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0日。天阴得极重。
赤壁崖边的荒草被风吹得四处披散趴在地上。前几晚狂风呼啸暴雨如注,不知赤壁上的苍鹭是否安好。
来到一脚处。我看见了悲剧。靠崖根处的几个苍鹭巢被泥沙填满。曾经齐整整头挨头酣眠的四只半大苍鹭现在只剩下三只,它们呆呆站在边巢上,巢里隐约看得见一只被泥沙掩埋的幼鸟尸体。平台上密集的空巢落了很多,一些没巢有抵挡住狂风暴雨的侵袭,巢毁蛋碎鸟亡。幸存的幼鸟没有像往常一样酣睡,更不鸣叫,同样是呆呆蜷缩在巢里,它们还魇在暴风雨的噩梦里。
小一已经长得有拳头大了,小二里巢的蛋已经孵化,两兄弟紧挨着呆卧在巢里。从六木树上看小一下巢的平台,七八个现巢在只剩下三个。平台风口处上次喂食的巢还在,几只幼鸟没有了踪迹。斜坡上小三孤身一个在巢里,另外两枚蛋没有了踪迹。
这是我看得见的毁灭,赤壁上,看不见的毁灭还有多少?我不知道,暴风雨也不知道,只有赤壁知道。它虽知道,却不言。赤壁还知道,它被风雨侵蚀千年的酥松崖体,不适合苍鹭在这里筑巢。苍鹭不在这里筑巢,能到哪里筑巢呢?
几年前,苍鹭的大巢多都是在江滩密集的芦苇荡里,它们在那里恋爱、结婚、孵蛋、双宿双飞。南水北调,江滩被淹,浅水滩消失,芦苇沉入江水,江面浩渺,苍鹭没有落脚地,它们逃隐到江边的悬崖峭壁上,把搭巢建在峭壁上矮小的灌木枝丫上。
现在浅滩几乎消失殆尽,它们没有地方站着等一条鱼游过。它们不会逐浪捕鱼,不知可学会了新的捕鱼方式,不知每天可有收获,能否养活得了自己和幼鸟。汉江浩渺,碧浪中,游鱼如梭,它们只能望江兴叹。
万顷碧水下,失去家园的,不仅仅是苍鹭。
江面上咆哮飞驰来一艘快艇,惊起在巢里呆立的苍鹭,它们凌空曳曳而飞。快艇上传来孩子的惊呼:妈妈,快看,好多老鹰! 我连忙朝空中望去,只有几十只曳曳而飞的苍鹭。孩子把苍鹭当作了老鹰。
孩子们知道奥特曼,知道光头墙,知道灰太狼,知道吸血鬼,看过很多动画片,会玩很多种网络游戏,有芭比娃娃,有各类变速玩具车,有花花绿绿长长短短的玩具枪。不知道汉江的江滩上曾经生活有苍鹭、白鹭、白鹡鸰、赤麻鸭、绿头鸭、沙滩鸟;不知道春天油菜花开,桃花开,樱花开,杏花开,槐花开;不知道春季田野生长的是麦苗不是韭菜;夏日水田里生长的叫秧苗;秋日田野里苞谷黄大豆饱满;不知道冬天落叶的是梧桐树、椿树、枣树、榆树、杨树、华栎树,不落叶的是松树、柏树、白蜡树;不知道叮邦虫背上插麦秸可以拿着它作小飞机,磕头虫放在手心,它会一直向你磕头不已,支一个筛子,下面撒点秕谷可以捕麻雀,捉几只小螃蟹,看它们惊慌失措横着走。
春草年年绿,春花逐日开,燕子去了又回来,自然万物才是我们最长情的陪伴。
鸟来鸟去山色里,人歌人哭水声中。
高楼林立,原野消失,菜地消失,庄稼消失,高速的发展是时代荣光,在这荣光背后我们日益茫然的灵魂跟不上漂浮的脚步。 离开赤壁时,暮色四合。对岸城市璀璨的灯光已经亮了。我身处在赤壁顶这杂草丛生的荒芜里,身后不远处就是如火如荼发展的开发区。如果有一天连这片荒芜也没有了,这群苍鹭还能退隐到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