巩义的文
(这篇不知道作者是谁、只写了‘嘉禾传媒’,因为是写巩义的文章、所以引用并注明出处)
一
伊河和洛河,犹如两个手拉手的小姐妹,在一个叫岳滩的地方合二为一。伊洛河是一条女性的河,犹如曹植笔下的洛神宓妃,袅袅婷婷,飘过黑石关,漫过白沙滩,绕着邙山的臂弯,姗姗投入黄河的怀抱。伊洛河最后一段又称清河,这是相对于黄河的浑黄而言。但清河给我的感觉远没有清河这个名字给我的感觉更好。十几年前当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在相当程度上影响了我对她的向往。黄河的黄是因为自然的黄土和泥沙俱下而呈现的浑黄,而清河充斥了太多人为的污染,貌似清澈,其实更有流毒。沿岸工厂的废水以及居民的生活污水,随意的倾泻在河里。但这种清与黄丝毫不影响河洛汇流的奇观。南来的伊洛河与东去的黄河在邙山的断处汇合,宽阔的水面上形成了阴阳互动的太极图。 工业的污秽把伊洛河染成了肮脏的河流,但却不能夺去她的妩媚。她可以是肮脏的,但她一定又是庄严的。毕竟,伊洛河哺育了几千年的河洛文明,奠定了中华文明的血脉。 在文人眼中,伊洛河犹如在水一方的佳人,这在曹植的《洛神赋》中描绘得淋漓尽致。洛神,既是传说中溺死于洛水的伏羲女儿的化身;而另一种说法似乎更合情合理,她不过是这位多情的“官二代”的“梦中情人”。曹植因慕恋美丽的嫂嫂而不得,只有将自己的单相思,融入婉约细腻的文字中。 在普通人眼中,伊洛河就是一条普通的河。她可能阻隔了两岸的交往,却也哺育了两岸的人民。依河而居,依河而生,艰辛的劳动,艰难的生存。曾经,这里河运发达,富了一代又一代商贾,譬如康百万家族,那奢华的地主庄园如今依然矗立在伊洛河岸边。而更重要的是,她养活了无数的家庭,繁衍了一代又一代的河洛子孙,生生不息。并且,孕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华夏文明,营养了中国人的灵魂,如“河图洛书”、“阴阳太极”、兴佛寺、石窟寺、龙泉寺、白云寺等。曾经,她也暴戾恣睢过,冲垮两岸堤坝,冲毁两岸良田,所以才有了九龙王庙、河渎庙等。我喜欢独自行走在这片土地上。在暮霭中追思过去,在晨光中幻想未来,感受今天的快乐,享受平凡的幸福。 夕阳的余晖中,我常常漫步在河洛汇流的地方,看长河落日,听佛寺钟声;夕阳无限好,我却感到莫名的失落。如一败兵,受伤后独卧芳草丛中。听树上鸟雀叽喳啁啾,不觉眼眶润湿。看河堤,沙滩,沙汀,草地,芦苇,白鹭,牛羊,还有螺蚌及跳鱼,忽然发现生命中还残余一点幻想。 晨霭缥缈中,我常常漫步在白沙堤岸,看白鹭盘旋,听现代工业聒噪的轰鸣。河堤外,槐花微落,梨果渐成,草茂而水浅。沙滩上,蚌壳、腐鱼散落沙泥中,长腿的白鹜站在浅水边,等待猎杀的目标出现。阳光初照,便觉灼热。幸有河风习习,消去了大半暑气。我漫无目标的走着,漫无边际的思想,想生活,想人生,想生命本身。踩着松软的沙滩,呼吸空气中弥漫的泥土气息,贴近大地,眼前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一簇簇葳蕤的芦苇轻声絮语,我想起法国帕斯卡尔的话:人是一株会思想的芦苇。芦苇是平凡的、脆弱的,它缺少智慧与灵性,随风飘摇。但人有自己的主见和思想,人是最有智慧的生灵。 天光云影中,垂钓者稳如一尊雕塑,远处机器轰鸣,近处鸟儿歌唱。生命是快乐的,生活是幸福的。在小小的得失上喜怒哀乐,庸庸碌碌也是一生,不再幻想生命要如盘旋的苍鹰翱翔天外。珍惜今天的艳阳天,不再奢望明天也许更美好。 六月,绿色恣意地疯长。轰轰烈烈的花季已经过去,到处是实实在在的绿。葱郁的绿给人以澄澈的感觉,沿伊洛河两岸的村庄掩映在绿阴当中,很有“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和“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的诗情画意。想起诗经上的“白雾茫茫,蒹葭苍苍”,想起“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洛神,我忽发奇想,在这样的季节,这样的早晨,以散漫的方式,沿这一片古老的土地作一次环河漫游,不啻为一次奢侈的心灵之旅。 宁静,河岸笼罩在一片祥和的宁静之中。我可以静静的思索,慢慢地行走,从容不迫,少了匆匆的步履,多了一分沉甸甸的思索。没有其它的旅客,也许他们不屑于来这样的地方。薄雾将两岸笼罩,仿佛历史的烟云,在某种程度上把现代的一切遮蔽,仿佛回到了春秋,回到了唐宋,回到了明清。 在历史与现实的交织中,我渴望能够在俯仰之间捡拾一些珍贵的记忆碎片。站在那些历史的遗迹之上,寻找共鸣,寻找丢失的自我,寻找心灵的慰藉。
二
历史的沧桑,总会留下一些不可磨灭的文化遗产。 洛口,应该是伊洛河最早流入黄河的地方。在这块叫古“洛汭”的土地上,曾经留下过多少的辉煌。犹如中华民族的根脉,这里在中国历史上有着显赫的地位。这里,是河出图洛出书的地方,伏羲依此“图”和“书”,分阴阳,画八卦。这里,见证了黄帝受命于天的禅封仪式。据《竹书纪年》:“帝尧祭于洛。”“率群臣沉璧于洛。”这里,见证了隋炀帝行幸江都,也就是俗说的“下扬州观琼花”的奢糜。这里见证了隋朝兴盛一时,兴洛仓遗址留下了一个帝国残缺的梦。这里见证了隋唐农民起义留下的太平冈遗址。 沿河边公路向西,千沟万壑中却有一处洪沟遗址,留下了人类最早的活动遗存。继续前行,莲花山上兴佛寺的钟声,惊醒了多少人虚幻的梦。泗水与伊洛河的交汇处,有杜甫的诞生窑,目前已建起了庞大的杜甫故里纪念馆。这位“世上疮痍,诗中圣哲;民间疾苦,笔底波澜”的悲怆诗人若地下有知,该再不会感慨“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了吧。 白沙堤外的三田故里,留下了紫荆树枯而复荣的美丽传说,演绎了中华民族“孝义”为先的道德魂魄。白沙堤内,蒹苍苍苍,白雾茫茫;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只是长长的人工大堤多了人工雕琢的痕迹,少了自然天成的原始风貌。站在伊洛河大堤上,遥望宋皇帝陵,掩映一片高楼大厦之中。曾经的皇家陵园,如今成了市民休闲娱乐的游园。 继续前行,黑石关早已消逝在历史的尘埃之中。当年的雄关变浅滩,天堑变通途,沿河公路像一条玉带绕伊洛河延伸。这里便是芝田,一个很有诗意的地方,古斟国的都城,传说中仙人种灵芝的地方。曹植笔下的《洛神赋》中“尔乃税驾乎蘅皋,秣马驷乎芝田”说的就是这里。这里的汉墓、官楼、古寨、宋陵及文魁坊等鳞次栉比。在这片黄土地中,栖息了寇准、包拯以及高怀德的忠魂。站在启圣阁,伫立望洛亭,遥望帝都洛阳,伊洛河静静流淌,轻声诉说着千年的繁华烟云。不知道是何缘故,我突然生出悲伤,一个古老的爱情传说,竟然萦回脑际不能相忘:宓妃愁坐芝田馆,用尽陈王八斗才。 《诗经》中说“寤寐思之,求之不得。求之不得,辗转反侧”,曹植似乎最解其中味儿,爱不能得,他只有将这种相思转化为意淫,用绵绵悱恻的文字来排解心中的郁闷。訾殿,古夏国的都城,只留下了一个名字。继续溯流而上,伊洛河平缓地流淌,默默地沉淀。站在河堤上向南望,青龙河谷的藏梅寺,又叫白云寺,掩映在绿树翠叶丛中。曾经也是香火鼎盛。传说唐代黄巢起义西伐长安时,曾在此驻兵,并挖洞贮粮。直到今天,附近还有阅兵台、练兵场、饮马泉等旧名。 岳滩,伊洛河现在就在这里汇聚,过去应该更靠上游。我站在岳滩村东的一处高地上,看村北的洛河和村南的伊河从我左右慢慢的聚拢。浅浅的伊河水,好像美人眼角挂上了一抹冷淡的表情,眼睛里多少会出现嘲弄的表情。而相对充裕的洛河水,多多少少还残存着脉脉温情。连年的干旱,使得伊洛河失去了往日的丰盈。裸露的沙滩上,几只抽沙船不知疲倦地轰鸣着,搅扰了伊洛河的清梦。不远处的柳阴下,有几个垂钓的老人,悠闲地坐在那里,搅扰着伊洛河的清梦。 露水的清凉里听一阵鸟喧,便觉得一脚滑回隋唐。宽阔的水面上,“漕船往来,千里不绝。”黑暗终于退去,弥漫的薄雾也像轻轻拉起的帷幕。思维刚从它的色泽里走出来,山野、乡村的故事同初升的太阳一起抖擞精神,迎接新的黎明。 《水经注·洛水》:黄帝东巡河过洛,修垣沉壁,受龙图于河,龟书于洛,赤方篆字。以及隋炀帝行幸江都,俗说的“下扬州观琼花”:发显仁宫,出洛口,御龙舟。舟四重,高45尺,长200尺,上重有大殿,朝堂;中二重有房百20间,皆饰以金玉沉檀。挽船士8万人,美女9000人,皆衣以锦锈之采;艳丽夺目,舳舻相接200余里。 不难想象,当年的伊洛河一定是波浪滔天,汹涌澎湃。而现在呢,浅浅的河水至多承得起一叶扁舟。大自然仿佛是在开玩笑,一个延续了几千年的玩笑。 过伊河、洛河大桥,走入偃师。在这里,我们看到了更辉煌的人类文明遗迹,二里头夏都,东汉洛阳太学和鸿都门学等等,那一处处散落的古代文明犹如熠熠星辰,不胜枚举。沿河堤而下,一座山岭像栖息的凤凰。这里叫凤凰岭,有会圣宫、龙泉寺等名胜遗址。 龙泉寺又叫温泉寺,坐落在凤凰岭上,当地人称为红庙。在晨练老人的指点下,我循着村中小路,沿山脊一百多级台阶来到寺院。寺院和民房比邻而居,其他并没有出奇的地方。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寺院东北角的玉帝阁,令人不解的是“玉帝阁”“玉”字的一点竟长在上边。 出红庙,向北,远远看到立于麦田中的会圣宫碑,称作“中州第一碑。”那矗立的高大石碑,表明在这片郁郁苍苍的玉米田中,曾有一座辉煌的北宋行宫会圣宫。当年,北宋皇室人员从通济渠入鄩溪,逆流而上至凤凰山西侧码头下船,或是走陆路,即从洛河鄩溪湾码头下船,乘车马至会圣宫。他们休息、沐浴、更衣,然后渡河前往巩义的宋陵祭祀。会圣宫毁于何时,已无从考证,现在偶尔还可以看到一些宋代的残砖破瓦。关于会圣宫碑的建造,有一个耐人寻味的传说。因为石碑巨大,碑帽没有办法放到碑身之上,当时的知县忧心忡忡,亟盼良方。正当大家商量对策时,一个白胡子老人来到人群中,知县问他有没有办法。老人答道:“我已经是土埋半脖子的人了,能有什么办法。”说完就离开了。这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却使大家醍醐灌顶。人们用土将碑身掩埋,再用滚木将碑帽推到顶端,顺利将碑帽“戴”到碑身之上。类似的传说,好像在嵩阳书院前的石碑也上演过。 石家庄,曾经的伊洛河古渡口,早已成为历史。当年的渡口,已经成为良田沃野,玉米,花生,芝麻等农作物,茁壮成长。沿村外的陇海铁路券洞向南,便是王铎墓。紧临铁轨边缘,有两只石马,一个碑座。石马雕刻精良,有宋皇陵石马之威仪,高大威猛,几无风化迹象。王铎墓主体部分已埋进路基之下,只剩下这两只石马忠诚地守护着王绎寂寞的灵魂。而不远处的田地中,有两只赑屃,一只相对完备,一只残缺不全,还有一只翁仲保存在不远处的九龙王庙中。 王铎,晚明清初书法大家,有“神笔王铎”之称号。却因降清之举,贴上了“大节有亏”的标签,使他的书品和人品都逊色了许多。我想为他找点儿开脱,他顺应时势毕竟保全了城中百姓的性命,却感觉苍白无力。与他共同守城的史可法,宁死不降,成为人人敬仰的民族英雄。王铎剩下的岁月,虽官居高位,却活在孤独的屈辱与煎熬中。我们的文化中对于民族气节的推崇,崇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不知道是悲哀还是幸运。我在树阴中找寻,那滴还挂在叶上的露珠,沿着叶脉回旋、滚动,仿佛王绎内心的纠缠。同是书法家,王铎、钟繇和颜真卿的墓葬相距并不远,遭遇却迥异。而与王绎墓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离它不远的九龙王庙,当地人称黄大王庙,为纪念治水有功的黄守材而立。对于有功之人,黎民百姓不会忘记,修庙祭礼,香火不断;历史不会忘记,志书称赞他“功并神禹”、“活河神”,康熙皇帝封他为“灵佑襄济王”,并祀“金龙四大王”,还有御赐的“威宣式遏”匾额。 “北邙山头少闲土,尽是洛阳人旧墓”。这里,正处于邙山的龙头之地,一代名君商汤王,灭夏建商;一代名臣周大夫苌弘,碧血化玉,他们死后均葬于此。这里,山水相间,钟灵毓秀,以她的淳朴、厚重、富有灵性,吸引着历代帝王将相造访,演绎了一幕幕波澜壮阔的历史话剧。 康百万庄园,我曾经去过多次,它倡导的“留余”思想熠熠生辉,它那典型的建筑艺术无言地诉说着悠悠庄园梦。而五龙,就是太康被后羿打败后,他的五位弟弟和母亲流落至此作《五子之歌》的地方。据《尚书》记载:太康失邦,昆弟五人须于洛汭,作《五子之歌》。 太康尸位,以逸豫灭厥德,黎民咸贰,乃盘游无度,畋于有洛之表,十旬弗反。有穷后羿因民弗忍,距于河,厥弟五人御其母以従,徯于洛之汭.五子咸怨,述大禹之戒以作歌。 其一曰:“皇祖有训,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予视天下愚夫愚妇一能胜予,一人三失,怨岂在明,不见是图。予临兆民,懔乎若朽索之驭六马,为人上者,奈何不敬?” 其二曰:“训有之,内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墙。有一于此,未或不亡。” 其三曰:“惟彼陶唐,有此冀方。今失厥道,乱其纪纲,乃厎灭亡。” 其四曰:“明明我祖,万邦之君。有典有则,贻厥子孙。关石和钧,王府则有。荒坠厥绪,覆宗绝祀!” 其五曰:“呜呼曷归?予怀之悲。万姓仇予,予将畴依?郁陶乎予心,颜厚有忸怩。弗慎厥德,虽悔可追?” 这首中国最早的诗歌,体现了最早最原始的“民惟邦本,本固邦宁”的政治思想。河道中拦腰筑起的橡胶大坝,似乎还可以听到对中国最早的帝王亡国的叹息声。 大力山,外面是厚厚的黄土,里面藏着坚硬的岩石,有血有肉,犹如中原汉子侠骨柔情。就在这个地方,上面是黄土,下面是黄土,唯独中间部位有一道石头的肌理上,开凿了一个个石龛,大大小小,举不胜数。曾经,这里也有方圆数里的佛寺建筑,只可惜后来被毁掉了。但硕果仅存,石窟寺内珍贵的飞天造像,依旧清晰如昨,栩栩如生。 我一直认为人们信仰的力量是巨大的;我也一直认为,人是要有点信仰的。就在伊洛河与黄河交汇的地方,还有一座河渎庙,香火依然旺盛。这些如星子般散落在伊洛河两岸的大大小小的寺院和庙宇,成了几千年来乡村农民的精神家园。 我站在黄河大堤上寻找,两河汇流的地方已经没有泾渭分明的阴阴太极漩涡。伊洛河静静地投入黄河的怀抱,不惊,不喜。而不远处的滩地上,却有三三两两辛苦耕作的农民。这里万顷良田沃土,比起那些散落的兴洛仓遗迹,这里才是源源不断的天然粮仓。 仿佛走马观花,但每一处遗迹都给我留下了或深或浅的印象。现在公路交通的便捷,绕行一周不过一天时间,我却有点儿羡慕这里曾经发达的水运。也许,只有坐在小船上溯流而上或顺流而下才更有味道。一叶扁舟飘摇在伊洛河中,两岸垂柳拂依,河面上或结网捕鱼,或荡棹击水,渔歌对答呼应。碧空蓝天倒映河中,河面上微波荡漾,鱼沉浮上下,蛙和鸣高低。渔舟唱晚,泗河春柳,白沙鸥鹭,黑石险关,佛寺钟声,杨村晚渡,什谷汇流等,如一幅幅水墨山水画卷。 野渡潇潇蓼叶红,沙鸥乱舞夕阳风。 长曳万里烟霞外,短篷一声杨柳中。 何处归人呼南岸,向来赢马立残春。 玄机懒问津头路,唱罢渔歌月已东。 船悠悠,水悠悠,游哉乐哉,晃晃悠悠摇入黄河母亲的怀抱,犹如坐在童年的摇篮中。想起小时候唱的儿歌:摇啊摇,摇到外婆桥。这才是最相熟的记忆,这才是最温馨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