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故土难离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题记: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落。早上,曹木上班的时候还好好的;中午,曹木下班回家也好好的;下午,曹木要上班发现已经出不去了。

下午两点十分左右,曹木去上班。曹木把单元门推开一半,腿还没迈出去,外面的人把门推过来又合上了。曹木看到外面站着三个男的,一个在墙上贴一张白色的A4纸,还有两个人在门上装着什么。

这三个人,曹木只认识一个,就是岁数大的那名男子。曹木只知道那个人姓魏,平日里称呼对方为老魏。老魏也看到曹木了,老魏说:“出不去了!”曹木问:“啥情况?”老魏说:“刚接到通知,这个单元全部居家,你回去吧!”

曹木的脑子里闪过好多念头,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好办法。只能回去了,曹木心里发出一声长叹。曹木转身往回走,站在电梯里,按下按钮,电梯缓缓上行。曹木的心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揪住使劲往上提,一直提到嗓子眼上。

回到家,曹木对妻子柳云说:“出不去了。”柳云不满地说:“早上不还好好的吗?”曹木说:“现在的情况,谁也说不上!”柳云问:“是隔壁吗?”曹木没吱声。柳云自言自语地说:“可千万别出事!”

柳云说:“我厉害吧!”曹木说:“你怎么厉害了?”柳云说:“我好像有预感,早上到超市里采购了好些东西,这不,下午我们就被居家了。没有这些东西,我们就要喝西北风喽!”曹木不以为然地说:“就算没吃的了,让社区的帮着买点,不也一样吗?”柳云说:“社区的人都忙成啥样了,你还给他们添乱。”曹木说:“就你体贴。”


曹木住的这栋楼有三个单元,每个单元有三户。一号房在电梯东面,二号房在电梯南面,三号房在电梯西面。一号房门朝西,三号房门朝东,两户的房门遥遥相对。二号的房门朝北开,正对楼梯的应急门。在这里,曹木一家已经住了五年,对另外两家的情况略知一二。

二号房住着一家三口。男的四十多岁,个子不高,微胖,是当老师的。女的很瘦,收拾的挺时髦,经常穿着新款的裙子和黑色的高跟鞋。他家有个男孩,学习很好。三个月前,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市里的一所重点高中。那个男孩又瘦又高,像一根竹竿,已经窜到一米九了。一起乘电梯的时候,曹木暗暗比过身高,发现那个男孩比他高了半头,还自卑过好一阵。

三号房的人很神秘,一年见不了几次,见面也不打招呼。那家的人像候鸟,每年在这个房子里只住两季。每年十月住进来过冬,过完年,春耕的时候就走了。三号房是哪里人,干什么的,住了几口人,曹木一概不知。曹木的母亲性格开朗,和别人爱搭话。曹木问过母亲,曹木的母亲也摸不透他们的底细,只知道他们家在农村。冬天,他们嫌农村里架炉子烧火取暖太麻烦,他们才到城里来过冬。

这次的居家跟二号房的那家老师有关。在楼下,曹木问老魏哪家有情况,老魏说是当老师的那家。这个单元,有三个老师。一个是十七楼已经退休的男老师,另一个是曹木的媳妇,还有一个就是曹木家隔壁的男老师。听老魏这么说,曹木心里已经有谱了。前两天下班,曹木和二号房的那个女的还一起坐过电梯。这两天,二号房里静悄悄的,房子里住的人应该被转到别处去了。


曹木给单位打了个电话,单位领导说谁也想不到会摊上这档子事,那就安心在家呆着。没事干,那就睡觉吧。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只好爬起来刷手机,看新闻,看短视频,听音乐,打游戏。刷了一个多小时,实在没意思。曹木走到窗前,看小区广场上做核酸的人。小区里的核酸采集点设在院子中间的小广场上,采集的分了两组,人们也排了两队。一队从北往南排,另一队从南往北排,两边的队伍排得都很长,粗略估计每一队都接近百人。年轻的妈妈们怀里抱着一个小娃娃,手里还拉着一个大娃娃。老爷爷、老奶奶们拄着拐棍在排队。排队的人随着队伍往前走,轮到自个了,扫健康码、张大嘴巴、被桶几下、干呕或者咳嗽两声,做完核酸就回家了。

十月中旬,北方的这座小城已经很冷了。前几天温度降到零下两度,到现在温度还没回升,估计再不回升了。房子里冷飕飕的,穿薄了容易感冒,穿厚了又鼓鼓的。城里有暖气,供暖时间是固定的,每年都是从头年的十一月一日开始,到来年的三月三十一日结束。每年供暖前的一个月和停暖后的一个月是最难熬的。这不,又到十月了,难熬的时候又到了。窗户都关了,还感觉有风,只得穿上保暖衣裤,在保暖上面还得加一件羽绒服,不然什么时候感冒的都不知道。

家里大卧室的书桌前,柳云正在备课,在做PPT课件。柳云正在为学生上网课的事情发愁。柳云的床上铺着一个电褥子,曹木去蹭热。曹木钻进柳云的被窝,被窝里都暖乎乎的。曹木说:“你这里热呀。”柳云说:“这天气,不插电褥子不行呀!”曹木说:“你也上来捂捂。”柳云义正严词地说:“你要待就悄悄待着,不待就出去,别搅搔我。”曹木不敢说话,像一只小老鼠可怜兮兮的缩在被窝里。


晚上六点多,柳云问:“吃什么?”曹木说:“随便,啥都行。”柳云说:“要不我们吃火锅?”曹木说:“你还有心思吃火锅呀!”柳云打趣说:“你的心眼就小呀,看把你吓成啥样了。”曹木说:“这有啥害怕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死的娃毬朝天。”柳云说:“你净说脏话。”曹木说:“还不让我发几句牢骚了!”柳云生气了,瞪着曹木,拿出收拾学生的气势,厉声说:“到底吃不吃火锅?”曹木笑着说:“你想吃,我们就吃。”

曹木从冰箱的冷冻室里拿出羊肉卷、脆皮肠,又从冷藏室里拿出毛肚、白菜、木耳、宽粉、小油菜、西蓝花、番瓜、蒜、莲花菜、火锅底料、蘸料,又从厨房地上的纸箱子里取了一个白萝卜。这个白萝卜是柳云回娘家的时候,柳云的娘装的。柳云的娘说这萝卜脆,让他们尝尝。曹木开始洗菜,柳云准备锅碗、捣蒜、调汤,曹木洗完蔬菜,又洗了个洋芋。曹木想这个羊肉卷得焯一下水,不然又是满锅的浮沫。上次的羊肉卷下到锅里的时候飘起了好多浮沫,撇了一层又滚出来一层,撇不干净。曹木用小锅把塑料盒子里的羊肉卷焯了一下水,用漏勺把焯过的羊肉搭到一个空盘子里。

柳云弄好蘸料,摆好蔬菜,放好碗筷。锅开了,曹木舀了些汤到料碗,下了点羊肉。羊肉在锅里滚了一分钟,没有浮沫,又滚了几下,曹木捞出来,蘸着料吃了一口,说:“香”。曹木对柳云说:“我这个方法好吧!”柳云说:“嗯,今天值得表扬。”柳云生拣了一片白萝卜放到嘴里嚼了两下,说:“我妈种的这萝卜对劲着呢,放了这么长时间还脆生生的,一点都不虚。”曹木夹了两片萝卜生生的吃着,果真水多,脆甜。曹木说:“吃完饭,你给妈打个电话。”

吃了不到半小时,柳云放下筷子,抹了抹嘴说:“吃饱了。”曹木说:“这么快就吃饱了?”柳云说:“那可不。”曹木又下了几片洋芋、几块番瓜、几疙瘩西蓝花、几片白菜。曹木知道柳云爱吃洋芋,故意问:“你吃不吃洋芋?”柳云说:“给我留几片。”曹木说:“那我把洋芋下完。”曹木把盘子里剩下的洋芋都下到锅里。锅里的菜和洋芋都熟了,曹木全部捞出来,给柳云拣了几片洋芋过去。曹木有滋有味地细嚼慢咽着,柳云边吃洋芋边说:“我很有负罪感。”曹木说:“怎么了?”柳云说:“我每天都吃的这么饱。”曹木说:“现在除了吃,还能干什么,不吃怎么行呢,放开了吃。”


洗完锅,曹木和柳云坐在沙发上坐看电视。曹木换了一圈,没什么好看的电视,就把遥控器递给柳云。柳云边换台边说:“给朵朵打个电话。”曹木拨通了父亲的电话,曹木问父亲老家什么情况,父亲说都好着呢。曹木问朵朵呢,父亲说在呢。曹木“朵朵,朵朵”地叫着,在老家的朵朵好像不太爱说话,她含混地说了一句。曹木没听懂,问父亲朵朵说的是啥意思,父亲说朵朵的意思是她在看电视,再看一集。曹木对朵朵说只能看一集,听见了吗,朵朵说好。曹木把手机递给柳云,柳云和朵朵聊了几分钟,朵朵还是不怎么说话,柳云就挂了电话。

曹木说:“今晚给妈电话打了没有?”曹木说的妈,其实是柳云的妈,也就是曹木的丈母娘。曹木和柳云订婚的时候,曹木就改口称柳云的母亲为妈了。柳云说:“打了,没人接。”曹木说:“你再打一个。”柳云又拨了一遍,手机里反诈宣传的改编歌曲唱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没人接电话。柳云又用微信发了个视频,响了半天没人接,自动挂断了。柳云说:“我妈不知道在干啥,一天也不接电话。”曹木说:“妈可能不小心把手机弄成静音了,等会再打吧。”

电视里播的是连续剧《平凡岁月》,正演到毛驴和大雅打架后回家的那一段,大雅的脸上挂了彩,毛驴的头上缠着绷带,俩人在大雅的娘家里还是一顿吵,大雅一句,毛驴一句,有板有眼,像说相声。曹木看的哈哈直笑,柳云心不在焉的玩着手机,脸上挂满了担心,过一阵又开始叹气,叹气的当里还要抱怨几句。曹木想安慰柳云,但不知如何开口。


柳云的母亲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芦花。柳云的父亲是二零一八年五月份去世的。打那时起,芦花就一个人住在乡下,守着那个院子。柳云哥嫂在新疆,柳云的哥哥叫柳斌。柳斌大学毕业后签到新疆了,在哈密的油田上班,已经上了十五六年班了。柳斌的老婆是柳斌的高中同学,在一家装修公司干着设计的活。头七刚过,柳斌两口子就回新疆了。曹木和柳云经常劝老人,让她上来,上来跟他们一起住,还拿住在三号房里的人举例,说人家就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不管他们说什么,柳云娘就是不同意,说她哪都不去,就住老院子。

柳云的父亲去世快五年了。将近五年的天气里,除了到女儿家小住,芦花都住在乡下。节假日或周末,只要闲了,曹木两口子就带着朵朵去看望老人。每次去,芦花都给他们做上一锅好吃的;每次回,芦花都给要装一堆东西。推辞不得,一推辞,她就生气,只能全部带走。每逢五一、中秋、十一,柳云就给她娘打电话,让她上来住几天。芦花先是推脱,推脱不开了就说过几天再来,柳云说让曹木去接,芦花不让接,她要自己来。

山里往城里的班车只有两趟。早上的一趟是进城的,下午的一趟是返回的。早上八点多,芦花做上班车,到县城就十点了。曹木两口子提前在路边等着,车停了,人还没下来,先看到手里提的包包蛋蛋的一堆东西。芦花总是把做的馍馍、地里新鲜的蔬菜都带回来。一家人欢欢喜喜地进到小区里,还没进电梯,芦花就说住上两天就要回。柳云开玩笑地说:“你连家门都没进,就想着去呢。要去,你这会就去!”芦花不吱声了。刚过三天,又嚷嚷着要回去,不让回去不行,芦花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柳云没办法,只好让曹木开车把她送回去。有时候,曹木忙,顾不上送,柳云就把芦花送到汽车站,芦花自己坐班车回去。

芦花在女儿家住的最长的一次是去年,住了两个月。去年七月的一天,刚下过雨,地上满是积水,还很湿滑,芦花就去地里干活。走在田埂上,芦花脚下跐溜一滑摔倒了,倒地时芦花用右手在地上撑了一下,胳膊上发出“呱”的声响,滑倒后芦花挣扎着坐起来,又忍着身上的疼挪到家中。回家后,还寻思缓一阵,缓好了再去地里干活,结果胳膊越来越疼,疼得身上的汗一颗一颗往下掉,实在受不住了,芦花才央求邻居的老汉把她送一下。柳云娘家离主干道有三四里地,主干道上跑的车多,邻居老汉开着电动车把芦花拉到路旁,安顿着芦花上了车。

芦花在车上给柳云打了电话,柳云被吓哭了,赶紧请假,等在车站。芦花下车了,柳云问哪里疼,芦花说胳膊疼。曹木便领着芦花到骨科医院做了检查,结果显示腕部粉碎性骨折,便住院了,先消炎了两天,后做了手术,植入了一块钢板。在医院住了七天,芦花出院了。出院后住在女儿家,按照医生的嘱咐去换药、复查。医院的大夫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意思是要休息一百天。住了一个月,芦花便嚷嚷着要回去,柳云和母亲吵了一架,说:“手还没有好,回去干嘛,回去了连饭都吃不上!”柳云哭着用眼泪留住了芦花。到五十天的时候,芦花又天天像念经一样说要回去,曹木耐心的劝慰了一番,对女婿的话,芦花不好反驳,只好顺从。十月国庆节前,芦花突然瘦了下来,一天话也少了,电视也不看了,柳云看坏了,老妈要憋出病了,就让曹木开车送回去了。

芦花的脑子里还是老思想。她怕别人说她到女婿家住了。本来这没有什么,但是在她的脑子里,就是一件天大的事,她怕沦为别人的笑柄,还怕庄子上的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芦花眼睛不好,脸上的神经也突突的跳着,她怕光,不论寒暑,不论在家还是外面,都带着帽子。不能被太阳照,一照就看不见。芦花长期点着眼药水,吃一种叫甲钴胺的药。芦花好强,要面子,怕在城里待着给女儿和女婿丢脸。

更重要的是,芦花在农村呆习惯了,舍不得农村,到城里来住不习惯。她每天不到地里转转,不到地里爪哇两下就难受,看着地,看看地里庄稼的长势,她的心里就亮堂了。芦花已经老了,干不动了,把大部分地都让给小叔子种了,留了两块小小的地供自己种。院子里的花园里种点时令蔬菜,外面的两块地里种点大豆,包谷。每年收不了多少,但是有地种,有活干,就栓住了她的心。


这大晚上的,打不通家里老人的电话,甭提儿女心里多着急。曹木还哭过一通,流了好些眼泪。

前年冬天,朵朵不满一岁。曹木从乡下把母亲接到城里,让母亲帮着照看朵朵。接母亲的时候,曹木让父亲也收拾东西一起走,父亲说家里总得留一个人,这个摊子总要守。地里还要浇冬水,人都走了,冬水怎么浇呢。再说了,庄子上还有人情世故呢。曹木知道父亲的倔脾气,劝不住他,只好随他了。草木的母亲在县城里照看朵朵,曹木的父亲一个人在乡下住着。曹木和柳云白天都要上班,晚上下班回来,柳云和曹木陪着朵朵玩耍,曹木的母亲才能脱开身。曹木的母亲每天都要给老伴打上一通电话,叮嘱家里的活,叮嘱老伴把饭按时吃上。柳云说她婆婆:“你把你老伴当成尕娃娃了吗,天天这么叮嘱着。”曹木母亲说:“男人,都很懒,爱将近,能不和面就不和面,要天天督促。”

前年十一月份,天已经冷了,县城里来暖气了,乡下把炉子也架起来了。有天晚上八点多,曹木和柳云在逗弄朵朵。曹木母亲在给老伴打电话,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有接。曹木母亲说:“你爹怎么不接电话?”看着母亲紧张的样子,曹木说:“我打一下。”曹木打了几个电话,也没人接。曹木安慰母亲说:“是不是我爹没带电话?”曹木母亲说:“这么晚了,他不带电话去哪呢?”曹木说:“等会再打吧。”曹木母亲说:“你爹前几天感冒了,让他打针他不去,让他输液也不去,他就硬扛着。”曹木给哥哥曹阳打电话,问他今天给爹打电话了没有,曹阳说没有打。曹木说,妈一直给爹打电话打不通,曹阳说他打一下试试。过了几分钟,曹阳回电话说他也打不通。曹木母亲嘴里骂道:“这畜生,不知道一天在干啥,电话也不接。”曹木母亲像热锅里的蚂蚁在房子里急得团团转。曹木说:“妈,你别急。不行我们回去看一下。”柳云也说:“妈,娃娃我看着,你们回去一趟,去了,就知道了。”曹木母亲怀着歉意说:“娃娃这么小的,这老汉就是不让人省心。”

以前曹木开车拉着母亲,母亲总是提醒曹木:“开慢些,别超车。”那天晚上,曹木母亲罕见的没有提醒,反倒催促曹木开快点。曹木出发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茫茫的夜色无边无际,路上的车像鱼,在夜色里穿梭。路上的大车很多,大车都开着远光灯。好多大车司机都不回灯,直端端就照过来了。这个时候,曹木的眼前会出现短暂的失明,只能牢牢的抓住方向盘保持直行。从县城到老家,有将近三十分钟的车程,那天晚上,不到二十分钟,曹木就飚回去了。

庄子黑魆魆的,院子里没有亮灯。曹木在门上使劲的砸了几下,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巨大的声音。曹木大声喊道:“爹,爹……”曹木母亲也叫着老伴的名字。过了好几分钟,屋里传来一阵咳嗽声,一盏灯亮了。又过了两三分钟,一个身影从房子里出来,把庄门打开了。曹木的父亲在门里站着,曹木和母亲在门外站着,曹木父亲说:“你们怎么来了?”曹木母亲过去在老伴脊梁里砸了几下,说:“为啥不接电话?”曹木父亲说:“电话坏了,打不出去,打来的电话也不显示。”曹木母亲说:“你不会借上个电话打过来说一声吗,让人担心着,……”曹木的父亲又是一阵咳嗽,曹木说:“赶紧进屋吧,别又着凉了。”进到屋里,曹木的母亲哭了起来。曹木问父亲感冒好了没有,父亲说还就那样子,曹木说他买来的药你吃了没有,父亲说吃着呢。曹木看到父亲在呲牙,便问父亲哪里疼,曹木父亲说肚子疼。曹木让父亲穿上衣服,要拉他到医院去检查。曹木父亲说,这都疼了好几年了,有啥可看的。好长一段时间不疼了,不知为啥这几天又开始疼了。母亲也动员父亲,父亲说医院里有啥去的,有病没病先全部检查一番,好人也给弄成病人呢。

家里没架炉子。曹木浑身有些冷,打了几个哆嗦,说:“你没有架炉子吗?”曹木父亲说:“厨房里的炉子架着了,这个房子里的炉子再没架。”曹木说:“这么冷的天,不架炉子能行吗?”曹木母亲呵斥道:“你不要命了吗?”曹木和母亲叮嘱父亲,让他把厨房里的家什搬过来,吃饭也在这吃,不要想着省钱。曹木父亲说:“不省钱怎么弄,你们压力那么大。”曹木父亲还没说完,曹木的眼泪像酸菜缸里的水,一下子涌了出来。曹木让父亲跟着去县城,父亲坚决不去。曹木哭着说:“你这样子,把你留到这我们能放心吗?”父亲缓缓地说:“我好着呢,你们赶紧上,娃娃还小着呢,太迟了不好。”曹木还是没有犟过他的父亲,他的父亲还是没有上来。


翻了两页书,看了下手机,快十点了。曹木过去问柳云:“还没有打通吗?”柳云说:“没有。”曹木说:“你问一下你哥。”柳云给柳斌打了个电话,柳斌说今天打了好几个电话,也没有人接。柳斌安慰说:“不行明天再打吧。”曹木也安慰柳云说:“睡吧,已经很晚了。明天起来,再打电话试试。”柳云没说话。曹木陪着柳云聊了一会天,又开解道:“你忘了吗,前年秋里,妈的手机也打不通,我去得时候她还不是好好的吗?”柳云说:“我这个老妈呀,把人愁翻里。”

前年秋天,天已经凉了。柳云给母亲打了一天的电话都没打通,柳云很着急。朵朵正好病了,柳云要照看朵朵,柳云让曹木去看看。曹木开着车往柳云的娘家赶去。曹木走后二十多分钟,柳云给她大舅打了电话,让她大舅也过去看看。丈母娘家比曹木的老家远些,需要四十多分钟的车程,曹木加速奔向山里。进了村子,从水泥桥上拐下去,沿着水泥路往南走几百米就到了。停好车,曹木看到院子的大门关着,曹木想岳母是不是串门去了。这时,一缕一缕的烟从院子里飘了出来,飘到路上。曹木吸了一口烟,呛得咳了几声,有麦秆的味道,这是炕洞里的烟味。

曹木用手把庄门砸的“咣咣”响。透过门缝,曹木看到院子里旮房子里的门帘揭了起来,接着走出一个穿着花裤子的女人。那个女人戴着一顶深粉色的圆边帽子,疑惑地问:“谁?”曹木说:“我。”那个女人问:“是曹木吗?”曹木说:“是我。”那个女人过来开了门。那个女人就是曹木的岳母芦花。芦花问:“你怎么来了?”曹木说:“我来看看你。”

进了旮房子,里面乱成一团,炕上堆满了衣服,柜子上有一层尘土,地上有好多碎土。炉面上放着卷着的报纸和几根柴。曹木说:“你要架炉子吗?”芦花说:“刚干完活进来,我正要架火。”曹木说:“我帮你架吧。”三下两下,曹木就把炉子架着了。炉子里的火扯的呼呼的,家里也热起来了。曹木正要说啥,柳云的大舅进来了。岳母说:“你怎么也上来了。”大舅用眼神和曹木打了个招呼,然后说:“你电话打不通,柳云急坏了,她打电话让我过来看一下,我就上来了。”芦花说:“我没啥事,这不好好的嘛!”曹木问:“妈,你手机怎么打不通?”芦花说:“我看看。”芦花看了一下说:“没电了。”曹木还没说什么,柳云大舅就责备起来了:“你一天出去把手机拿上,操心把手机的电充上,别让娃娃们担心了。”曹木让大舅喝点水,大舅说:“不喝了。我还要去喂羊呢!”曹木拨通柳云的电话,把手机递给芦花,柳云边哭边收拾她老娘,芦花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在那里“嗯嗯嗯”着,不敢反驳一句。


和柳云聊到晚上十一点多,柳云要赶曹木走。曹木睡觉打呼噜,打起呼噜来惊天动地,吵得柳云睡不着觉。曹木和柳云现在各住一个卧室。曹木说:“要不我们俩一起睡吧!”柳云说:“你睡觉吵得很,你过去吧。”曹木说:“别担心了,没事的。”柳云说:“知道了。”虽然柳云说知道了,但是曹木知道柳云的瞌睡轻,加上她遇事容易搁到心里,今晚肯定睡不好。

第二天早上,柳云带着两个黑黑的眼圈走出房门。曹木问:“你这会给妈再打个电话。”柳云说:“我刚打了,还是打不通。”

柳云外婆家和柳云娘家离得不远,曹木说:“要不问一下奶奶,妈这两天去过没有?”柳云说:“不行,奶奶岁数太大了,不能受刺激。”柳云的外婆已经八十五岁了,身体一直不太好,前阵子住完院刚回去。后来,柳云想办法打听到邻居的电话。打过去,邻居的老太太也不接电话,柳云郁闷至极。

曹木说:“不行让大舅过去看一下。”柳云说:“大舅这会放羊着呢。”曹木说:“再没人吗?我出不去呗,不然我回去看一下。”柳云一拍大腿说:“有了,春生在奶奶家呢,让春生去看一下。”春生是柳云小舅的儿子,柳云小舅两口子回宁波开饭馆了,把春生留下来操心奶奶。柳云打电话让春生去看一下,春生答应了。

过了半小时,柳云的手机响了。柳云看了一眼说:“妈的电话。”曹木说:“赶紧接。”柳云接通电话,开始说话,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曹木的眼圈也红了,赶紧到洗手台用毛巾擦了一下。擦完后,曹木若无其事地过去,拍着柳云的肩膀安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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