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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家三房的还玉因为抽大烟,不到半年时间,抽光了他的赌坊,还搭上祖上留下的几十亩地,身子也偏瘫了。现在被大房的传玉逼着收房收地,他爹三老太爷心疼儿子病成了残废,又恨他败了祖上的产业,气得坐在冰冷的地上爬不起来。
三老太爷看着亲侄子卫传玉带着人封了赌坊扬长而去,儿子还玉趴在他的腿上,嘴里呜哩哇啦说不出囫囵话,不到四十岁的年纪,活活变成一个废人。三老太爷一只手揽着还玉,一只手撑着地,嘴里喃喃着:“老天爷呀,这个家完了!完了呀!”他的眼睛像是两口干涸的枯井,痴呆呆瞪着阴沉沉的天空。
还玉的大儿子庄运抹着眼泪,跑到了大爷挺玉家里,跟大爷说了家里发生的事情,挺玉的脑袋像被人擂了一拳嗡嗡响,他喊上儿子喜运就往三弟家跑,边吩咐庄运去找二大爷卫进玉。
挺玉爷俩跑到还玉家的院子,见老太爷坐在地上喘粗气,怀里斜躺着不会说话的还玉,两个小孩子蹲在还玉身边哭泣,还玉媳妇也坐在地上哭。挺玉把三弟从老太爷怀里扶起来坐着,他发现,还玉的半个身子已经不会动了。挺玉喊一声:“弟媳妇,你来扶着他。”还玉家里的停了哭,擦着泪过来把男人拥在臂弯里。挺玉把老爷子扶起来,让两个小孩子把爷爷搀进屋里,又喊儿子喜运帮着,半抬半拖地把还玉弄到炕上,还玉媳妇给还玉盖上被子。
把三弟安置好了,挺玉来到老太爷的房间,二弟进玉已经过来了。两兄弟沉默着,喜运给两个父辈点着了旱烟袋,走到老爷子身后给他捶背。三老太爷呆呆地坐在太师椅上,眼前仿佛对着一片虚无:“我怎么还不死呢?死了看不着烦心事,一了百了。老天爷,你怎么不收了我这老不死的呀!”
挺玉看看进玉,进玉锁着眉头只顾抽烟。挺玉又看看惊魂未定的孩子们,叹口气道:“庄运,你们兄妹几个去照顾你爹。换你娘过来,我们商量一下。”
庄玉带着弟弟妹妹走了不一会儿,还玉媳妇红肿着两眼走进来。挺玉磕了磕烟袋灰:“老三媳妇,我三弟已经这样了,爹也乱了方寸,只好问问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玉媳妇抽抽搭搭地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哥哥,我家孩子他爹已经成了废人,他做了什么事,我也不清楚。刚才大房的老二带着一群人来要房子,还说是地也典给他了。还玉被他们架回来就不会说话了,光啊啊着摇头,这可怎么办呀?”
猛然间,三老太爷捶着胸口大哭着道:“祖上留下的财产呀!就这么被大房给抢去了?我是咽不下这口气呀!”
老二进玉拍拍老太爷的手背:“爹,您先别着急,传玉说老三把房子土地都押给他了,有什么证据吗?”
老太爷喘了两口气道:“他拿着一张文书,是还玉画的押。我问他,还玉不是说用地去换房子吗?他说,还玉早就把地契押给他了。皇天啊!现在是赌坊没了,地也没了,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呀!”
进玉道:“爹,不对呀!半个月前,咱的地契不是还在家里吗?还玉拿什么押?”
老太爷忽然明白过来:“快,扶着我进里屋,看看地契还在不在。”
进玉急忙扶着老爷子往屋里走,挺玉也相跟着进了屋。老爷子打开衣柜门取出一个小盒子,抖着手从腰上解下钥匙打开盒子,地契还好好地放在盒子里。老爷子又是惊讶又是疑惑:“地契在这里呀,是传玉那小子使诈?他们是不是把还玉弄残废了,让他说不出话,好强行占了咱们家的财产?”
挺玉帮老爷子把地契放回去锁好,扶着他出来坐在太师椅上:“我们现在弄不明白还玉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样,三弟媳妇你回去好生照料还玉,给他找个郎中。他但凡能开口,我们问明白是什么情况再做打算吧。爹,二弟,你们说呢?”
老太爷颤巍巍地道:“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先给还玉治病吧!”
郎中看了还玉的病情,摇着头道:“病人是急火攻心造成的偏瘫,再加上抽大烟中毒,身子早就空虚了。病得这么重,在下无能为力呀!”
还玉媳妇哭着求郎中:“先生,求求您救他一命吧,我们娘几个还指着他撑家过日子,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娘几个没法活了。”她把两个孩子摁倒在地,娘三个给郎中磕头,老太爷坐在一边垂泪不已。郎中叹口气道:“这个病就是一个无底洞,好起来的可能是没有了。说句不好听的,也就是挨着时日,多活两年少活两年罢了。先开两副药吃着看看吧,如果能有好转,我再给他调几味药换个方子。”
挺玉吩咐儿子喜运跟着郎中去取来草药,让还玉媳妇去熬上,一家人盼着他能早一天开口说话,把事情的原委说个清楚。老太爷连气带冷浑身发抖,兄弟俩把老太爷安排好躺床上,这才各自回家。
傍黑的时候,天上飘起零零散散的雪花。挺玉看看天,月亮像一团白色的纸片,在涌动的云层里时隐时现。他心里喟叹一声:唉!今年的正月十五要下大雪呀!有燃放烟花的喧闹声传过来,他抬头寻着声音,朝着传玉家的方向骂了一句:“狼心狗肺!天打雷劈!”狠狠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邻居家的门头上挂了红红的灯笼,巷子里有小孩子提着八卦形的纸灯笼在“照毛虫”,他们快乐的笑声穿透黑夜,脚步把冰冻的街巷踩得咯噔咯噔响。这人世间呀,一个家庭就是一个小小的世界,大家各自经营着自家的欢乐和苦痛,无论谁家遇上什么样的塌天大难,都挡不住其他人家乐享天伦。你只管咀嚼你的痛苦,他只管享受他的幸福。一堵围墙,隔着两个世界的悲欢。
传玉收了还玉的赌坊,又得了他家的地产,这样的唾手可得,自然是得意扬扬。他因为太得意忘形,没注意到中德对他已经起了戒备之心。
那天,中德被传玉吆喝着,跟保镖们一起去了三老太爷家里。还玉凄惨的下场使他心里一惊,他只想着为母亲报仇,却没想到后果是如此惨重。他本以为,让还玉抽上大烟瘾,为了一口烟摇尾乞怜,活得像只狗一样。没成想,不到半年,他不仅抽坏了身体,还抽得倾家荡产。中德的眼前浮现着三老太爷绝望的眼神,还有还玉有话说不出来的可怜样子。曾经高大威猛的赌坊老板,他的后半生就这样废了吗?他听到传玉说,三房的地契也被还玉抵押了,心里不由得疑惑:那个地契明明是我又送回去了呀!怎么二爷爷说是押在他手里呢?二爷爷唱的是哪一出呢?
乱纷纷的世事,尔虞我诈的人心,哪里是一个小小少年能看明白的!中德只觉得二爷爷是个有计谋的人,高深莫测叫人不敢靠近。他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二爷爷的帮凶,他像是犯罪了一样惶恐不安。
还玉家发生的事很快就传遍了卫家庄,卫宝玉听闻后,心里不满二弟的毒辣手段,想找个时间与他絮叨絮叨。李氏劝道:“老爷,不是我拦着你,二弟早已不是年轻气盛的年龄,他的心里定是有自己的主张。你若贸然责备他,且不说伤了你们兄弟间的情分,若是被他两口子记恨了,后日又是些乱纷纷的恩怨。你且找个合适的由头从旁边去说,别说得太直,万一僵住了不好收场。”
宝玉点点头道:“我懂得。我在想,海西县这么乱糟糟的环境,对孩子们的将来发展不利。让泽运去济南读书吧!出门长长见识,别被一个小铺子禁锢了前程。眼下正好有个朋友的孩子也要去读书,可以让他们结个伴。传玉做的都是些喝人血的生意,我担心他的榜样带坏了孩子。我得跟传玉商量一下,让江运跟着泽运一块去济南读书,两兄弟之间还有个照应。如果孩子们学得来新本领,说不准将来能为我们卫家开一条新出路。”
李氏沉默了一会:“泽运只有十四岁。”宝玉道:“十四岁不小了,我们俩十五岁都成家立业了。”
一只燕子掠过檐前的巢穴,李氏失落地说:“它们早晚会飞走的。”她收回眼神:“老爷,让躲儿跟着巧珠读书吧,可怜的小闺女,让她娘冷落得像个没人疼的孩子。”宝玉道:“你做主就行,又不是多么大的事。”
二日早起,宝玉吩咐六子去传玉府上传信,请二老爷过来有事情相商。传玉打发六子回去,吃过饭净了手,一路溜达着来到东院大哥家里。
两兄弟在正堂坐了,宝玉跟兄弟提出孩子去济南读书一事,传玉忙不迭答应:“大哥说的这个事,我也有想法呢。我是想让孩子去青岛读书,离着家还近一些。去济南也好,能见大世面,跟着他哥哥我们也放心,还学些自理的本事。”
宝玉道:“我们的家业早晚得交到他们手上,早让他们历练一下,趁着年轻多学些本领。咱们现在的生意总有一天会被淘汰的,但愿孩子们别再趟着我们的老路走。”
传玉道:“还是大哥有眼光,未雨绸缪。”
宝玉道:“当今社会纷乱,生意不好做,有什么办法呢?只好随着社会去变化自己。都是为了生活吧。”他停了一下:“听说还玉瘫了?我们都是一个老祖宗的后人,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别叫外人看笑话。”
传玉笑笑道:“有什么好帮的,抽大烟抽空了躯壳,把家也抽进去了。都是自己做的孽。老话不是说了嘛,自作孽,不可活。”
宝玉道:“他自己不好好过日子,咱们也别踹他。比如一个人站在悬崖上,拉一把就回来了,推一把就是一条死路。”
传玉撇了撇嘴:“说到悬崖,大哥忘记小时,还玉差一点把你推下河里?他心怀不轨,觊觎咱们的家产,我是不会忘的。恶有恶报也得有人来替天行道吧?大哥只管做你的圣人,恶人我来做。”
俩兄弟话不投机不欢而散。宝玉看明白了,二弟的心已然浸在利欲的染缸里,哪里是自己三言两语能拉回来的?他叹了一口气,看着二弟的身影越走越远,或许,等他撞到南墙时,才会有一个醒悟吧?他和李氏商量:“二弟已经把还玉害成重病,咱们不能站在一边看热闹。他这个病好起来也难,我得去看看他。能帮他一把就帮帮他吧。”李氏道:“老爷,这事交给我去做,您就不用管了。现在他们家正在气头上,你过去,万一呛呛起来就僵住了。我和三嫂嫂能说进去话,我来做还少一些阻碍。”
宝玉想了想:“你说得也对。那么,以后看情况我再去给三叔请安吧。”便让李氏请了翠奶娘陪着,去看还玉的病情。
还玉喝了十来天的苦药,并没见有起色。郎中的药袪不了他的烟土之毒,烟瘾发作起来,手脚抽搐口吐白沫,又说不得话,只一味啊啊地喊叫,家人在一边看着难受。李氏过来时,正好赶上还玉的烟瘾发作,看他在被子里扭动着身体,嘴角流着白沫,绝望的吼叫声像从地狱里传出来一般。李氏的脸色苍白,她的心神像被这吼声撕裂了一样难受。
翠奶娘陪着三老太爷掉了半天眼泪,说了些赔罪的话,三老太爷摇摇头道:“都是孽债呀!说来根子都在我这里,当初不该跟不懂事的孩子说些不靠谱的话,让他心里生出邪念,做下错事,到如今用这样的凄凉下场去还债!”
翠奶娘唏嘘道:“我们家传玉从小就会记仇,老太太在时太溺爱他,我是个粗陋的奴婢,更不懂教导孩子。他如今这般性情,我这当老的担着大半不是。我来给您赔礼呀!老太爷,我担心卫家呀,这样下去,冤冤相报什么时候是个了断呢?”
三老太爷枯瘦的手里抓着烟袋杆子,却没有摁进一丁点的烟沫沫。他茫然地看着手里的烟袋锅子道:“翠姑娘,咱们都老了。年轻气盛时,做事难免欠周到。那时候争名夺利的,只想着能过上人人羡慕的日子,希望孩子们有个好的出路,等老了能跟着他们享福。可是,翠姑娘,你看我这是活成什么样呀?还不如替孩子去死了。”他哽咽着,枯井一样的眼睛里流出两行浑浊的老泪。
李氏给还玉家里的留下五块大洋,翠奶娘也从怀里拿出来两串铜钱。还玉家里的往外推着不收,李氏道:“三哥哥这病需要救治,家里又没了进钱的门路,三嫂嫂,你先收下,总比事急了到处借钱好吧?”还玉家里的被戳了疼处,眼泪骨碌碌往下滚。李氏一边劝着,自己也是不住地掉眼泪。娘俩心事重重地离开三老太爷家。
两个月过去了,还玉的病总不见好,一家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郎中换了好几个,谁来看了都摇头。还玉媳妇听娘家嫂嫂说,桃花山上有个老道士会替病人驱邪捉鬼,妙手回春,便央求老太爷请道士来家给还玉看看。老太爷想着病急乱投医死马当成活马治,让大儿子挺玉请来桃花山上的道士,那道士一番步罡踏斗,掐诀念咒,纸化了符烧了,还玉还是无法张口说话。又听人说二郎庄有个阴阳先生,能从住宅林地看出病人被什么给附体了,可以花钱请仙客送走晦气,去病免灾,老太爷不敢怠慢,忙吩咐挺玉请来阴阳先生。阴阳先生嘴里念念有词,吩咐做一桌子八碗八盘,烧两趸纸,放两支鞭。仙客请了小鬼送了,还玉的病还是原来的样子。
挺玉和进玉商量:“三弟这个样子,想开口说话是不可能了。他和传玉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看来也弄不清了。最要紧的是,咱们的地,他是不是真的抵押给了传玉?”
进玉道:“还玉虽然不能说话,点点头,眨眨眼还是可以的。不如趁着他脑子还清楚,咱们问问他,地契是怎么回事。”
挺玉道:“这事宜早不宜迟。明天上午我两个去看看他的病情,借着由头问问他地契的事。”
两个人约好时间去了还玉家里。还玉媳妇刚刚给男人喂了药,褐色的药汁还粘在唇边。两个男孩子帮着给他爹擦了脸,在床头上堆了一床被子,让他爹倚在被子上。
挺玉坐在床沿上,伸手握住还玉枯瘦如柴的手:“三弟,是不是好些了?”
还玉啊啦啊啦喊了两声,一串眼泪掉下来,挺玉伸手给他擦了去。还玉家里的愁眉苦脸地道:“哥哥,他这个样子,钱花了不少,一点的起色都没有,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了,眼看着揭不开锅了,我们娘几个怎么过呀!”抽抽搭搭哭了起来。还玉烦躁地用右手拍打着草席,咬着牙狠狠地瞪着女人。他左边的胳膊腿已经没有知觉了。
挺玉从褡裢里掏出来两串铜钱:“没有钱再想办法,别耽误了吃药。”进玉也掏出来两串铜钱给了弟媳妇,还玉心里是明白的,伸着右手,嘴里啊啊地朝着两个哥哥作手势。
进玉抓住还玉的手:“三弟,你放宽心治病,病好了还得带着孩子们好好过日子。”他就势坐在还玉的旁边:“三弟,你的心里是明白的对吧?”还玉啊啊地点点头。还玉接着道:“三弟,你把赌坊作了多少大洋押给传玉?”
还玉颤巍巍地从进玉的手里抽出右手,比划一个六字。“六十?”进玉问。还玉拼命摇头,把个六伸得直直的。还玉点点头:“是六块。传玉真是黑心呀!三弟,你这么一个明白人,怎么就入了他的圈套里呢?唉!还有一个事我不明白,三弟,你当真把咱家的地也押给他了?”
还玉瞪大眼啊啊地大声喊,一边摇头,一边摇着右手,眼泪溢出眼角,流到耳边鬓上。他把右手握成拳头,使尽力气往床上擂着。进玉擦了擦他的泪,将他的手盖进被子里:“三弟,我明白了,你没有押上地契,是传玉趁着你生病使诈,想强占咱家的地。你放心,地契在咱们手里,他就不敢强行霸占。天下还有说理的地方,他的手再大也捂不住天。”还玉使劲点着头,泪汪汪地看着哥哥。
从还玉的房间出来,挺玉兄弟两个去了老爷子屋里,三老太爷因为那天坐在院子里冰了筋骨,再加上痛恨还玉把家产都折腾得净光,又心疼他得了个偏瘫的毛病,一股怨怒之气淤在肝胆,身体一天天地虚弱了去。两兄弟坐在老爷子身旁,沉默着各自抽着旱烟袋。
三老太爷道:“你们,是去看还玉了吧?”
挺玉看了一眼进玉:“嗯,我们去看了他。唉!他这个病,慢慢地治吧!”
老爷子道:“我都明白,治不好了,说不定哪一天就没了。我就盼着,他能走在我的身后,别叫当爹的哭他。”他紧闭双眼,生生把眼泪憋回去。
进玉道:“爹,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三弟的病来得急,治得及时,不会有事的。今天我哥俩去看他,我们说什么他都明白着呢。我们说了地的事,可以肯定地说,三弟没有把地契交给传玉,是传玉趁着三弟生病使诈。”
老太爷摇摇头道:“儿呀!你们还没看出来吗?传玉是个有心机的,他这样说,一定有他的计谋。你们兄弟小心一点,别再上了他的套呀!”
挺玉道:“不管怎么说,地契在咱们手里,大不了和他打官司。我们该种时种,该收时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老太爷道:“唉!就这么办吧。遇上什么说什么吧。”
一晃眼,地里的麦子熟了。挺玉两兄弟雇了几个觅汉帮着收了麦子,又在麦茬地里起了地瓜沟垄,只等下过雨栽地瓜。
这日,觅汉刚套上牛,还没开耕,传玉带着一伙随从走过来。传玉指着觅汉道:“停了,停了,这是我家的地,谁叫你耕来着?”
觅汉愣一愣:“爷,我们昨天还在这块地干活来呢,怎么会有错?您看,雇主过来了不是?”
传玉从兜里掏出香烟盒,一个打手急忙上前擦着洋火给他点着了。他悠悠地吸着烟,斜眼看着走过来的挺玉,一边对那觅汉道:“叫你停下你就停下,怎么这么多废话。”觅汉不敢做声,停了手上的活,等着挺玉过来。挺玉扛着一张锄头,不远处跟着进玉和喜运。
传玉迎着挺玉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哥,这块地我来安排就行了,不劳大哥费心啊。”
挺玉气得大吼:“卫传玉,你不要欺人太甚!你把还玉害成这个样子了,还要赶尽杀绝呀?”
传玉笑眯眯地道:“大哥,有事好好说,发什么火呀?伤了弟兄们的感情就不好了。”他带来的打手们都围了上来。觅汉见事情不对头,把牛鞭一扔,撒脚跑远了。
进玉和喜运急匆匆跑了过来。喜运上前一步护在父亲身前:“卫传玉,你害了我三叔,还要抢我们家的地吗?”
传玉吐了一口烟:“大哥,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们两兄弟在聊天呢,后辈小子出来蹦跶什么?你就这样教导孩子?”
喜运愤怒地指着传玉:“你跟谁称兄道弟?谁是你的后辈?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不配跟我们家拉近乎。”
一个黑衣汉子伸手抓住喜运的衣领,把他拽了一个趔趄。喜运火冒三丈,一把将黑衣汉子推倒在地。喜运想不到那个壮实的汉子是如此的不堪一击,愣了一下,刚要上前补上两脚,被他二叔进玉一把扯开:“喜运,不要动手。”进玉转头跟传玉道:“兄弟,做事不可做得太绝,不管你如今日子过得怎么张扬,总得给别人留条活路吧?”
传玉谦恭地朝着进玉红拱拱手:“瞧二哥说的,好像我来抢地似的。我们都是生意人,做生意有做生意的规矩是不是?三哥把地契给了我,我们两个早已说好了麦收后交接,你说说看,我今天来接管不对吗?我还要问问哥哥们,既然地契都给我了,你们还来种的什么地?”
两个人正在辩论着,躺在地上的黑衣汉子鬼哭狼嚎地喊着:“疼死我了,我的腰断了,我站不起来了!”
传玉夸张地跑过去,急切地问:“刘三棍子,你受伤了?起不来了吗?”黑衣人哭咧咧地道:“掌柜的,我的腰被那个小子打断了,不敢动呀!”
喜运斜了他一眼:“真是会装,我都没使劲,你自己趔趄着倒下去的,哪里就断了腰?”
几个黑衣汉子围过来,挺玉把喜运拉到身后:“传玉,别演戏。这么壮的男人,拉扯一下就摔倒了?又不是纸扎的,一碰腰就断?想讹人,也得演得像真的一样吧!”
传玉沉着脸道:“大哥,我一直忍让你,你以为老实人好欺负啊?你儿子打伤了我的人,你说我演戏?你演个我看看?”
传玉话音刚落,几个打手围上去把喜运按到在地,挺玉着急去护,被黑衣人推倒,爷俩被人按住一顿拳打脚踢。进玉往周围看了一下,拾起觅汉扔在地上的牛鞭,使劲在头顶抡圆了,咔咔的响声像炸雷一样,他大声吼道:“传玉,叫你的人停住。不然我不客气了。”
传玉知道进玉是有手段的,只是轻日不露声色。他吐出烟头,朝打手们喊了声:“行了,点到为止,孬好他是我卫家的子孙。”打手们停下来,传玉对进玉拱了拱手:“二哥,您是高人,兄弟听您的。可是,二哥,那个孩子把我的手下打成重伤,治病的银子得他家出吧?我也不去他家讨要,省得吵嘴伤了和气。这头牛我牵走了,就算是给人家治病的费用吧。”未等话落,几个打手上前把牛犁解了,拉着牛扬长而去。
进玉顾不上和他理论,紧忙着去看挺玉爷俩的伤。那些打手很会打人,挺玉爷俩身上被打得紫青一片,流血不止,却没伤着筋骨。喜运呲牙咧嘴地喊:“卫传玉,我要杀了你!”进玉按住他肩膀,抬头看到躲在远处的觅汉,他朝觅汉招招手,觅汉踌躇着走过来。进玉把喜运交给觅汉搀扶着,自己搀着挺玉,几个人狼狈不堪地回了家。
三老太爷听了进玉的叙述,气得从床上爬起来,一叠声说着:“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老二,去东庄找赵讼师写状子,咱们去县衙告状!”
县大老爷接了状子,见被告是百花楼老板卫传玉,自己平日从他那里得了不少好处,心里已经有了几分偏袒。庭审时两家都拿出证据地契,师爷一眼看出三老太爷家的地契是假的,明显是传玉赢了官司。挺玉不服输,怒斥传玉指使家奴打人,还强行牵走自己家的耕牛。传玉分辨说是侄子喜运打断了家奴的腰,牛是用来治伤抵账的。县太爷听说喜运行凶伤了人,便令衙役拉出去重责四十大板,把挺玉和进玉赶出了衙门。
可怜喜运旧伤还没结痂,又被打得皮开肉绽,挺玉含着泪给他租了头毛驴驮着回家养伤。老太爷见儿孙输了官司,喜运还被打得皮开肉绽,一时间怒火攻心,病又重了三分。进玉不甘心一场官司落得如此下场,发誓要查出地契作假的真情。三老太爷道:“此事中德定然知道几分,想要查清真相,需得从他那里找到缺口。唉!我们家与中德之间横着一个天大的仇恨啊!他已经恨透了还玉,恐怕不会真心帮我们啊!再说了,传玉是个心狠手辣的,如果中德帮了我们的忙,被传玉知道了,他的小命不保啊!”
进玉道:“我不会直接找中德,想个别的办法。您不用操心了,交给我就行了。”
一日,二子来传老爷的令,要中德去府上的库房晾晒罂粟壳子。中德出了烟馆,抬头看见孟子在墙角徘徊。中德心里对孟子是有愧疚的,如果不是还玉出事,孟子应该还在赌坊干他的领班吧?如今赌坊没有了,不知道他在谁家当差混饭呢?
孟子见中德出了烟馆,便急匆匆迎上去:“中德,我在这里守着三天了,才看到你出来。”
中德道:“孟子哥,我是去二爷爷府上做活,不然就不出门的。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咱们边走边说吧,二爷爷那里还等着我干活呢。”
孟子道:“中德,我实说了,我没有生活的门路了。我没有什么手艺,就会卖力气侍候人。中德,不知道你二爷爷要不要跑腿的?我想求你帮着问问,孬好有个饭碗。”
中德道:“孟子哥,我可以帮你问问我二爷爷,行不行要听他的。你去西河边等着我,我干完了活过去找你。”
传玉听中德说孟子想来烟馆找活干,心里激灵一下。他沉着脸色道:“我这里不添人,你不必为他求情,做你自己的事就好了。”中德低头答应一声,讪讪退下。
中德干完手头上的活,想起孟子还在河边等着回信,便出了传玉家大门,直奔村西的小河。孟子百无聊赖地躺在河滩上,他把手臂枕在后脑壳上,眼睛看着天,心里七上八下的琢磨。他其实是领了二爷卫进玉的指令,来套问中德对传玉陷害三房的事知道多少。他的心里没有底,想不出从哪里开口,因为他认识的中德是单纯的善良的,怎么会参与陷害三爷呢?他觉得是自己对不起三爷卫还玉,如果不是因为那天在赌坊显摆漂河烟,三爷就不会染上大烟瘾,以至于卖房卖地,一病不起。如果没有惹祸的漂河烟,三爷的身体还如铁塔一般,当着他的赌坊老板,一切都还是从前的样子,该有多好呀!即便是被三爷开了,只要他们一家子平安和顺的,自己的心里也不会沉甸甸的难受呀!漂河烟,可恨的漂河烟啊!
孟子听见踢踏踢踏的脚步声,知道是中德到了,便坐起来,朝中德招招手,两个人并肩坐在河滩的沙子上。河滩与河水连接处是一丛丛浓绿的芦苇,河对岸地里的玉米已经抽穗,绿绿的一片,在盛夏的阳光里清凉着人们的目光。
中德开口道:“孟子哥,二爷爷说近期不添人手。对不住啊,你还得另找活干。”
孟子淡淡地道:“没事,又不是你的店,你也得听东家的话。”他沉默了一下:“中德,三爷的病好不了了。我前天去看了他,瘫在那里不会说话,看得人心里难受。你说,从前是一个多么健壮的人呀!真是可怜。”
中德沉默了半天,吐出一口气道:“他那是自作自受,不值得可怜。但是你,孟子哥,以后怎么办呀?”
孟子道:“天无绝人之路。不怕,实在不行我就去扎觅汉。中德,还是你的运气好,有你二爷爷护着。你看三爷,身子垮了,还把赌坊和地都折腾进去了,跟着他的人都没了饭碗。你说他抽的是大烟还是金子?”
中德见孟子句句不离三爷,心里有些反感,好像专门拿着还玉来提醒自己似的,他蹙着眉头道:“我有什么好运?爹娘都没了,这世间孤零零一个人,哪里有你的好命,爹娘兄弟一大家子都疼你,你与我这个孤苦伶仃的人比什么?”他忽然想起小红,心里一阵恍惚,我在这世上,还是无牵无挂的人吗?他想着小红说的话,心底升起丝丝暖意,原来,我现在已经有人挂念了。不知道二爷爷什么时候才能给我俩成亲呢?二爷爷,你千万别再让我去做那些不好的事情了。中德想着心事,他把两手枕在后脑,呆呆地看着渺远的天际,听不见孟子喋喋聒噪些什么。孟子见中德不搭理自己,便住了声。两个人无精打采地离去。
悄悄跟在他们后头的二子回了传玉的府上,传玉问道:“那个叫孟子的去哪里了?”
二子哈着腰道:“老爷,我看见他去了进玉家的油坊,中德是回烟馆了。”传玉道:“嗯,我知道了。”传玉的眼里射出一道阴鸷的寒光。
八月十四是镇上的庙会,这一天,平日里不出门的大闺女小媳妇都被长辈们允许去赶庙会看热闹,有钱的人家早早给闺女媳妇们准备下新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坐着父兄、男人推着的木轮车上去赶庙会。庙会上商贩云集,什么样的生意都有,每年来赶会的都是人山人海。
二奶奶高氏让丫鬟们准备下最好看的衣服,说是要带着她们去庙会上看热闹,小丫鬟听说能跟着主子赶庙会看热闹,兴奋得像是要飞出笼子的小鸟一般。
黄昏时候,二子来烟馆喊中德,说是老爷叫他过去说事。中德放下手边的活,急匆匆来到二爷爷府上的正堂。正堂里却没见着二爷爷,二奶奶高氏坐在太师椅上抽烟。她斜眼看了看中德道:“刚给你做了件新衣服,在小红屋里,去拿着吧。”便顾自抽着旱烟,不再理会中德。中德谢过二奶奶,像做贼一样去了小红的住处。
小红笑盈盈地拉过中德的手,把一件新衣服往他身上比量着:“德儿,你穿上这件衣服就像新郎官一样精神。来,我帮你换上看看。”
中德害羞地道:“红姐,不知道二爷爷什么时候给我们成亲?我一个人晚上睡不着,心里老是惦记你。”
小红喜滋滋地道:“德儿,告诉你吧,二奶奶说了,老爷打算秋收完了就给我两个成亲,她说让我们准备些成亲的物件呢。”
中德兴奋得小脸通红:“真的假的呀?红姐,你可不要骗我啊!”
小红道:“傻瓜,这么大的事,我能骗你吗?这不,奶奶说了,明天是庙会,她让我们两个去庙会置办些嫁妆呢。”
中德高兴地蹦了一蹦:“我要娶媳妇了!”他忽然想起,手里并没有多少铜钱:“红姐,我的工钱都给二爷爷存着,手里没有多少钱,怎么置办嫁妆呀?”
小红道:“我这里有,你的工钱先存着,等过些日子成亲的时候再取出来用吧。”
中德高兴地裂着大嘴笑:“红姐,我还得跟二爷爷说一下,明天叫别人先替我一会儿。”
小红道:“明天是庙会,奶奶说,她要带着小丫鬟们去逛庙会呢,抽烟的客人也要去庙会玩玩吧?德儿,不如咱们两个早一点去,买上了就回来,耽误不了多长时间。我看见后院有毛驴,你早起去牵出来,我坐着毛驴,咱们早去早回。”
中德一夜没睡好,怕一觉睡过头。听着鸡叫两遍,中德就起了床。他一会儿到院子里看看天色,一会儿在床前整理整理衣裳。他把母亲缝的书包从枕头底下取出来,书包里装着王爷爷给他的小布包,里头装着几十个铜钱。好不容易等到天色胧明,便揣上书包急匆匆出了门。村庄四周静悄悄的,邻居们都还睡着,太白星在东天闪着亮亮的光。
中德转过两条街巷,前面高耸着二爷爷家威严的门楼子。中德没去敲门,他蹑着脚转到最后头的一进院子,他知道东墙上有个小门,门上挂着把铁锁。中德轻轻打开锁,从牲畜棚里牵出一头毛驴。他抬头看看天色,估计小红已经在路口等着自己了。他把东门锁好,牵着毛驴出了小巷。小巷口站着穿着漂亮的小红,中德兴冲冲走上去,扶着小红坐上毛驴。
官道上已经有稀稀拉拉的行人,都是早起去赶庙会的乡里人。中德赶着毛驴,和小红说说笑笑往镇上赶路。刚刚走出三里远,听见后边有人吆喝着往这边跑过来,中德回头看,远远的有七八个黑衣人手里拎着棍棒刀叉,像是在追赶什么人,又听到马蹄的声音,怎么像是二爷爷的白马呢?他拉着毛驴,在路边站住了,等着后头的人:“红姐,好像是二爷爷的人呢?”小红看着追过来的人,没有说话。
说话间几个黑衣人围了过来,中德看看都是二爷爷的人,便上前问一声:“大哥,你们这是去哪里?”
黑衣人一指中德:“你拐走老爷家的下人,还装成没事人一样,真是可恨!”
中德懵了:“哥哥,这是红姐,老爷许配给我的媳妇儿。奶奶说让我们去赶庙会买嫁妆,过些日子我们就成亲,我没拐人呀?”
黑衣人道:“骗子!赶庙会还用走这么早?还偷了老爷家的毛驴!”
正争执着,骑马人也赶过来,中德看是传玉爷爷,便上前一步,却被黑衣人拦下。他急火火地喊道:“二爷爷,我和红姐去赶庙会,是二奶奶让我们去的。”
传玉坐在马上,鄙夷地看着中德:“你可真是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这些年,你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我府上给你的?现在你翅膀硬了,竟然敢偷偷拐走我家的丫鬟。真是岂有此理!”
中德哭咧咧地道:“二爷爷,真是二奶奶让我们去赶庙会的呀!红姐,你说句话呀,是不是二奶奶让咱俩去置办嫁妆的?”
小红委屈巴巴地道:“中德,我就说这样偷跑不行,你非要这么做。你看看,被老爷奶奶发现了吧?我没有脸回去见奶奶了。”说着呜呜地哭出来。
中德的心一下子掉进井里,他忽然明白,是被小红骗了。这些年来,小红一直都在骗他的感情呀!“贱人!”他咬着牙骂道:“想不到,你一直在陷害我。”
传玉喊一声:“把他捆起来送县衙吧!这种忘恩负义的东西我也不想见了。那个贱人,先送到黄秋凤那里吧。等我有空了再处置。”说完,也不听中德申辩,带着两个随从扬长而去。
几个人摁着中德,把他的双手绑在背后,踢一脚擂一拳地往镇上走,一个黑衣人把小红安置在毛驴上,大摇大摆送往百花楼去。小红扭头看看中德,心里默念道:德儿,别怨我,我也是为了活得好一点。她天真地想着,这一去离开了母老虎高氏,安安逸逸给老爷做个外室,后半辈子吃喝不用愁了。她万万没想到,自此一步跳进百花楼的火坑,再也难见天日。
中德的身上脸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被人推搡着走在路上,黑衣人一边打一边骂他忘恩负义,拐走东家的丫鬟。几个人押着中德走近一个树林子,中德哀求道:“大哥,您行行方便,我去解个手。”
黑衣人骂道:“憋着吧!憋死了算完,省得我们跑腿去衙门了。”
中德道:“大哥,人有三急,这水火之事怎么能憋住?它又憋不死人。若是小解也就罢了,大不了尿裤子里,我现在是大解呀,要是拉裤子里,各位大哥闻着也不舒服不是?大哥,看在平日里我对各位恭恭敬敬的份上,您就行个方便,有哥哥们看管着,我还能跑了?”
一个黑衣人道:“让他去拉吧,毛还没干的小子,凉他也跑不掉。”一个黑衣人上前给中德解了绳子:“德哥儿,不是我们难为你,你干下这种事,东家能轻饶了你?快去快回,东家还在县衙等着你。”
中德道:“哥哥,我去林子里方便,别熏臭了哥哥们。”一边往林子里走。黑衣人跟进来道:“别耍花招,你跑不掉的。”
中德答应着进了林子,找个树底下蹲下来,黑衣人见他脱了裤子,便扭头捂着鼻子不屑看他。中德觑了一个机会,手里摸起几块小石头,身子一弓,轱辘滚进旁边的沟里,抬手将两块石头往远一扔,莎啦啦的响声惊动了黑衣人,回头不见了中德,便大声惊呼着:“中德跑了!”几个同伴都进了林子,又一声响起,远处的灌木叶子动了一下,一个人喊道:“他在那里,快追!”几个人大声骂着,朝着树叶晃动的方向去追。中德屏息静气,看着他们追远了,猫着腰顺着沟的另一个方向没命地逃去了。
中德拐了东家的丫鬟,让人捉住了送往县衙的事,被赶庙会的路人四下传扬,很快便传进卫家庄卫进玉耳朵里,他的心里咯噔一下,猛然明白,定然是孟子找中德的事被传玉知道了,是传玉设下了圈套,要将中德除掉灭口。这样看来,不光是中德凶多吉少,孟子也有危险了。他到油坊唤出正在干活的孟子,给了他两串铜钱,嘱咐他立时远走他乡,避一下风头。
进玉急匆匆去了大哥家的烧饼铺子,与大哥一前一后来到三老太爷住处,三老太爷听了进玉的述说,心里明白,与传玉的官司再也打不赢了。他让儿子扶着自己从床上起来,披上衣服,挺玉把老爷子搀到正堂坐了,进玉给老爷子按上一袋旱烟,轻轻用火镰点着了火。门外有脚步声,原来是喜运拐着刚结疤的伤腿走进来。
三老太爷颤巍巍地道:“传玉是个狠角色,看来咱们家的地是铁定被他吞了。你们也别恨你三弟败家,他斗不过传玉呀!我看还玉这些日子病得不轻,如果有一天他走了,庄运兄妹三个,你们哥俩能帮衬多少就帮衬多少,不管怎么说,你们哥仨都是一个娘留下的血脉。”
挺玉进玉闷头抽烟,脸色阴沉着没有表示,老爷子叹口气道:“唉!中德就娘俩个,都走到今天的地步,还玉留下的是娘四个呀!罢了,一切由命吧!”
忽然院门哗啦一声响,喜运出门一看,是传玉带着一帮人走进来,喜运骂道:“卫传玉,你个不得好死的,欺负人到了门上了。你给我滚出去!”
传玉斜了他一眼:“黄嘴小儿,信不信我把你送进大牢里呆上几年?”
挺玉听见儿子跟传玉嚷嚷,急忙出了屋门:“卫传玉,你也太欺负人了,抢了我家的地,还来耀武扬威吗?”
传玉道:“跟你说不着。这房子是我的,我让窑匠垒一道墙,把我的房子立出去。”
进玉扶着老太爷出来,老太爷拿拐杖指着传玉道:“传玉,你就这么来不及吗?你是不是要把我一家都逼死了才舒服?”
传玉道:“三叔说的什么话呢?我三哥把房子卖给我,我就有权利来修整。这不,有个朋友看上这处房子,我拉上界墙单立出去,人家住着也方便不是?”
三老太爷用拐杖顿着地面:“传玉呀!你的心有多狠呀!你和这兄弟三个是一个爷爷留下的,身子里都流着卫家的血啊!你就算有天大的能耐,也不能用在自己家里人身上吧?”
传玉不屑地道:“一个爷爷?那老东西是你们家的爷爷,不是我家的爷爷。想当年,他把田地房产都分给了你们二房三房,我爹是长子呀!他的心有多么偏?这样的老东西,你让我叫他爷爷?实话告诉你,这些年,我就没给他烧过纸磕过头,我就不认他!哈哈,他也是没长前后眼,不知道有朝一日,他偏心照顾的后人守不住他留下的财产,到头来都进了我们大房的名下。”
三老太爷两眼一黑,身子往后倾倒,被进玉一把揽住:“爹,您怎么了?”一时间,老太爷的子孙们齐齐围着他忙活,传玉顾自指挥着窑匠:“从这里拉道墙,完了把大门垒好,活干得利索点,过一会有人来验收。”一边背着手,悠悠荡荡出了三房的大门。
两天后,三老太爷撒手归西。老爷子刚满了五七,还玉也跟着去了九泉。
卫家三房连着办了两桩丧事,一派萧条败落光景。喜运找铁匠打了一把刀子,磨得铮亮锋利,见天掖在腰间,嚷嚷着要杀了传玉。挺玉怕儿子出事,跟进玉商量了一下,打发他到关东投奔亲戚。还玉家里的听了这话,便央求两个哥哥,让喜运带上大儿子庄运出去闯荡一下,说不准能找条活路。挺玉见弟媳妇一家凄慌可怜,答应了她,让喜运带着庄运。还玉家里的揽着三个孩子大哭一场,给庄运收拾了点简单的行李。两兄弟出门的那天晚上,传玉家的后一进院落燃起一场大火,把装着罂粟壳、大烟土的仓房烧了一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