似的。
瓦窑村今日的景象一如往日。
电线杆边吹牛逼的男人，垃圾堆旁抢地盘的野狗....烧烤摊上腾腾上升油烟，KTV里鬼哭狼嚎的歌声。
还有三三两两个暗娼，半倚着门，肥硕的屁股对着外面。
其实如今的瓦窑村已经比以前要清净些了，一场又一场的人口疏解运动过后，这里的居民走了大半。
以前这里还能看到很多小孩，现在都不见了，留下的人也总是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
卫潇潇的家在一条小巷子里，巷子口那儿稀稀落落停放着几辆货运三轮和共享单车，把本就狭窄的走道又占据了一半，她必须侧着身子、把包举到头顶才能勉强穿过。
卫潇潇一步一步、艰难无比地回到了她一个月1800的出租屋里，屋子只有二十来个平方，但卫潇潇平时大多都一个人住，男朋友偶尔才来陪她过一次夜，所以也足够了。
卫潇潇回到家后，就一直在想该怎么和男友解释她接下来的工作，可她还没有准备好说辞，方明宇就突然出现在了门外。
卫潇潇把门打开，望着不期而至的方明宇，第一句话就是：“你...你怎么回了，你不是说今晚要在学校改论文吗？”
“导师说了，论文没什么问题。”方明宇见卫潇潇态度冷淡，言语中有些不满，“我微信和你说了的，你没看到吗？”
“哦...我忘了...”卫潇潇这个时候才拿出手机，打开微信一看，最新的一条消息就是方明宇的留言。
“宝宝，我的论文选题过了，导师很满意，我今晚就去陪你，我们一起庆祝，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卤鸭脖。”
若是从前，卫潇潇心里或许还会有些惊喜，但现在她满脑子都只剩下了工作的事。
方明宇猜到卫潇潇有什么事情瞒着她，就把鸭脖放在了一旁，疑问道：“潇潇，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你...你最近如果有时间的话，就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搬到学校里吧，我准备把房子退了不租了。”卫潇潇想了想，还是决定和男朋友摊牌。
“不租了？那你去哪儿？”方明宇很是疑惑，“现在这时候可不好租房子。”
“这个你...你不用担心...我住别人家里。”
“别人家里？”方明宇起了疑心，“你在北京有亲戚？”
“不是，不是亲戚。”
方明宇听到这里，脸色一瞬间就垮了下来：“那是什么关系？”
卫潇潇意识到方明宇想到了别的地方，遂赶紧解释道：“明宇，你可别乱想，我和她没什么关系。”
方明宇冷笑：“没什么关系....呵，没关系别人凭什么让你住他们家里？！”
卫潇潇见自己越是解释误会越深，干脆就咬咬牙，老老实实坦白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我是去别人家里工作，然后屋主就给我包吃包住。”
“家里工作？包吃包住？”方明宇脸色越来越难看，“潇潇，你该不会是准备去当保姆吧？”
“不是保姆....”卫潇潇有些急了。
“那是什么！”方明宇的疑心越来越重、声音也越来越大。
“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就是陪女主人聊聊天，逛逛街就行了。”
“哦，我明白了...你不光是准备当保姆，还是给一个小三当保姆...”方明宇不愧是中央财经大学的高材生，仅从卫潇潇的只言片语里就猜到了雇佣她的人是一个被人包养的情妇。
“卫潇潇，你好歹也是个名牌大学的毕业生，读了这么多年书，怎么能做这种自轻自贱的事？”
方明宇一直在冷笑，这笑声叫卫潇潇不寒而栗。
“什么叫自轻自贱！”卫潇潇情绪也有些激动，“方明宇，别人说我自轻自贱也就算了，你哪里来的资格！为了给你爸治病，我这一年省吃俭用、加班加点，挣来的钱还不是都给了你。我工作丢了，你和我吵...我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一份还不错的收入，你又骂我自轻自贱，你以为我想寄人篱下，看别人眼色过日子吗！？方明宇，我告诉你，我养活我自己绰绰有余！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有必要去做这样的工作吗？”
面对着卫潇潇的一连串质问，方明宇完全不敢对视着她的眼睛。
他望着窗外的夜色，沉默了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道：“那你一个月多少钱？”
“一万五。”
“除了逛街、买菜这些以外，还有别的事要做吗？”
卫潇潇抹了抹眼角处那几滴委屈的泪：“没了，如果有什么过分的要求，我是不会答应的。”
方明宇没有说话，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过后，方明宇似乎是终于想通了，他走到卫潇潇面前，抱住了她的身体：
“潇潇，对不起，我不是真的要责怪你，我只是替你...觉得不值....你一个好好的大学生，又这么年轻，却要去做这种工作。”
“明宇...很多事情谁都不想的，可这个世界偏偏就是这样。”卫潇潇眼睛彻底的哭红了，“我们这样的人，在北京太渺小了，我们没有退路。等你出了学校，也许你也会理解我的...”
“我理解，潇潇，我现在理解你。”方明宇把卫潇潇紧紧抱在怀里，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等我毕业了，我一定努力挣钱，我会凭自己的本事，叫你过上不输任何人的生活！”
卫潇潇本来心里还有些怨气，但看着男朋友这幅充满责任感、一心为她考虑的模样，她对明宇也责怪不起来了。
“你要相信我，也要相信你自己，我们可都是在高考的千军万马里杀出一条血路来的，如果连我们都在北京待不下去了，那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得卷铺盖走人了！”
“嗯，我相信你！”对于方明宇的前途这一点，卫潇潇倒是深信不疑，明宇所学的金融本就是就业前景光明的专业，而方明宇又是一群学霸当中的学霸。卫潇潇虽然眼前的生活窘迫，但在对待未来的看法上面，却和方明宇有着同样的乐观。
两人很自然地就转移到了别的话题，他们聊着明宇的工作打算、聊着最近新上映的好莱坞电影、聊着以后养猫还是养狗、要一个宝宝还是要两个宝宝....
两人聊了很久，卫潇潇本以为这一页已经翻过去、男朋友也早就释怀，可以不再纠结于此了。
可却没想到方明宇却仍像是还有什么心事放不下似的，他的神色忽然间变得极其严肃。
“潇潇，你去那工作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是你可一定得记住，千万不要被那些不好的价值观给影响了，也不要受那种女人影响，你要坚守本心、做好你自己！”
方明宇盯着卫潇潇的眼睛、按着卫潇潇的肩膀，一本正经的语气，活像一个古板的教书先生，在对他那叛逆期的女儿进行一遍又一遍的规训。
“我知道了...”卫潇潇点了点头，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他知道方明宇是在担心什么，她在这件事情上的看法也和男朋友一致。
但是，方明宇在言谈里把戚小姐称为“那种女人”，这种轻蔑的态度却叫她心里有些不舒服。
这天夜里方明宇在床上一个劲地向卫潇潇求欢，可卫潇潇始终没有答应。
方明宇抱着女朋友，对着她的屁股拱了几下，见她没什么反应，也就倒头睡了。
卫潇潇一直到很晚都没睡。
她听到隔壁醉酒的男人在打骂她的妻子，楼下离异的母亲在声嘶力竭地朝孩子大吼....
年轻女人喋喋不休的抱怨、木板床上老人断断续续的哀嚎....
这天夜里发生在瓦窑村的一切，都让她更加坚定了离开这里的决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