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风雪在本该复苏的初春依旧凛冽,夹着黄沙扑在少年脸上,长年的恶劣天气,让少年的脸在本该柔嫩的年纪磨出几分粗糙。少年掀开厚厚的帘帐,“公子,药煎好了。”
“阿朗,把药端过来吧。”这声音低沉里带着点病弱的无力,明明是沙哑的,莫名听起来又有点婉约,把这室内粗犷的漠北风情,都柔软了些轮廓。
阿朗绕过内帘,将药摆在桌上。“公子,你今天还弹琴给我听吗?”漠北少年的心性,爱的是马背弯弓射大雕,爱的是豪气纵饮一坛酒。而阿朗也没想过自己会爱上听这文文静静的琴。
“你想听,我弹便好了。”男人的脸上,有些岁月的痕迹,而眼角眉梢都是温和的笑意。“今天想听什么……”
话还没有说完,一股寒风就吹了进来。帘子被高高掀起。帘外的一人高高骑在马上,即使寒风呼啸,也给人一种岿然不动的感觉,让人觉得这天下没有什么值得他动摇。他抬腿下马,缓缓走至拿着琴的男人身边,低头说“林铮,和我回家吧。”
阿朗这才回过神来,侧身一挡在两人之间,只是身量还太小,草原上长大孩子是比一般孩子高大的,只是一对比,少年稚嫩就十分明显了。
“阿朗,你让开吧。”
“可是公子……”
“无妨”
阿朗有些不服气的盯着外来者移开,眼里还有些敌意,像一只初生的小狼崽遭到了挑衅。
被唤做林铮的男子一口饮尽手边的药,抬头忍不住似的笑起来“陆将军,你说回家,我到不知道这个家是那个家了。”笑着笑着竟咳了起来。
阿朗站在一旁,有些无措,他看到的公子是那个温和带着笑意的,这样情绪激烈的从来没有出现过,就像一潭平静的水里,突然溅出了万丈水花。
“你的病何时这么严重了。”陆翊也顾不得他那些讽刺的话了,夺过他的药碗,凑近闻了闻,陆翊心里生起一股火气,忽的凑过去捏起林铮的下巴,手上的经脉爆起,仿佛再用力一点,就能捏碎这线条清瘦的下巴“你不要命了,你知道这药,你知道你……”
阿朗晃了下神,冲上去,用力一推。“谁不要命了,公子会活的长长久久的”
陆翊站直了,有些讽刺的看着阿朗“那你就看看你盼着要活的长长久久的公子喝的什么!五石散!”又有些无奈的扭过去,“林铮,你知道的,喝了这药也忘不了什么的,乖乖和我回去好不好?”说着说着语气里竟带着恳求的意味。
“公子,你……”阿朗站在一遍,但是他觉着这两人之间插不进任何人的空隙,仿佛全世界唯此二人。
“阿朗,你先出去吧”林铮叹了口气,低下头将手置于琴上,想让心静下,可是颤抖的手震起的丝丝琴音又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陆翊,你知道我最怕死了。这药不过是喝着玩罢了,我还要教会外面那个少年琴曲的,我不愿这把桐木琴随我赴黄土的,你知道的,我最怕的就是死,不然为何我会家门被灭,还答应做那琴师呢?陆将军,你说是吧?”
***十年前***
“你们听说了吗?林家满门被灭啊,听说是惹了不该惹的人。不然一个制琴的……”
“什么不该惹的人,还不是那贪得无厌的王爷,瞧上了人家的传家宝治病圣药,得不到就毁掉嘛。”
“不是说是看上那大小姐的美貌吗?”
“这种话你也信,分明就是想要那药”
“全家几百号人一个不留。”
“哎,权势压人啊……可怜啊……”
小客栈一桌的人在讨论着最近轰轰烈烈的林家灭门案,没人注意到角落桌上的少年浑身颤抖,嘴唇发白。只有他知道,不是要什么圣药,也不是什么美貌,不过是那狗屁国师说林家不除则天降大灾。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数白条人命啊,就血葬给这一句简单的话。
江南附庸风雅,一副好琴千金难求。林家百年世家,制琴为生,财势浩荡,又无权无势,的确惹的京城里那位眼红了,半边家财没使那人满意,于是才有了这狗屁理由,这灭门惨案。金块珠砺,弃之迤逦,一个国师还真是不得了了。
滔天的恨意从少年心里涌出,他抬手将剑摔在桌上,巨大的撞击声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一只手从桌子那端伸过来牵了牵少年的衣角。“林溱,坐下。”
“阿姐,他们……”
“说了坐下”
少年强忍着打人的冲动,掀摆而坐。那边人见没热闹可看,也就将头扭了回去。
林溱坐好以后才发现阿姐脸上都是泪水,瞬间心里就慌了,忙凑过去,紧握着她的手。林漪回握住她,苍白的手没什么力道“现在得忍啊,阿溱,你要长大啊,我们活着就要走到最后啊。林家只有我们了,我的病,哎,不久可能就……”
“阿姐,你别说了,你会没事的,我……我会长大的”少年哽咽着,林漪擦去他的泪水。“这仇一定要报的。阿溱,你学剑这么多年,我希望你也好好摸摸这琴,这桐木琴就是爹娘留给我们最后的念想……哎……”叹息在这骄阳似火的季节,婉转出了九分凉意。
贞清一十六年冬,林漪卒,世上没了那少年气长的林家小公子林溱,只有江南名气大躁的少年琴师林铮。恰逢新太子爱琴,全国募才。
“江南杏花微雨,果然名不虚传,这美人也确实多,陆翊小哥啊,听说你也是江南人,怎么就这么冷冰冰呢?实在是没有一点儿的温柔情趣。”说话的正是此次南下募才队伍的一员。
“苏隽,你最好别说话。”陆翊是亲近着这位同僚的,否则也不会说出此言,只是此人实在聒噪,一张桃花脸,和着行动,实在像个浪荡公子哥,和禁卫军形象差别太大了。偏偏这人还是他一队儿的,一路南下,路程无聊,实在要被他烦死了。
“已经到了江南了啊,你激动吗?听说江南花楼柳巷和北方可不一样,美人儿个个似水柔情,今晚你得陪我逛逛,还有……哎!你突然加快干嘛,等我啊啊啊!”
晚上,陆翊还是没能脱离苏隽的魔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