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快

外快这个词到底是褒？是贬，現在仔细想想，应该是在不同的历史阶段存在着不同的意义。“外快”的本意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挣钱的代名词，后来演变成拿着社会主义国营企业的工资的人，利用工休时间挣钱的代名词。劳动挣钱应该是光荣的，但戴上这顶“外快”皇冠，就成了非法收入。挣外快的人就应该在本单位接受审查调查，然后把所有的收入交给本单位，严重时再戴上有资产阶级思想的帽子，接受群众的批斗。当时农村人把自留地的菜，挑到市场上去卖，被市场管理委员会的管理者称为“偷机倒把”。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外快等于偷机倒把。

我在从初中毕业到进入信阳地区建筑公司的五年多的时间里，从每天九角钱（当力工）开始到每天二元零九分（当四级泥工），不论春夏秋冬，只知道干完活由师傅（工头）把钱送给我手中，並且咛嘱着，伱查收一下，你干了几天，每天按多少钱计算，对不？我查查钱、默默地算算，滿意的笑笑，把钱装进浑身补丁的破衣服口袋里，高兴地回家一把交给我的妈妈。

我们家又有了买米的钱了。

那时候，我从没听过“外快”两个字。

1965年3月，我以泥工考级的身份进入信阳地区建筑总公司第一施工队，规定三个月的考核期，实际上仅仅一个月就定为二级泥工。每天日工资标准为1.48元，每月乘以25.5天就是月工资的全部。由2.09元/天降到1.48元/天，落差太大，意味着我们家的生活水准也要下降。我想到了退出建筑公司。我妈不干了。她说国营企业的职工，工程不用自己找，不愁活干就不愁工资。另外班长廖老爹要培养我。培养我干什么？当工长？当六级工还是八级工？有了目标钱会升多的。我就被留在泥工四班，还被廖老爹指定为班里五大员中的两大员——宣传员（主要是政治学习时读两报一刋即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及红旗杂志的社论）和出纳员（主要是记全班的考勤，月终编工资表，领发全班工人的工资。）知道了社会上在干什么党中央在干什么，政治觉悟有了提高。

可我家的进项（收入）在減少，生活水平在下降是每天睁开眼晴都能看到的事实。我不能坐以待弊。我大胆地利用休息天去挣四级工或六级工的日工资。因为挣了大钱就得出大力每次都早出晚归，累得筋疲力尽。

干完活挣了外快就在师弟王铁头面前惼（plan，眩𣆥的意思）。谁知道消息很快传到廖老爹耳朵里。廖老爹把我叫到工地角落里，狠狠地熊了我，骂了我。他声调不高语气和霭但用词很严肃。他在保护我，怕我被喜欢打小报告的人抓住小辫子，然后在工区范围内批斗我。再就是上纲上线后开除我的工作。

我第一次知道了挣钱的另一个带有阶级性质的叫法是“外快”，第一次知道眩𣆥外快是自已把自已推向深渊的第一步。想通了，解决问题的办法也应运而生。我就偷偷摸摸的挣外快。

信阳市內临大街的砌墙、掛瓦不干，只干市区以外的，室内的工程。这种持续挣外快的生活坚持了十年。也就是说用出劳筋巴力（苦力）挣钱的方式坚持了十年。

我当上工长后，用簾价购买了旧砖、木柃条，夫妻俩人用一年的业余时间，建了两间约35 m2的所谓甲级平瓦房。（详细过程见第43篇《筑巢风波》）因为有纸糊平顶室内窗明几亮，鮮艳的油漆内外分色，对开的玻璃窗上带有亮子和纱窗，比传统的封闭式的房子开郎的多，住了两三年后我以一次性4000元的价格卖了。我又用该款项购买新的建材，在王家大院大门口的空地上建了一处两层小楼，约98 m2。和一个约15 M2的单门独院。当时的市场价（380元/ m2计）约三万余元。

三万元已经超过了获得“万元户”的称号的上限。我的一位初中男同学，中专毕业后回南湾村劳动，他发现政府对农村的政策有新的改变时，抓住机会首先把水田改为漁苗田，把培育的漁苗送往湖北出售，一年下来收入超过万元。他的事迹被市委市政府知道了，成为劳动致富的典型。市长親自向他颁发奖状和奖品，农村万元户的称号在我初中同学中间传播开了。

为了对应“农村万元户”，我在同学和设计圈内，被戏称为“城市万元户”。信阳市设计室的一位工程师喊我为“最早的房地产开发商。”我自认为是我夫妻二人共同挖的第一桶金，确切的说应该是我的外快收入。用经济学眼光看，我是得到了我应得的“未被别人伤害的剩余价值。”

我挣外快的第三种劳动方式是脑力劳动——用建筑设计和审查工程预决算来获得一定比例的报酬。基本上是国家明文规定的收费标准的30%以下。一段时间里我的业务扩大到我需请人帮忙的地步。因为我喜欢上“教师”的职业，特别是听母亲讲我父亲就是一位初中教师后，更加热爱教师职业。我外快比教师挣钱多，但不是享受，在课内课外向年轻人传授知识是我最高的享受！

这审查工程结算时，发现了一位特别聪明的预算员，他的结算中每一个分项工程中都多出几元或者几角钱。经过查找原因，才发現他的绝密手段，是遇到小数点就进位，而且不是逢五进一的長规方式。

我说服不了这位小老弟预算员，他倒把我问的哑口无言。他问我定额中只规定取两位小数那一条叫四舍五入？我只好让请我的领导和他们公司的领导共同商讨。我逐条提出，双方领导人同时定案，才完成审计的定案。让我终生难忘。

在同时间段完成图纸设计的用时比决每审查用时要多。为了防止走漏风声，开始设计时签署姓名时，采取笔名，因老婆姓石先用石磊两字。第三份图纸上签署了袓晓月三字。它是我姓趙的趙字是由走、小、月三个字的谐音。

图纸设计开始于1975年，结束于1997年。即考上国家注册监理工程师后就不再接工程设计和親自爬在绘图板上熬夜了。但被单位列入调查对象也在八十年代初期。

现在仔细想想，被调查的原因来自“自投罗网。”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开过以后，街上的菜市场逐渐放开。偷机倒把的行为成为劳动所得合法化。我就把京剧团（胜利大舞台）的设计费公开实名的在地建总公司的家属厂，开具了一份发票按比例交了管理费。

当时建筑技工学校的另一名老师，因设计信阳豫剧团的图纸，找信阳地区文化局要了不足国家规定50%设计费的电视机、录音机，被地建公司审查。审查结果为退回“脏物”。地区文化局拒收，物品就堆放在党委办公室，三年后又让这位老i师自己取回，连句道歉的话都无人说。该老师找到建设局领导，调到信阳地区建筑设计院任二级建筑师。

我的票据做为我挣外快的证具，我的名字被列入审查对象名单。审查经过和结果是派去调查我的人親口告诉我的。

技工学校三层办公楼教师办公室里。下午课外活动的时间，别的教师都去做锻练身体的活动了。我改为最后一本“工程制图”作业，正在往备课本上抄作业中错误通病，准备第二天上课时给学生解惑答疑的事情。我的背后传来一句陌声人的问话。同志，你认识赵仁老师吗？他爱喝酒听说他酒隐很大。

因为我的座位背对着办公室的门，陌生人的问话让我摸不清头脑，我就转过身来隨声附合的说，“不知道。”同时我仔细打量了一下来人。

走进来的是一位不足三十岁的年轻男人，穿着一身发了白的軍干服，个头和我差不多一般高，微园臉庞、眉清目秀，看起来给人一种做事精干的感觉。我心里想又是那部队的转业干部，调到技校来做政治思想工作或者李支书将要退休，他来当支书来了。

即然来的都是客，我就走到门前的课桌旁，右手提着暖水瓶，左手拿了个公用的玻璃杯，先用开水把杯潸了潸，倒入半杯白开水，递给来人说，对不起，公用茶叶喝完了。我本人习惯白开水。初次见面就用白水招待，不呈敬意。随手拉了把方橙给他，“请坐。”

他毫不在意的接水、坐下。接着进门时话题继续说，你们的赵老师能喝酒，我走到哪哪都说挣的钱喝酒了。

我已经意识到了，他知道我就是赵仁。他也知道对我的调查已经结束，对我保密没有任何意义。我仍然装着不知道，听他侃侃而谈。

他说，我最先到的是地区文化局。见到了陈副局长和主管杨会计。问他们赵老师收了伍佰元设计费是否私分了？杨会计说，哪能私吞了，当天夜里我们在胜利大舞台旁边的餐厅里，喝夜宵酒的酒桌上，赵老师就把伍佰元硬塞给司老板。还代表我们甲方说，区区500元不足你请我们的一半，依设计费的名义从会计帐上取来，做为我们甲方对你们热情招待的补贴。司老板当场说，以后夜宵就是甲方请乙方在一起乐呵。

副局长同时批评了我们的错误做法。说“偷机倒把”的收入早就合法化，设计费是他们劳动所得。豫剧团和设计费变成电视机、录音机你单位没收，你们咋走帐？退还给设计人是迟早的事情。

关于你要调查的赵仁老师，他为我们地区文化局，不对，应该是用他的知识和勇气为国家节省了约九万元的基建投资。我的年薪才7000不到，节省十三年的年薪不说，他没课就到工地检查质量和指导施工。他能与泥、木工们称兄道弟，大家都信任他、服他。地区建设局的工程师们提供的方案是把六十年寿命的胜利大舞台推倒重建，估价十六万元。赵老师在座位增加100个和增加放电影功能和维修方案，才发了七万元。你说说是功还是过？你们领导要放他走我文化局要！

我在用心去听他的感受。

转业干部继续说。我顺𥸎摸瓜的找到了信阳市钟表社、信阳市猪毛厂。几个甲方都是对赵老师发出赞美之词。我找到收设计费的乙方单位，乙方建筑社的经理直接让会计把几年的收支帐本摔给我，让我随便查。当我用“谁不得利谁肯起早”这句话问经理时，经理开口就骂，放屁！我赵老弟不是那种人，要知道泥巴匠也是有尊严的人。赵老弟给我们帮忙，逢年过节我们给他老母親送点点心；给他儿女做身衣服；休闲时请他喝点好酒不可以嘛？他敬我们一尺，我们应该敬他一丈。经理指着他的预算员说，你去技校找你赵哥学识图，赵哥收过钱嘛？转业干部说，我听到的回答是，最多星期天让弟妹炒两菜，喝口小酒。所以赵老师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能喝酒和好（喜欢）喝酒。

转业干部笑着对我说，我猜你就是赵仁老师，不错吧？我笑着点点头说，你才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工作，第一次遇上人要整人的狠气吧。党的春风刮遍全世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会刮到信阳，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刮暖我的心田。这次刮来了。我谢谢你，领导同志。我可以放心大胆地挣外快了。

挣外快的形式由苦力改为脑力；挣外快的时间由每周日休息的白天演变成每天夜晚。到1984年4月，建设部远距离教育学院成立后，我的形式和时间都发生了新的变化。因为培训中心和技工学校在同一校园里，有时候在同一个教学楼里。刋授中专部的课程表又是我自己安排，我就可以公开的利用白天，技校没课的时候为刋大的学生上课。同期间，信阳地区科协也办了建筑工程类“施工员”、“予算员”、“质量负”、“安全员”的培训班。城市改革开放的突破口是建筑行业，公社一级的建筑公司象雨后春筍般的成立了，各类员工又必须持证上岗，农民工成了各种“员”，理论知识缺乏。国家建设部和省建设厅发布文件，号召有能力的院校和科协办起了建筑类几大员的培训班。

我在河南省刊大信阳培训部里即是教务主任又是专业教师，在信阳这个县级城市里，特别在建筑行业里，从唯一的国营企业地区建筑公司开始算起，到各县各乡的建筑公司、建筑队、设计单位、予结算单位都有我的学生。

我教中专部四年里共坍授了七门专业课程。它们分别是“工程制图”（画法几何和建筑工程施工图的绘制）、“工程测量”（水准仪和经纬仪的构造和使用、施工現场的测量）、“工程力学”（靜力学及建筑材料力学）、“房屋构造”、“建筑施工技术”、“建筑施工组织与管理”、“建筑工程定额与予算”等。教材采用建设部按照教育部大学专科学历的教学大纲，由本科院校的教授编写。

在信阳科协培训班里主讲三门课。即“工程识图”、“工程予算”和“工程力学”。教材采用中专程度的版本。学生的文化程度参差不齐，让他们达到一定的专业水准，他们是最难教的一个群体。当时全国各地都在学习文化和技术，都要把十年浪费掉的学习机会补回来。

这也是我的知识储备最好的一个时期。这个时期大约是十年左右。我自己定的杂志有最基础的《建筑知识》、《建筑施工》、《建筑学报》、《世界建筑》、《新建筑》等。

破格晋升讲师前在全国范围发表了两篇论文，做过二十多个单位工程设计。教学，设计两种挣外快的形式相亙渗透，理论和实践可以相互交流及转化。

前二十年的泥工、吊装生活，给我的教学方式方法得到改进。这十年的教学设计挣外快的实践，为后来进入信阳师范学院（2023年更名为信阳师范大学）讲授多门专业课和当建筑施工教研室主任，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80年代后期开始，我的外快形式从自己親自干改为专业技术管理。我的外快收入也从簾价劳资上升为比我本职工作的工资超出几倍的翻番。

技术管理开始是做建设方的技术顾问。在1997年3月参加全国注册监理工程师的考试资格合格后，成为国家注册监理工程师。从技术顾问上升到工程监理。虽然从挣钱角度上讲仍是外快，但责任也承担着生命财产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