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
多年前的春天,街上有人卖树,我一口气买了四棵苗儿,三株枇杷,一棵香樟。三棵枇杷种在院子里,一株香樟种在池塘靠墙的边上。院子里没有闲地儿,委屈你了,我对香樟这么说。
也许是因为树苗太大,也许是因为水土不服,还也许是因为时令不对,抑或是它们根本就想死。半月之后,几棵树就都枯萎了。我很不开心。
枯都枯了,我也就懒得理,种在院子里的那三棵被我拔掉当柴烧了。那棵香樟吗,要拔还得绕到池塘里边去,烧柴,就像老杨说的,年三十逮只兔子,有它过年,没它也过年。就不睬它了。
池塘边上的草从来就不清理,年复一年,那些草就肆无忌惮地生长,到夏天的时候,就和我买来的香樟一样高了,到后来就完全淹没了那树。从此香樟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了。
秋天的某一日,我突然看见草丛中有不似草的那种绿色闪烁,翻越短墙,拨开杂草,我看到了什么?香樟,那棵香樟居然还活着。仔细看时,它的主干早已经枯萎,干透,只是从根部又发出一枝上来,这一枝虽然细,经了一夏的生长,长高了,也分杈了。
我用刀砍下那已经枯萎的香樟的主干,摸着它,真不知是什么滋味。清除它身边的杂草,这样一棵香樟就有形了。
也许是因为旁枝的缘故吧,这棵香樟越长发出的枝杈越多,我觉得它在疯长了,疯得不大像棵树,然而我终于还是原谅了它,毕竟它还活着。
妻子对我的放任态度不以为然,她说我的做法是妇人之仁,树要长好就得修枝,不能因为什么缘故就随它疯长。纵子如杀子的道理你不懂吗?
我觉得这话有道理,在冬天的时候,我用剪刀剪去一些我认为是多余的枝。
第二年春天,它长势很好,又分出许多枝杈,因为已经到了生长的时候,我就不再修剪,任它。草也在它的周围长起来,到秋天的时候,有的草已经长得比它高了。然而我知道,明年,那些草再也长不过它了,它毕竟是一棵树。
看着这棵香樟,我时常会这么想:生命是那样顽强,在你不注意的时候,一线生机会在生长的季节之后成形。我萎靡的时候觉得自己很衰弱,不如一棵树。
我现在有些后悔,那三棵树我是否拔得早了?很多时候,决定时,告诉自己,再等一等。这是一个教训。
我有时还在想:就让它那么生长吧,爱分多少杈就分多少杈吧,我修枝,是它的幸运还是它的不幸呢?
因此我也想到孩子的教育。幼年时,让他自由伸展天性好呢,还是约束他,为他修枝,使他按照我的、社会的要求去生长好呢?有时我很迷茫,然而我也清楚:人是社会的人,树可以自由生长;人,却不能。这是作为人的悲哀吗?
树长得很快,树冠越来越大,鸟儿在浓密的叶子间做巢,傍晚和早上的时候池塘的角落很热闹。女儿说做棵树真好,自己长大了,成了别人的家。它的根不断深深地扎下去,池塘边都能看见那些毛细小根,盘根错节。在它的周围,杂草已经不生长了,只一些落叶,树根部分比别的地方都干净。这是树的的霸道呢,还是它的威严?
我总以为它就这么顺利的长着了,有一天它会高过院墙,郁郁葱葱,枝繁叶茂。然而,去年春天开始它有一枝枯萎了,紧接着第二枝,第三枝,到冬天的时候,只剩下一枝还有些新发的绿色。看着它枯萎,我无法可想,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树,不仅仅是一株植物,长在我的院子里,池塘边,是我们家庭的一员,是我生命的一部分。痛,无可言说。
它的主干上偶尔还冒出一丛绿叶,我知道,它还在努力活着。树冠已死,光秃秃的没有内容,鸟儿再也不来做窝,只是路过歇脚。
园林专家告诉我,树冠截掉,还可期望它再冒出新枝。我听从专家的意见。现在在我的池塘边上,那颗曾经茂密的香樟,残成一尊树桩,茕茕独立。
命运多舛,呜呼,一棵香樟竟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