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同学，哈哈……”张三，边喊边跑了过来，一把就握住我的手，满脸堆着笑，“哟，大老板，买车啊?”

我很厌烦张三这种微笑的，十分的市侩。很明显的，我成了他的客户了。我毫无礼貌地就抽出了手，“是啊，你肯定没想到，我李四也有买你家豪车的一天吧，哈哈……”张三的眉头蹙成了一个“川”字，但是他笑容还是没有改变，他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老同学，还生气呢？”

“哈哈，我一个孤儿，那敢啊？”

“老同学，你又这样，走走，去喝杯茶先！”张三又拉住了我的手，带着我就向前面不远的“贵宾区”走去……

人啊，人啊，全他妈是看人下菜碟的玩儿意！

对，我他妈就是一个孤儿，尽管我有父亲，但我还是一个孤儿。因为，我爸从来不会避讳这个问题。他可以猛地站起来，对着所有人大声地叫唤，“我李大牛，就是一个穷鬼，一个老光棍！”然后用手一指我，“这个是我儿子，从一对养不起他的小夫妻那里，花3600买回来的，哈哈，我李家也有后了啊！”

“大牛，你儿子叫啥啊？”

“嗯，李四，哈哈，李四……”我爸吸了一口烟，露出一嘴黑黄的牙齿……

妈的X，我为什么是孤儿？我为什么被卖了？卖就卖了吧，为什么还买给一个满嘴黄牙的老光棍？为什么卖到着这个鸟不拉屎的村里？然后就让大人们嘲笑我有人生没人养，再让孩子们嘲笑我缺爹少娘？

我快去他妈吧，我恨，我真的恨啊！

我总这么想，如果我没有被卖掉，那现在应该生活怎么样呢？关于我爸嘴里说的，我是被一对养不起的夫妻卖掉的，我始终是不信的，因为村里面也有几个光棍，他们都是托人买媳妇的，从来没有人会买孩子。最后，有一次我爸喝多了，才含含糊糊告诉了我实情，原来我是被捡到回来的，就是在距离镇上不远的路上，捡回来的。看来，我真的是有人生没人养啊。

那天夜里，我坐在空旷的院子里，看着那一口破旧的压水井，哭了。我的哭声很大，以至于盖过了屋子里面的、我爸的、巨大无比的鼾声。

镇上？

那是我读书的地方啊。那里有欺负我的同学，他们都穿着漂亮的衣服，吃着油花花的大饼。而我，却一年四季都是黑褂子，黑裤子，布鞋，吃的都是馒头和咸菜。我想，如果，我被镇上的人捡回去，那么我是不是就是镇里的人呢，也可以穿漂亮的衣服，吃带油的饼子呢？

对，一定，一定是这样的……

从那天以后，我更恨了，我恨我那生我却不养我的父母、我恨我爸是一个娶不起媳妇的老光棍、我恨我那些嘲笑我的同学。

一天上课，老师讲了“塞翁失马”这个成语，见他站在讲台上，吐沫横飞地说，“这个成语呢，就是告诉大家，眼前发生了不幸的事，不一定是不好的。大家要相信，你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也不知道谁给了我勇气，“老师，你快不要瞎说了，什么安排，都是狗屁……”

老师闭住了嘴，几步就到了近前，哆哆嗦嗦的手和脚，对着我就是一阵儿打，我哭都没哭。因为，我根本就不信，什么他妈的“塞翁失马”……

我爸带着黑黄的牙，对着老师赔了不是，然后带着我回家了。那天晚上，我跪在院子里，被他打了个半死，最后他哭了，“儿子，你是不是恨我？”我点头，于是从那以后，我就再没有去上学了，带着所有的怨恨，和这个老光棍，开始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

后来发生的事，证明我错了，证明这世界上是会有“塞翁失马”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村子里面修了高速路，我爸的地全部都被占了去。我和我爸，陡然一下就成了百万富翁。不得不说，我爸是一个心里承受能力很差劲的老光棍，这几百万让他兴奋地睡不着觉，光剩下喝酒。于是这钱，这突如其来的钱和十几瓶子白酒，索了他的命。

跪在他的坟前，哭了，我发自肺腑地哭了。首先，我爸绝对是爱我的，尽管我恨他，但是他给了我命；其次，如今的我真真正正地成了一个孤儿；最后，我还有了钱。我就是带着这种又悲伤，又喜悦的情绪哭的。后来，我去了镇里，买了房子，买了小车，做了生意，还娶了老婆，有了孩子。

事实证明，真的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你看，我的生意越来越大，我的钱越来越多，我的生活越来越幸福。于是我花了重金，找了一个书法家写下“塞翁失马”四个大字，装裱起来，挂在我那巨大的办公室里。

每次我都看着那四个字发呆，我想，如果我不被扔，我就不会遇到我爸，就不会有钱做生意，就不会成为首屈一指的富豪。可是，如果我爸的地没有被占，他现在一定还活着，一定还呲着黑牙，喝着小酒……

塞翁失马啊，塞翁失马啊，到底是好还是坏呢？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参加了同学聚会，虽然之前他们嘲笑我、欺负我，但是我觉得他们那时候都还小，抱着这样的心态，我就去了。一进门，我就看到衣着光鲜的同学们，岁月只是给他们身上增加了沧桑，脸却还是熟悉的模样。

我刚想打招呼，突然有个人就走了过来，“先生，你找谁？”看着这张熟悉再不能熟悉的脸，我有点激动，这是我的同桌小美啊，可是为什么她的脸上却挂着疑惑呢？

“小美啊，我是李四！”

“啊……哎呀，太多年没见了，都不记得你长什么样了啊……”机械的笑容浮现在她的脸上……

酒桌上，大家推杯换盏，男人说车、房、手表、老婆……；女人说化妆品、钻石、老公……。他们很高兴，只是没人理我，我有点下不来台了，于是站起举起一杯酒，“同学们，今天非常高兴见到大家，我李四敬大家一杯酒……”说完，就干了。然而同学们只是象征性喝了一口，又去聊天了。

刚才那整整一大杯酒，现在在我的胃里燃烧了起来，不一会我的脸也热了，“怎么的，看不起我啊？”

偌大的包房里，突然安静的可怕，班长，看了看我，“李四别生气啊，大家聚到一起多不容易啊，坐坐。”

我刚坐下，就听到不知道谁说了一句，“一个没出息的孤儿……”

“啪”我拍了一下桌子，就站了起来，拿出怀里的名片，扔到面前，“对不起同学们，我是一个孤儿，没啥出息，刚接到消息，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所有人都瞪着眼睛看着我，我又拿起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指着桌子上的名牌，说，“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想拿的就拿！”

抬脚就走，没一个人挽留我，快到门口的时候，班长突然喊住了，我心里一暖，忙回头，就看到他憋红的脸，“李四，这次聚会的钱你还没给呢？”

“哈哈，这顿我请……”

开门，大步向前，结完了账，一出饭店门，就看到司机毕恭毕敬的身影，坐在宽大的汽车后面，我有点想哭，可是眼泪还没掉下来，电话就来了……

“李老板，我是王五，还记得不，哎呀，大家给你开玩笑呢啊……”

“李四，兄弟兄弟，最近混得不错啊，把老同学都忘了吧……”

“李哥，你结婚了吗……”

手机终于消停了，我躺在车里想，塞翁失马啊，塞翁失马啊……

张三我的同学，他开了一家豪车店，三天两头打电话让我去买车，于是今天我就来了。

“大老板，来来来，过来，看看这辆，全世界最安全的车，最适合你这种大老板了！”张三在招呼我。

“有多安全？”我有点心不在焉。

“遇到特殊情况的时候，这车有自我锁定车门的功能，怎么都打不开的，而且……”

“好，就它了！”我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刷卡开车就走，完全不顾及他在后面感谢的话。那辆车，我不喜欢，只不过为了证明我的身份，回到家，我就把它送给了我的老婆。

很久以后，我老婆带着我的孩子开着那辆新买的、最安全的车出门去了，结果她出了交通事故，她和我的儿子都死了。我跪在事故现场，看着被水淹没的汽车，嚎啕大哭，交警看着车，直摇头，“人又没有受伤，为什么不打开车门出来呢？”我哭得更厉害了，交警不知道，那是一辆全世界最安全的汽车，发生意外后，是没有办法打开车门的。

我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我想，如果没去买那辆车，我的老婆孩子就不会出事吧。搬过一把椅子，把墙上那块匾取了下来，用力地摔在了地上，一堆碎木和碎玻璃渣中，有四个刚劲有力的大字，塞翁失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