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爱情

他快要死了,弥留之际他又想起那段年轻时飘渺的、梦幻的、让人沉醉不醒的爱,他昏沉得躺在病床上,他的儿女守在床边寸步不离,他们牢记着医生的叮嘱:多多陪伴,毕竟日子已经不多。他想自己也是时候离去,但一闭眼脑海里就不自觉地回想起,那个盛夏,他仍旧年轻力壮,在登山冒险的途中不幸跌落山崖,崖边伸出的树起了缓冲作用,好让他跌得不至于丧失性命,他最终只是摔断了腿,他艰难地爬行着,他还年轻,还有无限的未来,他不愿就这样默默死去,或许是上天听到了他的呼唤,一名身着古老服饰的女子路过将他拯救。第一个夜晚,他被安置在一个隐蔽的山洞里,女子回来时手中带了些充饥的干粮,他已经饿了一天,狼吞虎咽般将那粮食全部吃下,他又喝了一大口女子送来的水,甘甜的泉水滋润了干渴的喉咙,他感激地对女子道了谢,女子羞涩一笑,他们相互注视着对方,或许是山林夜晚的虫鸣拨动了他们的心弦,又或许是狭窄幽暗的山洞过于暧昧,爱恋的种子在他心里的土壤中悄悄发了芽。他已经想不起女子是怎么把他带到她的小屋,他如今年事已高,早已记不太起一些细节,可能是病得有些糊涂,也可能是药物起了效,他沉沉睡去,梦中他年轻、强壮,断腿被小心翼翼地包扎好,身上的擦伤处也都仔细地上了药,他一清醒就闻到一阵温暖美味的菜香,女子将菜肴端到床边的桌子上,她轻轻开口道你好点了吗?身上还痛得很吗?他回答我好了很多,谢谢你姑娘,没有你的帮助我不可能会活下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她笑了笑,没说什么,将碗筷备好一齐拿给他,开始吃饭吧,她说,吃了饭继续休息,多休息你的伤会好得更快。他照着做了,又是一顿狼吞虎咽,一放下碗筷就躺着进入了梦境。他醒了,这时已经是深夜,病床前空无一人,仅有冰冷的仪器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他感觉自己有些清醒,但随后又忍不住去幻想去回忆年轻时经历的爱情,他又睡了过去。他再次回到了那个小屋,女子仍坐在窗前,像是不曾离去一样,他开口问姑娘你是一直没起身吗。女子说起身倒是有过,只是惦记着你的身体,就又匆匆忙忙赶了回来。他心里很是感动,他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感情,一股暖流涌上了那颗年轻的、强有力的、炙热的心,心胡乱跳动着,他感受到了心的感觉,心要他开口说话,他控制不了,但转念一想他们才将将认识,这么讲表白的话语说出口有些太唐突,他忍住了,心的感受继续向上喷涌,他的眼睛被心的爱意布满,他一直默默地、悄悄地看着她,她忙碌的身影,她温柔的脸庞,她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的心。他再次惊醒,浑浊的双眼有了些光亮,他侧头看向窗外初升的太阳,又回忆起了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天。他不知道她有没有感受到他浓密的爱,他觉得自己这般明显,明眼人早就发现了,但女子没有一点反应,是她不喜欢我,还是她迟钝地没有察觉?他继续毫无掩饰地散发爱,他拖着快恢复的断腿一瘸一拐地帮着她干活,他给她讲述外面的世界,他用手轻轻擦拭她额头的薄汗,他轻轻撩起她散落的黑发,她没有拒绝,他也不敢更进一步,他爱她,他尊重她,他只能进行些小小的、不逾越的接触。

他陷入了这样的爱中,但这场爱恋只是单方面的行为,他不说,她不知是不理会,还是假装不知道,他们正常得过着平淡的日子,他已经记不清他在这间小屋呆了多久,好像是一个月,但又好像是三个月。夜晚降临了,他坐在屋外看星星,她也出了屋,坐在他旁边,他们坐在一条长凳上,中间的距离像是隔了一条银河,她开口道我要走了,他问你要走哪去?她说明天会有人来接你,他还想继续追问,但昏沉的大脑不给他机会。等他再次醒来,哪还有什么小屋,女子也早已不见了踪影,他还在迷茫那是不是梦,就听见有人大喊:“找到他了,他在那里!”

他被抬上了担架,搜救人员关切地问着他身体怎样,又看到他身上被包扎好的伤口和被固定住的断腿,他们又问是不是有好心人帮你简单处理过?他说应该是的,他一直昏睡着,不知道是谁帮助的他。他被救助去了当地的医院,家人接到消息立刻赶来,他被亲人关怀着,他们叽叽喳喳地说着,距离你掉下山崖已经两天了!还好你没有大碍!他心想原来才两天吗,他又忍不住去想那个神秘的女子,是幻觉吗?不,他想到被细心包扎的伤口,那不是幻觉。

太阳升起了,窗帘没有拉严实,他布满皱纹的双眼被朝阳直晃得眯了起来,他的子女又来看望他,他平静地看了他们最后一眼,缓缓闭上了那双衰老的、无力的、浑浊的双眼。他最后一次看见了她,仍旧在那个夜晚,在小屋前的院子里,他们坐在长凳的两边,他抬起手想去触摸她,却看见自己的手变得苍老、变得灰白,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看见另一侧的她还是那样年轻、那样鲜活,她也看着他,她的手也慢慢抬起,手与手之间的距离就固定住了,他们僵持住,他说我要死了,死之前我还想再看你一眼。她说我感受到了,这就是我来的原因。最后她站起身来,他也拖着病痛的身体缓缓站起来,她向他伸出手,他终于触碰到了,他面带微笑地注视着她,他像是又变得年轻起来,他想要紧紧握住那只手,突然一阵风起,她飘起来,她的手也脱离了他的手,他拼命伸长双手想要再次触碰她的手,但都是徒劳,她越飘越高,他再也看不到她,她终是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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