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叔诡事 | 雀与蝉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永·恒】& 不一样之【永恒】

文 | 坑叔

“必要时按下去。”队长死前,把起爆器塞到我手里,“地球永恒!”

“恒”字刚喊出口,她几乎立刻就死去了,头偏向地球的方向,跳跃的火苗映在她湛蓝色的瞳孔上,仿佛那里还有生命流连不去,可她再也看不到那颗蓝星了。她的腹部被击穿了,内脏流了一地。噬灵星人濒死前引爆的手雷避开了陶瓷复合护甲,几乎把她撕成两截。

我握着她的手,直到那手变得冰凉。我一直在发抖,大脑一片空白,作为一名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我的表现仅仅是没被吓尿裤子而已。现实比我的想象更加残酷,没有队友留给我抢救他们的机会,生命在瞬间就被收割,毫无转圜的余地。

我茫然地望着四周,即使知道现在身处何地,却仍然摆脱不了那种不真实感。巨大的“月亮”在头顶散发柔和的光芒,星空璀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金桂般的香气,微风穿过树梢,发出轻柔的声响,仿佛在唱着凄婉的哀歌。十一个刚刚还与我谈笑风生的队友,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在这场小型伏击战里失去了生命。刚才那以命换命的打法,也让噬灵星人的二十人小队全军覆没。

我沉浸在悲伤中,久久不能自拔。不知过了多久,背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响。我心中一颤,立刻滚身向前,外骨骼动力装甲瞬间发力,将我推向五米开外的位置。几乎就在同时,一颗炸弹在我原本身处的位置炸响,我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冲击波轰进了树下的灌木丛中。

顾不上耳中响起的尖利嘶鸣,我半蹲在草丛中,将相位步枪调到散射模式,对着烟雾就是一枪。烟雾中传来一声清晰的闷哼,我立刻向着同一方向连续扣动扳机。子弹穿透烟雾,却只听到树木断裂的声音。敌情不明,我迟疑了一下,还是立刻转身,奋力奔跑起来。

外骨骼动力装甲发出轰鸣,助力系统使我每一步都能跃出三米的距离。只需要几分钟,我就能脱离战场。这个念头刚刚浮现脑海,一股巨大的力量猛然间划过我左肩的护甲,金属相格,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声响。我被那股力量带得身子趔趄,险些失去平衡。面前一棵足有一人环抱粗细的树木被那股力量击中,瞬间折成两段。我这才看清,这险些命中我脑袋的东西,原来是一柄漆黑的大锤。锤头上漆着一枚鲜红的人类骷髅,骷髅张着大口,像在哀嚎,但更像是在狞笑。

它来了!那个传说中的噬灵星兵士长!地球联邦士兵称它为阿瑞斯。听说它会用大锤砸碎人类俘虏的脑袋,并用颅骨碎片串成项链。我这么走运的吗,第一次上战场就遇到了这个屠夫?

我回头瞥了一眼,一具近三米高的庞大身影在烟雾中若隐若现,正在向我逼近。我想要举枪射击,却碰到了腰间的起爆器。就是这片刻犹豫,几道步枪光束已与我擦身而过,烟雾中出现了更多噬灵星士兵的身影。我立刻转身奔跑,同时按下按钮,六架微型炸弹无人机从装甲背包中飞出,向着噬灵星士兵激射而去,身后传来连续爆炸声。

无人机的爆炸阻碍了噬灵星人的进攻,只是片刻工夫,我已经远离了战场。返回我们的登陆艇,用其中的武器尽可能消灭或拖住敌人,这是我面临的首要任务。谁知道还有多少噬灵星士兵呢?现在可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话说回来,我们早该占领这里。噬灵星人的出现,说明他们有意将这颗星球作为进攻地球的跳板。求援信号在登陆艇的通讯系统受损前已经发出,支援舰队将在一个月后抵达。考虑到这里距离地球将近一千光年,这已是最快的速度。在此之前,我要守住这颗星球,或者毁掉它,即便只有我一个人。

一想到那些噬灵星人可能会侮辱牺牲同伴的遗体,就让我情绪十分低落,也让我心中涌起怒火。至于那些噬灵星人的尸体(那些始终散发着死鱼味道、脸上长满短小触手、甲壳般的皮肤上全是脓包的恶心玩意儿),就让蛆虫连它们的骨髓都吮吸干净吧(噬灵星人没有收尸的习惯),愿它们邪恶嗜血的灵魂都下地狱——如果它们也有上帝的话。

我实在不能和噬灵星人共情,虽然它们也是一种智慧生物,并且与地球人已经有了近百年的交流史(其中99%的交流是战争),称得上相互了解。它们来自于人马臂内侧的噬灵星,拥有极高的科技水平和武装能力。在进化过程中,它们保留了爬行动物的基因,因而拥有比人类更高大的身躯和更强壮的四肢,也因此更加倾向于输出暴力,充满侵略性。它们就像宇宙中的超级病毒,会占领并污染每一颗能够得着的星球,直到那颗星球的资源被消耗殆尽,它们会再次出发,寻找下一个受害者。从银河系边缘启程,向银心区域进发,它们一路势如破竹,占领并摧毁了许多适宜碳基生命生存的行星,直到遇到了同样也在开疆拓土的地球人。

没有任何警告和预兆,噬灵星人突袭了地球联邦舰队,在第一次战役中就摧毁了联邦主力舰队,十六万联邦战士葬身太空坟场。对于地球人而言,那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惨败,但它在人们心中埋下的不是恐惧,而是耻辱,深深的耻辱。地球联邦政府迅速进行了改组,少壮派和强硬派成为主流,怒火席卷全球,无论男女老幼,几乎人人都在高呼:复仇!

从那时起,持续近百年的战争开始了。在地球与噬灵星之间,一颗颗类地行星被建设为前哨基地,成为阻击噬灵星舰队的前沿阵地。在地球与银心区域之间,地球联邦在数十颗行星上建立起广袤的后勤基地。地球被全面武装起来,成为庞大的战争机器,后勤基地则开足马力,一批批星际战舰在地球外空集结,驶向前哨基地,投入旷日持久的激烈战斗。

尽管地球人团结一致,众志成城,但胜利的天平却没有偏向地球。在付出上万艘星际战舰和两千万联邦战士生命的代价后,战线逐渐逼近猎户臂。前哨基地被逐一攻破,地球岌岌可危。地球联邦政府转换了思路,启动了“清野”计划,其大体规划是:将适宜当做跳板攻击地球的行星摧毁,从而在噬灵星的进攻路线上形成真空地带。失去了有效的补给,噬灵星人的进攻将会减缓,由此可为地球争取更多的时间。于是,引力炸弹被发明了出来,只需要一颗,就能引发类地行星的引力塌缩,从而摧毁这颗星球。队长临终前交给我的,正是一颗引力炸弹的起爆器。

这种做法实出无奈。每一颗前哨行星上都有原住民,尽管大多不是人类或噬灵星人这样的智慧生物,但剥夺其生命并非人类的本意,因此,在引力炸弹被引爆前,人类都会尽可能提前搜集该星球的生物活体样本,送往地球或后勤基地,以保留该星球的生命火种,等待和平之日到来时,再将它们重新投放到适宜的星球上去。这是一项庞大繁复的工作,耗费了大量资源(尤其是在这样的战争时期,这种投入是否值得,引起了广泛的争论),但宇宙不只属于人类,其他生物也有繁衍生息的权利,这一点是人类主流的共识,也是人类与噬灵星人最大的区别。

迄今为止,每一颗前哨行星在被攻陷前,都在最后一刻被引爆,噬灵星人的进攻因此被有效减缓。但地球联邦政府也察觉了一些端倪——噬灵星人在有意拉长战线,试图绕过前哨行星,从侧面进攻地球。于是,上千艘战舰被派往地球的四面八方,以弥补深空探测能力的不足,从而及时侦测敌人在侧方向上的动向。不过,宇宙如此浩瀚,上千艘战舰投入星空,就像是向大海吐了口唾沫,想找到噬灵星人的攻击方向,也许真得要靠神灵保佑。

我们发现这颗星球时,既震惊又庆幸。这颗巨大的星球竟然未被收录于地球联邦政府的星图数据库中,这显然是一个足以引发地球危机的疏漏,幸而我们抢在噬灵星人前登陆并装设了引力炸弹。我们向地球汇报了这颗星球的位置,地球的回复是:在此前的星图数据库中不存在这颗行星。这让我们十分困惑,难道这颗星球是突然冒出来的吗?随即队长想起了古代大变活人的魔术,所以暂时将它命名为“Ta-da”。

噬灵星人在战争中同样损耗巨大,无法做到面面俱到,于是也采用了小队分散侦查的方式,以尽可能地收集更多行星的信息。来到这颗星球的噬灵星人小队,选择了与我们相近的登陆位置,我们提前发现了它们,并尽我们所能,给了它们一场热烈的“欢迎仪式”。至少这次是我们占了先机,能否进一步扩大战果,就要看我的表现了。

目前我的位置距离登陆艇并不远,在外骨骼动力装甲的辅助下,只需要五个小时,我就能抵达那里。返程中,我得有片刻的闲暇来观察这颗类地行星。这里的重力约是地球的一点五倍,头顶的“月亮”,是地球那颗月亮的十倍大小,但并不十分明亮,群星因而分外璀璨。即便不借助夜视仪,也能看到四周起伏的群山,以及右手边山峦尽头那波光粼粼的大海。除了行动略有凝滞不便以外,这里与地球并没有太大区别。不过,这里的树木很古怪,树身满是灰蓝色的鳞片,在星光下流动着五彩光华,仿佛在无声地舞蹈,树枝像章鱼的触手般交织着伸向天空,猫耳般的叶片紧贴在树枝上,风吹过时,叶片会张开,发出犹如洞箫的声响。此外,没有任何动物的痕迹,没有鸟叫虫鸣,这里似乎只有植物。

穿行在树木的阴影之下,我感觉自己像一艘游弋在深海的微型潜艇。感官变得敏锐,思绪却发散开去,于是,我想到了地球。

我出生在一颗类地行星上,直到十岁时,才有机会跟随父母回到地球这个人类的摇篮,进行为期六个月的游览。那半年几乎是我这十八年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间。我在撒哈拉沙漠中仰望浩瀚星空,在亚马逊雨林里聆听鸟兽欢鸣,在乞力马扎罗山巅触摸雪冠,在马里亚纳海沟边缘探寻深邃奥秘,在北极冰川上踏过悠远岁月,在敦煌莫高窟里追溯古老文明。我最喜欢被海浪轻拂脚踝的感觉(我出生的星球上没有海),那种温柔的脉动仿佛与我的心跳合拍,这让我感到自己是地球的一员,无论相隔多少光年,我都永远与它同频共振。

我边回忆边奔上一座小丘,不经意间回望之前的战场,不由得打了个冷颤,那里似乎有几个模糊的人形光团,约有成人两倍那么高,散发着柔和的白光(那绝不是噬灵星人,它们所到之处只会投下死亡的阴影),就在我看到它们的瞬间,它们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视线,瞬间便消失了。我的喉咙有些干,后背渗出汗珠,被风吹得冷飕飕的。我没有神经错乱,要么是那些太过耀眼的星星在我的视网膜上留下了残影,要么就是那里真的有些什么。问题的关键在于,要不要回去看看?

只是犹豫了一下,我就立刻决定将困惑抛诸脑后。回到登陆艇,做好应对噬灵星人的准备,这才是我眼下要做的。山丘下是一道山谷,长满了半人高的蓝色野草,柔顺得好像随波浪摇曳的海藻,整条山谷看上去仿佛一条蓝色的大河。穿行其间,野草轻轻拂过双腿,带来酥麻的触感,这让我紧绷的情绪稍稍放松了一些。此时,天空却突然亮了起来,一颗星星变得十分明亮,并在迅速变大。是彗星吗?我有些拿不准,但很快就看到了答案。

转瞬之间,彗核的结构已清晰可见,颜色像是干涸了的血液,伴随在它周围的彗发则发出淡绿色的光芒,像是为彗星披上了一条淡雅飘逸的长裙(美丽,却伴随死亡)。一阵“嘶嘶”声由远及近,只用了不到一分钟,就从弱不可闻转化为雷鸣般的轰鸣。气温在急剧升高,外骨骼动力装甲发出刺耳的蜂鸣,疯狂示警。彗星几乎在瞬间就占据了我整个视野,强光之下,即使闭上双眼,都能感觉到眼球的灼热,仿佛眼窝中装着的是两颗刚煮熟的鸡蛋。耳中轰鸣不断,又化作尖利的长鸣,直到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彗星迫近的压力,化为巨大的恐惧,死死攫住了我。我的脑海一片空白,只有死亡的钟声回荡其中。

忽然,一阵剧烈的震动从脚下传来,我站立不稳,跌倒在地,彗星带来的压力瞬间消失,同时消失的还有声音。我头晕目眩,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过了大概一分钟,才勉强睁开眼睛,面前的大地上出现了一道约有二三百米宽的裂缝,下边是无底深渊,而我就跌倒在它的边缘。

我心有余悸,脑袋嗡嗡作响,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快速旋转,几乎没法站直身体。彗星消失了,没留下一点痕迹,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脚下的裂缝中闪耀着光芒,我探头望去,只见光芒在裂缝中快速下坠,越来越远,终于消失不见。难道是彗星掉进去了?就在我满心疑惑时,地面再次震动,仿佛有一股能量正从地下涌出。身边的野草发生了变化,一层柔和的金光正从草的根部涌出,向着叶片进发。不过片刻,整株野草便被光芒笼罩了,像在夜色中点起了一盏细长的台灯。随即,无数盏“长灯”渐次亮起,草丛变成了一条金色的河流。四周传来淅淅索索的声响,那是快速生长的声音,草丛肉眼可见地长高了。

我从没见过这样奇异的景象,实话实说,我被吓得不轻。我尽量保持镇静,并试图理清思路。彗星、裂缝、野草,这三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大地吞下了彗星,将它转化为促进野草生长的能量?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被我踩在脚下的岂不是一个有自主能力的星球?直白点讲,“Ta-da”星是活的……这推断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也许彗星影响了我的神经,也许……不,一定有别的解释!

一发步枪光束击断了我身边的一排野草,野草像断了头的犯人一样无声倒下。我被这一枪拉回现实,噬灵星人没有放弃对我的追击,它们现在离我只有三百米不到了。这一枪只是戏弄,我被面前这条大裂缝困住了,就像一只被逼进墙角的猫,无路可逃,它们有足够的时间把我玩弄于股掌之上。

额角的血管在剧烈地跳动,我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但却能格外清晰地看见阿瑞斯那高大强壮的身影。它穿戴着一身漆黑装甲,大步走在队伍前边,那柄大锤横在它的肩上,让它看上去仿佛是一个双头恶魔。在它身后,十余名噬灵星士兵以扇形排开,正在向我逼近。我释放出装甲背包里所有的无人机,然后端起相位步枪瞄准阿瑞斯。来吧,近些,再近些,我要在你嚣张的脸上穿一个洞。

阿瑞斯没给我这个机会,也许是看到了我举起的枪口,它俯下身子奔跑起来,无人机在它身旁爆炸,但都没能阻挡住它的冲锋。噬灵星士兵开始开枪掩护它,步枪光束在我身边呼啸而过,我被压制得抬不起头来。只是眨眼工夫,它们距离我已不到二十米,而我的右臂已中了一枪,几乎齐肘断掉。这是最后的时刻了!我将相位步枪丢在地上,把起爆器握在手中,打开了保险。只要轻轻一按,一切就都结束了。我仿佛看到了父母、队长、战友的面容在眼前走马灯般闪过。

就在我的大拇指要压住起爆器按钮的瞬间,阿瑞斯飞纵而起,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我用力按下按钮,但按了个空——它捏碎了我的腕骨。我的左手软塌塌地垂了下来,就像一团拉丝的口香糖。疼痛让我忍不住尖叫出声。阿瑞斯放下大锤,接住了即将掉下来的起爆器,看了一眼,胸腔中发出一阵轰隆隆的笑声,然后关闭了起爆器的保险,把它丢在地上。我忘记了尖叫,心中只剩绝望——我太犹豫了,丢掉了最后的机会。

它像拎布娃娃般把我拎了起来,欣赏着我脸上的表情,然后一把扯掉了我那藕断丝连的右臂。鲜血喷涌,我眼前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它把我扔到噬灵星士兵面前,然后拖着大锤向我走来,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我的心脏上,咚咚,咚咚,咚咚。

噬灵星士兵将我围在当中,俯视着我,像豺狗看着受伤的小鹿。它们脸上的短小触手都在震颤抖动,仿佛被电击了的蚯蚓。我知道那是它们表达兴奋的方式,也知道我将面临怎样的结局。阿瑞斯举起了大锤,噬灵星士兵纷纷举起了手臂,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它们开始吟唱,喑哑嘈杂,诡异阴寒,像毒蛇一样往我耳朵里钻。我盯着高高举起的大锤,挤出一丝微笑——我要勇敢面对死亡,不能让它们小瞧地球人。大锤在最高点顿了顿,随后划出一道弧线,带着呼啸的风声,向我的脸砸来。大锤带起的风拍在我的脸上,我还是没忍住,闭上了眼睛,却没等来那致命的一击。

我慢慢睁开眼,大锤距离我的脸不足五公分,微微颤动,却落不下来,因为闪着金光的野草像蛛丝般牢牢缠住了它。噬灵星士兵停止了吟唱,面面相觑。阿瑞斯双手握着锤柄,用力往下压,看得出它已用尽了全力,但现实却没有如它的愿。四周陷入诡异的安静,阿瑞斯因用力而发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一名噬灵星士兵惊呼起来,野草缠上了它的腹部,并迅速勒进它的身体,轻松得好像热刀切黄油,仿佛它那一身金属护甲根本不存在一样。其它噬灵星士兵拼命开枪射击野草的根部,但野草上金光闪烁,步枪光束就如石沉大海般融入野草,甚至连一个涟漪都没有出现。整个野草丛仿佛活了过来,它们翻涌着、扭曲着将噬灵星士兵淹没其中。

在噬灵星士兵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阿瑞斯松开了大锤,显然眼前的景象已超出了它的想象。它后退两步,转过身去,野草丛化作一堵高墙,阻住了它的去路。它举枪射向草丛,没有一点作用,野草更加疯狂地向它涌来。看着它拼命又徒劳地与草丛搏斗,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脑海中闪过一段旋律,于是大声唱了起来。

“荣耀归于真神,他成就大事……”(野草缠上了阿瑞斯的手臂)

“……为爱世人甚至赐下独生子……”(野草勒断了阿瑞斯的双腿)

“……献上他生命,为人赎罪受害……”(野草钻进了阿瑞斯的头盔)

“……荣耀归主,他已成就大事工!”(野草将阿瑞斯撕得粉碎)

噬灵星人那浑浊腥臭的血液溅在我的脸上,我浑然不觉,仍在高声欢唱。噬灵星人已经被野草撕裂吞噬干净,草丛更高、更亮了,四周再次陷入平静,只有歌声伴着风声在草丛中回荡。

一团白光从我身前的地面升起,转化成一个人形。我渐渐停止了歌唱。白光不断地变换,最终变成了队长的模样。“队长”伸出手,指尖涌出白光,将我笼罩其中,一股暖意将我包裹起来。疼痛消失了,断臂重新长了出来,左手也恢复如初,两者仿佛都是原装的一样。我站起身来,看向“队长”。她就像是一尊出自米开朗基罗之手的大理石雕像,栩栩如生,但决不是真正的人类。

“你有很多疑问吧?”她开口了,声音与队长一模一样。或许是我的幻觉,她的声音似乎更好听,更缥缈。

“你是谁?”

“我当然不是你的队长。”她笑了,示意我看看周围,“我是草,是树,是每一块石头,我就是这颗星球。”

“……我不理解。”

“我是一颗有生命的星球——我自己就是生命。这里的一切都是我,我也是一切。”

我抓起一把土:“你的意思是,这也是你?”

她点点头,我手里的土变成了一朵花。我的手一抖,花掉在地上,变成了一株野草。

“你的运气很好。如果不是刚才那颗彗星,我就不会有足够的能量救下你。”

“刚刚是你把彗星吞下去了?”

“是的。作为一个生命体,我也需要能量支撑,就像你们要吃食物来维持生存一样。”

“你为什么要救我?”我扫视了一下四周,“对你来讲,我是不是太微不足道了?”

“救你是出于本能。就像你们地球人所相信的正义与邪恶——抱歉,我扫描了你死去同伴的大脑,尽管信息有限,但我看到了噬灵星人的凶残,也看到了你们地球人是如何被迫加入了这场战争。我倾向于帮助弱势的一方。宇宙很大,大家可以共存。”

“哇哦,你这么说,我很感动。”我边说边捡起起爆器,装回腰间。

“我并不是说说而已。”她向左拢了一下头发,这是队长的习惯动作,“接下来你有什么计划?”

“整理好我同伴的遗体,然后等待支援。”我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心生愉悦,这香气似乎来自她的身上,“也许,我还要在这里待上很久。”

“很久?对我而言,很久可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不劳费心,我会照顾好你同伴的遗体,但别那样看着我,我没办法复活他们。嘿,别气馁,还记得你们前哨基地星球的坐标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我看了她一眼,“我同伴大脑里没有这方面的信息吗?”

“我不是你们所谓的神,做不到全知全能,我只能看到残影和片段。”

“你有什么打算?”

“或许我能给你一个惊喜。”她神秘的一笑(巧笑倩兮,我脑海中涌出这个词)。我从未见队长这么笑过,加上那沁人心脾的清香,实话实说,我有些意乱情迷,仿佛大脑中某根弦断掉了,鬼使神差般报出了一个前哨基地星球的坐标。据我所知,那里聚集着噬灵星人的主力舰队,正在围攻我们的前哨基地。

“这个位置在我的记忆里是未知的。”她沉吟了一下,接着说,“不过没关系,我会让你亲眼看到噬灵星人的下场。”

她挥了挥手,我被一团白光围住,随后被无形的力量托向天空,她飘在我身边。地面开始剧烈地振颤,整颗星球似乎在发生某种变化。山脉的轮廓逐渐变得柔和,野草丛柔顺地倒向一侧,那颗硕大的“月亮”在迅速远离我们。地底传来轰鸣,随即地面上出现了几道巨大的裂缝,澎湃的能量源源不断地涌出。头顶的天空中正在形成一个无形的漩涡,扭曲着周围的空间。光线在漩涡中发生扭曲和折射,形成了一道道绚丽的光环。从“Ta-da”星表面裂缝涌出的能量,形成数条巨大的光柱,每条都有几百公里粗细。光柱射入漩涡,光芒四射。

看着这惊天动地的壮观景象,我先是惊恐,接着是兴奋,然后,恐惧和兴奋都消失了,只觉得自己渺小得像一只蚂蚁。

“准备好了吗?”她举起右手,像要和我击掌,“要出发了。”

我的脸一定很苍白,因为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好的,让我们出发吧!”

我对准她的右手拍了过去,险些错过,她及时把手放低,接住了我的手掌。

“月亮”和星星都消失了,头顶的漩涡变得更大,笼罩了整个天空。我知道,不是漩涡变大了,而是我们离漩涡更近了。她指着迅速接近的漩涡大声对我说:“这就是我旅行的方式。”

一道耀眼的光芒从漩涡中爆发出来,夹杂着各种奇异的能量波动,整个“Ta-da”星都被光芒与能量所包裹。四周的空间急剧抖动,我的视线变得模糊,感觉自己就要溶解在天空里。我转头看向她,她对我眨眨眼,无声地说道:“别怕。”

我们进入了大漩涡。瞬间,混沌与秩序交织,时间与空间相融,我仿佛穿越千万年触及永恒,又仿佛听见古老时钟的秒针刚刚跳过一格,眼前一片漆黑后很快再度明亮起来。“Ta-da”星上的山脉、河流、海洋也恢复了它们原本的模样,裂缝消失了,夜晚变成了白天,一颗“太阳”正向我们投下和煦的光芒。

我们飘浮在“Ta-da”星上空,她将右手搭上我的肩膀,我忽然看到了她能看到的景象。我们的脚下是“Ta-da”星,背后是β-108号前哨基地星球,面前则是交战中的噬灵星舰队和地球联邦舰队,无数舰艇来回冲击,不时有舰艇被击中,爆炸之后化作一簇火球。那是噬灵星的主力舰队,地球联邦舰队显然已经落于下风。“Ta-da”星的凭空出现,让双方舰队立刻警觉起来,纷纷向后退去,重整阵型。双方之间出现了一片泾渭分明的空白区域,“Ta-da”星就静静地悬在双方之间。

“这一切,我是为而你做的,你将成为你们星球的英雄。”“队长”对我嫣然一笑,我感到脸有点发烫。“Ta-da”星发生了变化,它向内收缩了一下,猛然向外爆开,裂成无数巨大的碎块,像炮弹般射向噬灵星舰队。有些碎块上涌动着海洋,有些上面是摇曳的密林,有些则覆盖着蓝色的草原,无一例外,它们表面都附着着一层淡淡的白光,每次被噬灵星舰队的火力击中,白光都会变得更加耀眼。它们冲入噬灵星舰队群,白光化作无数触手,将噬灵星舰艇包裹起来,变成一个个炫目的白色巨茧。噬灵星人的舰队立刻混乱起来,每当有舰艇想要逃离,都会有一块“Ta-da”星碎块冲上去,拖住它,缠住它,包裹它,然后消化它。

战斗(或者说是“用餐”)很快结束了,噬灵星舰队连个渣都没有剩下。大大小小的碎块又拼合成“Ta-da”星,回到我们脚下,体积大了一圈,闪烁着柔和的光芒。“队长”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脸上满是快活,我甚至看到了她脸颊上泛起的红晕,这让她看起来不再那样超凡脱俗,反而有一种平易近人的美感。我的心跳得有点快,但我知道,这不只是因为她美得惊人。

“结束了。”她说,或许是看到我脸上迷离的神色,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

我赶紧收回视线:“就这么飘在空中,我真有些不习惯。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这是一次很震撼的体验,我很荣幸。只是双脚离开了地面,让我的心始终也悬在半空。”

她面带微笑看着我,没有说话,但我感到我们正在向着“Ta-da”星下坠,速度很快,没有什么明显的不适,她的白光在保护着我们。不久,我们降落在一座小丘上。我极目远望,草丛摇曳,森林繁茂,山脉蜿蜒,大海微澜,我得承认,这真是一颗可爱的星球。

“我很想留你在这里,我孤独太久了。”她说,眼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不过,你应该尽快向你的星球报告这里所发生的事情。”

“……这里离我们的前哨基地星球很近,我可以乘坐来时的登陆艇回去。”我避开她那有些灼热的眼神,接着说,“但现在,我不知道它停在哪里了,这里变化很大。”

“不用担心,我带你过去。”她非常自然地牵起我的手,我的心又是一阵猛跳。

我们很快就找到了登陆艇,更确切地说是它的碎片。也许是刚才的战斗太过激烈,登陆艇仿佛是被巨大的力量撕碎了,残骸遍地都是。我走到一块机舱的碎片前,凝视着碎片上地球联邦的标识,那是地球,背景是漫天繁星。

看来,没办法全身而退了。我稍稍侧身,避开她的视线,打开了腰间引力炸弹起爆器的保险,深吸一口气,默念一句“地球永恒”,然后决绝地按下开关。

没有爆炸,没有巨响,甚至没有震动,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想启动这个?”她的声音依旧好听,但我能听出其中的嘲讽。

我转过身来,一颗引力炸弹悬浮在她的右手掌上方,虽维持着炸弹的外观,但已经被分解成了零件。

我浑身冰冷。这颗炸弹埋在地下500米的地方,但她还是找到了。不算意外,就像我们给她打了一针,她知道针孔在哪里。是我心存侥幸,我(或许是整个人类)即将付出代价。

“你很聪明,但我要比你想象的老很多,老到不允许任何意外发生。”她走向我,右手隔空把玩着那些零件,每走一步,就有一些零件掉下来。地上的砂石像沸腾的水一样扑上来,转眼就将那些零件吞噬掉了。野草和树木也在缠上登陆艇的碎片,不用多久,这里就不会再有登陆艇的任何痕迹。

“现在,我已经找到了你的同伴,也许会麻烦一点,但你对我没有用了。”她在我脸颊上轻轻拍了拍,我的身体僵硬得像乞力马扎罗山顶的石头,“不过,作为对你聪明的奖励,我会让你亲眼看到地球的毁灭。”

白光从她的身体里涌了出来,炫目刺眼。她的身体扭曲膨胀,迅速涨大,好像一座小山,一座恶心的灰白色肉山,无数触手和巨眼出现在肉山表面,密密麻麻,混乱无序。只是看了一眼,我就险些要晕厥过去。

她用蜂鸣般的嗡嗡声说:“来吧,成为永恒的见证者,成为我的一部分。”

触手向我涌来,一张深渊巨口在我面前张开,喉咙仿佛直通地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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