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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那年,艺术学院刚毕业后的我跟村里的几个发儿小吹嘘,要在几年后成为家喻户晓的演员,他们只当玩笑听着,却谁也不曾打断酒桌上慷慨激昂的我,我不是喜欢炫耀或说大话的人,只有在他们几个面前,借着七分醉意,才把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吐露出来,我总以为没有什么力量能撕裂这段注定长久的友谊,为了这份友谊干杯!

我们五个各自吹嘘自己的梦想,我的梦想算是最不切实际的,但却因为所学的专业而能看到些许希望,其中最实际的是老五,只是想找个漂漂亮亮的老婆稳稳当当地过日子,我们笑他“没出息!”

那顿酒后不久我就踏上了“成名之路”,本想着自己这种专业学习表演的大学毕业生,怎样也该好过那些业余群众演员,至少自己的演技应该超过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所以上车的时候神采飞扬,不断地向他们几个挥手,示意等着我的好消息传来。

我出生在普通家庭,没什么特殊途径和渠道,只能先混入群众演员之列谋生,继续体验生活锤炼演技,我在那群鱼龙混杂的人中算是一枝独秀,想来不出多久便会被某个导演或有眼光的片场负责人发掘,千里马已有只差伯乐,年轻就是本钱,我等得起。

我因常年的神经衰弱,很难和其他人共处一室,便单独租了间价格相对较便宜的出租房,但这对于刚毕业的我也是一笔不菲的花销,好在我并不是没有准备,出来之前不失理智的我,并没有把未来情况想象得如幻想般美好,家里带来的钱够我过上几年吃穿不愁的日子,他们二老不求我赚大钱,不求我出名,只希望我撞了南墙后抓紧回头,找份稳定的工作,去过平凡的一生,我真搞不懂他们是怎么想的,人家的父母都望子成龙,盼女成凤。我认为他们肯定是不相信我会成功,所以我偏要做出点儿成绩给他们看!

表演专业有些特殊,还真不容易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我,声乐是二流的,舞蹈是二流的,专业自认为应该算是一流的,我承认自己的演技是学院派,是带有刻意去演的情绪和技巧在人物里的,但就目前演艺市场行情看来,我这种演技拍戏是绰绰有余的。

我的班主任仇老师在最后一堂课告诉我们,毕业不是结束,而是刚刚开始,要多在生活中锤练演技,多观察身边事物,多学习历史知识,甚至必要的时候要放下演戏的心理,认认真真地感悟生活,那才是最真诚最打动人的演技,这种日积月累的生活阅历与经验才是最宝贵的,是无法言传也无法被夺去的,若想要在演戏的道路上走得长远就要多去留意自己和他人真实的生活,演技是可以通过技巧提升的,但生活的经验,那种真实的生活感受是才是立足之本,才是一个职业演员的追求。若戏与生活做选择,希望大家都可以义无反顾地选择生活,这是关于专业方面的教导,同时给了我们一些人生建议,那就是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先立德,先学会做人,再去做事,不然名气再大也不过是被资本控制的傀儡,赚钱的工具而已,想要在这个行业活出自己十分困难,永远记得做演员的第一目的绝不是出名,对于一个演员而言作品才是最重要的。

他说“刚毕业的你们大多没有选择的权利,即使如此也要学会爱惜自己的羽毛,尽量不要在那些不值得的作品中浪费时间。要把握好机会,演好每一个角色,无论这个角色是大是小。”

“你们会受到许许多多的诱惑,太过坚守内心无论在哪个行业都吃不开,不过要给自己定下底线,违法乱纪的事一定不能做投机取巧的事尽量少做...”

上学期间我听到过一些关于仇老师的传闻,年轻的时候也是一直在外拍戏,并且小有名气,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就再也不拍了,话剧和课堂成为了他生命中很重要的部分。

(二)

梦想离我太遥远了,转眼间两年已过,我依旧默默无闻,甚至都无法在屏幕的角落找到我的身影,我并未因此质疑自己的专业能力,我可以把一个又一个剧本中的人物演活,每个角色是那么贴近生活,阴险狡诈,善良慈爱,虚伪做作,溜须拍马....每个人物特点我都能以最好的状态诠释,为了演好一个不能露脸的流浪汉,我把自己困在痛苦的情绪中久久不能自拔,为了演好古装人物,我翻阅着一本本史书,去设计揣度每个微妙的细节,也许这一切做的为时尚早,绝不是一天拿着几十块钱该做得工作,也许演技该是成名后再去细细雕琢的,但我怕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所以一直准备着。

也许我该和在剧组认识的小清一样,演尸体时晃晃悠悠随意一躺,哪用控制呼吸,该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但是我怕这一改,就成为习惯,我坚守的底线,坚守的自己,居然在不专业面前开始动摇,经常性的起早贪黑,不规律的作息时间害我患上了严重的失眠,买助眠类的药又占去了一笔花销,但我还相信一切都是生活的磨练,这真真切切的有些痛苦的生活经历,能更好地磨练演技,脱离真实生活的人是绝对当不好一个演员的,但这样的生活真叫我几次在被窝里狠狠地咒骂着。

相信能够演好每一个角色的我,居然演不好现实生活中的自己,群众演员中有些人和群头儿关系处理得不错,其实这是很简单的事情,几盒烟就能搞定,若我把这当作一场戏来演,这群人中没一个是我的对手,但不知为何自己偏偏做不到,放不下心中的自我吗?可这不是一个演员的大忌吗?演员最怕的就是演谁都像自己。不,不,绝不是因为放不下心中的自我,而因为这是真实的生活,生活中若是没有自我的存在,那一切都不存在了。

我看着那个演技平平的刘三儿走向群头儿,很是刻意地掏出香烟,点头哈腰的模样真是让我哭笑不得,若我过去一定会演得毫无低三下四的感觉,很随意地闲聊几句很随意地掏出烟来,给别人的感觉,我们就是相识了很久的朋友,即使生活中的我很少抽烟,但为了演戏我早就把烟抽出了一百种花样来,此刻看着眼前滑稽的场景,我只能无奈地摇头苦笑。

心想着若我真的有机会演个汉奸,一定照搬面前的场景,去将这小人物的整个神态甚至心理过程淋漓尽致地刻画出来,这个刘三儿若是能把这副模样演到上次当汉奸的角色中,感觉至少能得个最佳男配。

“傻笑什么呢?”小清递过来一支烟。

“喏...”我的眉毛向上一挑。

“瞧他那德行,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儿...就敢和我们吼,见到群头儿和条哈巴狗一样摇尾巴,演了好几年了,最多也就演个奴才...”小清凑近嘀咕道。

“角色倒是真适合他,不过我也就纳闷了,演了这么久的戏怎么还是一点长进没有?每次一演坏人就是那副淫笑脸,我要是观众早看腻了,没点儿新意。”

“我们毕竟不是专业学表演的,这里确实有些人是来逐梦的,但也有些是图好玩过来凑热闹的,我也就是羡慕那些大明星的生活过来玩玩,但那些大明星有几个是从我们这样都没露面机会的群演做起的呢...再玩两年我也得回家找份工作了...你呢?凯哥?你什么打算?”

“我...暂时还没有什么打算,先这样对付吧,尽量演好每一个角色,走一步算一步,毕竟出不出名我们好像也决定不了...”

“凯哥,要我说你得坚持,你专业是干这个的,而且我能看出来你的努力,等有一天你出名了别忘了拉扯小弟一把。”说完他一抱拳拱手笑了笑,我不知道是否有嘲弄的意味,但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也苦笑起来。

“有时间我教你演戏吧!”

“别了吧!每天拍戏那么累,还学演戏,而且我们这角色压根儿也不需要演技啊!”我没想到他会拒绝得如此干脆。

“我!万一...”

“啪!啪!”清脆的两声在脑袋上响起!我就要暴怒。

“我他妈喊你俩几遍了!聋了?那边等着呢!”这时候小清已经灰溜溜地跑去排队,我们又是演一群叛军的将士,鞋子上满是泥土,里面充斥着奇怪的味道,已经无法用酸臭来形容了...憋着一口气把盔甲套上,毒辣的太阳晒得我几近晕厥,身上那许久未洗过的衬衣浸出浓浓的汗臭...刘三儿是叛军头目,又是一幅鬼鬼祟祟的模样,我的心在滴血却又想笑,这戏到底是谁在拍,又拍给谁看?

豆大的汗珠不停滚落,擦了又擦,日头好像要把我们这群人烤成肉干儿一样,它用尽一切力量叫我们知难而退,汗水浸入红红的眼球里火辣辣的感觉,根本不敢睁开眼睛,脸上满是汗水与泪水冲刷留下的痕迹,这泪不是哭泣,仅仅是因为汗水刺激双眼的原因,伏天的盒饭总是更咸一些。

出来第二年为了省些路费和花销我没有回家,带出来的钱买药租房已经花去了大半,既怕被父母看到自己这副寒酸模样,惹他们心疼再不放我出来,也实在没有脸去面对他们,他们这两年电话是一个接着一个,总是叮嘱我注意身体,缺钱就和家里说,我自然是报喜不报忧,家里就我一个独子,这些话本该是我对他们讲的,说来真是惭愧。

痛苦中唯一能给我慰藉的就是那几个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他们了解我的真实情况,过年后对我实在不放心的哥儿几个还专程跑过来看我,我休息了半个月,他们带我出去吃吃转转,抑郁不得志的心情排解了不少,临走时非要去我租的房子坐一坐,那房子又小又简陋,实在有些寒碜,但想着面对他们几个,我还怕什么丢人,他们真的只是坐一坐,仿佛就是为了坐一坐而来的,水都没喝就走了,晚上睡觉时我发现了被子中塞进的红包,鼻子酸得像浸了醋一般,泪水汩汩而出,压着枕头嚎啕大哭!味道又苦又咸!

见面时他们只说了些宽心的话,说家里不用担心,有他们呢!既没有劝我一定要坚持演员的梦,也没有劝我打消这想法,这样的朋友我真不知是几生几世修来的,真不知什么样的力量能扯断这份坚不可摧的友谊,我的大学同学,有些已经知难而退,但大部分还在坚持,我也不止一次地认真考虑过放弃,但不知为什么还是每天跑去剧组,我甚至幻想过数年后仍旧默默无闻落魄的自己,是那样后悔当时没有知难而退,但现在却仍旧在这条路上徘徊。

两年的时间真不算长,但我变得虚伪了,懂得深夜里的寂寞与眼泪只能留给孤独的自己,学着拥抱身边的每一个人,即使心中厌恶。

我黑了也瘦了几分,第三年我开始质问自己,是不是在生活中也要把戏演起来?此刻早已经忘记了毕业那最后一课!

我强制改变自己,懂得和谁去搞关系,懂得哪个镜头机位更接近导演,懂得即使会挨骂也要装作无知,硬生生多加几个小动作,一切都是为了让人注意到我,我绝不允许自己一直这样默默无闻,但生活的戏台中我毕竟是个新手,即使在戏里能把一个谋士演得机关算计,但生活中我确实是个踏入社会不久的年轻人。

我没有刘三儿那份霸气,更没有魁梧的身材,大家议论我时并不需要避讳,所以常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只言片语,甚至有一次收工他们故意落下我,我只好一个人打车回去,我的群演朋友少了,但戏份多了,毕竟群头儿是有一定眼光的,他一直都知道我,就因为我看起来是那样的高傲,而故意把重要点儿的角色分给其他人,现在我放下了那份傲气,自然很多角色都来找我,为此我挨过刘三儿一脚,但碍于我和群头儿的关系并未过分刁难,我说过自己会以朋友的身份靠近他。

小清因为我的改变远离我,倒不是多厌恶现在的我,只是忌惮刘三儿的威慑和周围人的眼光而已,我当然理解。

那一年我演了好几个有几秒画面的电视剧,兴奋地推荐给父母和周边朋友,为了那短短几秒的我他们还花了些不必要的钱,我自认为能把握住每次到手的机会,但事与愿违,比如那次...

(三)

群头儿把我叫过去,说有个古装剧里的下人让我去演,有几句台词...我心想这样的机会并不多得,一定要演好这个角色,向导演证明,群众演员也是有演技有追求的,奴才下人不是只有一种表演模式的,以此来向刘三儿宣战,告诉他演戏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有我的那场戏因为并不是很重要,由副导演执导,导演不知跑去了哪里逍遥,只可惜这场精心准备的大戏不能被大导演看到,我走近,看起来有些慵懒的副导演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待会儿你和他搭戏,汉奸演过吗?”指向人群中的另一名演员。

我愣了一下,说道:“演过。”

“演过就好,就按照那个模式把猥琐去掉。去吧,这有你的几句词儿,一会儿过来和我对一下,走一遍位...”

说完话他像施舍般的扔来仅有两页的剧本,我有简单的三句话外加几个与黑衣人攀谈的背影。

“车备好了!老爷!”“您还有什么吩咐?”“那奴才先退下了!”,大概内容是这个下人去给老爷备车,而马夫正准备行刺,一切都是这个下人暗中操作,至于为什么要杀老爷,下人是受谁指使,我是不得而知的,我的镜头数还不足以让自己了解到更多的剧情,只能凭借着猜测去演。

我很重视这三句话,并不希望按照副导演的要求去演,虽然我知道片场导演最大,尽管这短短的三句话并不能展现出我的实力,但我要尽全力演好这个角色。

开拍时我颔首低眉地躬身走过去,哈着腰略微抬起头盯着那员外的背影轻声说道:“车备好了...”“老爷?”我动也不动地等他转过身来继续问道:“您...”“还有什么吩咐?”我在句中加了一些小小的停顿,没人喊停,我悬着的心落下一些,由于我的站位准确,老爷的眼神微微下移就盯住我的脑袋,略有忧愁地说道:“下去吧!”

“那奴才先退下了!”

“来!拉个近景!”不确定是在哪个人身上的对讲机里突然传出那个副导演的声音。

一个镜头拉近我的脸,我等这个镜头很久了,眼神最能直接表达情感,我那对着镜子反复练习的眼神终于派上了用场,那眼神凌厉微露寒光,瞬间的凶狠后微微眯起有些笑意。

只听到那边盯着监视器的副导演突然破口大骂道:“演的他妈什么玩意!王兴!这他妈就是你找来的会演戏的演员!叫他滚过来!”很远就听到了这高声的喊骂,三年来虽然我已经习惯了在片场听到比这还恶毒刺耳的辱骂,此刻仍感觉面红耳赤。

我急忙跑过去,站在王兴身边,像是两个做错事的孩子,等着和他一起被训,那副导演倒是没有继续再骂,而是让王兴再去找个演员来,而我像个傻子一样呆呆地杵在那儿,不知道错在哪里又不敢多问,过了一会儿副导演让我把电话号码留下,我神情恍惚地留下了号码,以为得罪了一名导演,那副导演仍旧是头也没抬,把我刚刚演的这部戏的名字告诉了我,让我在六个月后去看,这边刘三儿跟着过来,用嘲笑的眼神望着我,我灰溜溜地退了出来,我不敢让这样的事情在脑海里盘旋太久,害怕自己坚持的决心不够坚定,而且生活也催赶着我向前。

第三年我回了家,母亲一见我就哭了,我又黑又瘦,剃了一个小平头,神色有些憔悴,好在心里的火没灭,我向母亲解释是角色需要,故意减的肥,但看样子母亲好像根本不在意我的解释,只希望在这短时间内把我掉下来的肉全部补回来,过年期间我的嘴就没有闲下来过。

如今那种在电视上看到自己身影时的虚荣自豪感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是一种对现在状态的适应,和兄弟几个喝酒时得知丘三的父亲因为车祸去世了,若不回来想必永远不会有人告诉我。

丘三在开挂车跑长途,虽然辛苦但工资待遇还算是不错。刘五现在一家建材检测机构上班,五险一金,朝八晚五,日子过得还不赖。王大,前年考的公务员,具体工作内容不太了解,去年交了个女朋友,是南方姑娘,好事将近了。刘五虽然工作稳定但还找到老婆,就提前发了福。王四在做电商,给各大网店供应水果蔬菜,房子车子虽然置办齐全了,但都变成了创业初期的公用资产,忙得马不停蹄,见一面太难,如今难免也多了点儿市侩气,但是能够看得出来,大家还是和以前一样珍惜这段关系,不仅是我们五个难得聚在一起,他们四个也是难得一聚。

“老五!你还不赶紧找媳妇?梦想呢?”老四开着老五的玩笑。

“我这不是在努力嘛!”

“要不换个梦想吧,你小时候不是好奇女厕所长什么样吗?我看这个现实点儿!”

“滚滚滚...”

“哈哈哈!开你个玩笑嘛,别那么认真啊,难道你还真想去看看不成?”

虽然算是我攒的局,但整个场面全掌控在王四的手中,只听他又接着问道。

“二哥!那当演员不都得长相出众吗?你看看咱这样的行吗?”

“行,你再多赚点钱!想干啥都行!你到时候投资一部戏,你和老二当主演!”王大接了话后大家笑了起来。

“四哥白白胖胖的,上镜好看!他到时候整个假发当女主演多好!”刘五瞅准了机会补上一刀。

欢笑过后王四仍旧把目光投向我,也许是我想多了,也许是因为这几年我变了,总感觉他的话里有话,但又无法详细去问。

“这行演技更重要...”我大概懂得了他的意思,有些没自信地说道。

“二哥!你们那个圈子里有没有啥新闻聊聊?”

“群演之间的故事你要听吗?”

“那算了吧!”

“就没接触过大明星?”

“哪那么容易...”

我们之间的玩笑还幼稚,但幼稚中却有了些虚伪的嘲弄和掩饰,难道这就是成熟的代价?好在耳边的声音还是那样熟悉,那拍着胸脯说放心仍叫人那样放心。

过年期间我突然想起来那部电视剧,是一部没啥明星的网剧,看了几集就意识到自己真不该那样去演,整部剧风格诙谐幽默,我当时哪知道是这样的剧情啊!最大的亮点是女主角当真首屈一指的漂亮,演仙女也不为过,遗憾没有机会见到,整部剧的播放量还不错,有时候想想这种无脑的搞笑剧用来放松放松心情也还真是不错,只可惜了我的那个眼神,非但不能提升整部剧的质量,在剧中更显得是那样假装正经,而画面中的刘三儿却是如此的应景。

好像周围朋友的生活都逐渐步入了正轨,短短三年的时间就已经大概能够看出未来的方向,我还是要在这条路走下去,父母并未阻拦,只是拿出了更多的盘缠,生怕我苦了自己,我本无意再花他们二老的钱,但若是真的不拿他们又不放心,所以我还是收下了,毕竟自己现在的生活仍旧拮据,走的时候母亲哭了,告诉我累了就回家歇歇,车站王大、刘五送我,告诉我家里不用担心,有什么事儿他们能照应着,王四比我还忙,大年初二就飞走了,丘三也在初五就忙了起来,我上车的时候飘着雪花,天灰蒙蒙的。

(四)

大概过了半年的时间,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问是不是我还在拍戏?我愣了一下后问:“什么戏?”

“什么戏还没定下来,但是需要个跟组的群演,来不来?”

正巧那天我遇上了些闹心事儿,直接挂断这通骚扰电话,最近这样的骚扰电话实在有点儿多,没想他居然再次打来,语气中还微微带着怒意,言辞却柔和了许多,想必是怕我直接把他拉黑的缘故。

“去年你来我这儿试过一场戏,还记得吗?”

我试过的戏太多了,但留下电话号码的只有一位,想了想,应该是那个副导演,记得他曾经留下过我的号码,但并未对他有什么好感。

“哦哦,记得记得。”

“我要找个跟组的群演,要不要过来试试?以后我在哪个剧组你就跟着客串,虽然戏可能没你现在的多,但机会还是不少的,出镜的画面也会多些。”

“我...”我有过被骗的经历,自然不敢贸然答应,却也深知这是个机会,但又怕和上次一样,被抢走兜里仅有的两千块钱,我和他不熟,若是好事儿为什么找我?我从不相信这世界真的会掉馅饼,就算有也不认为会砸到我的头上,就算是砸到我的头上,我也不敢吃。

“我知道你的顾虑,我不知道你现在一个月能拿多少钱,也不敢跟你保证过来后一定比你现在好,不要以为这是什么好事,我只是希望自己身边带个有点演技随时能凑镜头的小子罢了,不强求,你要是来这两天就给我打个电话。”

想了很久最终我还是决定改变现状,当天夜里我找小清出来,告诉他这件还没有下定决心的事情,他激动地狠狠掐住我的肩膀,认为这绝对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甚至求我一定要把握住,就好像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我的身上,我望着天上的月亮发了一会儿呆,拍死了三只蚊子,回去联系了那个导演,第二天就形单影只地离开了我所熟悉的一切,这一切曾经那样让人恼火厌恶,如今却满是不舍,刘三儿看起来都那么亲切,面对不确定的未来恐惧大过了希望。

就这样我成为了那个副导演的“跟班”,端茶倒水拿行李,虽然这些工作并不需要我,但我都主动揽在身上,慢慢开始有些小角色来客串,更多的时间是跟在他身边学戏,虽然我没看过他演戏,但导戏讲戏还是十分认真的,应该是个有追求的导演,跟在一个导演身边不仅能学到更多的演戏技巧,慢慢也懂得演技并不是戏中的全部,在一部剧中“出类拔萃”并不是什么夸奖,反倒会毁掉本来还看得过去的剧,慢慢懂得了对演技的控制,懂得张弛有度,懂得收放自如。

过来后琐碎的工作少了很多,更多的时间是在旁学习,他做事十分认真且专业,我则在一些小人物的塑造上给他撑面子,一些应急的时刻我都能顶上,有些酒局他会以朋友的身份带着我,让我有了更多见导演、投资、制片...的机会,转眼我在他身边呆了三年,这三年我们互相成就,但我知道若是没有他,可能此刻我还是某个剧组站着的士兵或躺下的尸体,所以我很感谢他。他如今已经开始主导一些低成本的网剧,但这种剧的男女主角几乎早就内定,我甚至连二号都没得演,我没有过抱怨,反倒他有些不好意思,但资本的力量是我们无法抗衡的,他总是给我一种偏于师长的感觉,在他面前我总是沉默,但生活比之前幸福得多,至少身体不像之前那么劳累,精神压力没有那么大。七年,什么都磨平了,甚至我都不奢望出名了,以为未来的日子就这样走下去了。

这三年,我们哥儿几个就在王大的婚宴上喝过一顿酒,王大忙得晕头转向,直到宴席结束我们也没说上几句话,一顿饭后大家就匆匆而别,再没机会聚齐,做生意的忙着赚钱,成家的忙着赚钱,我也忙着赚钱,终于我们在三十岁长大了,长大是一瞬间的,是你真正意识到时光一去不复返的时刻。

丘三的婚礼我没来得及参加,让我不可置信的是他居然忘记了发消息通知我,视频的时候我狠狠骂他,他一言不发,显得沧桑了,骂着骂着我的声音就弱了下来,不知为何我害怕了...

视频聊天的时候他们总是激动地说在哪部剧里看到了我,说自己去和身边的人炫耀,这是他的发小儿,戏演多了,我已经麻木了,对我来说荧幕上出现自己的身影好像已经变得理所当然,但还能享受于他们炫耀时的那份短暂的虚荣,记得刚开始的时候,荧幕上一闪即过的背影,我都会兴奋半宿,四处与人炫耀,可如今正脸有了,我,反倒没那么开心了,为什么呢?难道已经对演戏没了兴趣?忘了初心?

慢慢我们视频聊天的次数也少了很多,就算聊也都是三言两语聊些小时候的糗事儿,如今因为半步踏入了演艺圈,生怕什么事情说漏了嘴,所以我的话最少。

同学中的大部分人如今选择了稳定的工作,当然也还有和我一样还在坚持的,我不是最默默无闻的,也不是最光彩夺目的,那些发展好的有些已拿了奖,我与出了名的同学没有联系,大学时候我们就很少说话。和我关系好的几个室友家境都一般,现在都回家了,我从未指望别人的拉扯,因为我知道那个位置并没有想象中的自由舒坦。

(五)

“江导,怎么突然找我吃饭?”我预料到了今晚有事情,平常我们几乎只是简单的工作关系,私下很少联系。

“请你吃顿饭咋那么多话。”

“好好!我错了!您太严厉了,江导!我不就是随口一问吗...以后我都不敢说话了。”

我们两个平常话都不多,我只有在演戏时才会侃侃而谈,他,只有在讲戏导戏才换了个样子,我们之间还是有很多不同的,因为和他去参加过几次酒局,酒桌上都是投资商、导演、演员...他不做主角,却有个超能力,永远不会让场面陷入尴尬,而且一切问题处理得都是那么自然,我真心佩服,很难想象得到日常生活中他是个话很少的人。

几杯白酒下肚,微醺,听他说道:”小凯,你来我这儿有三年多了吧?”

“快四年了...”

“好像没什么教你的了啊...也给不了你更多机会了...”

“怎么会呢?我现在的生活比以前可强太多了。”我笑着说道。

“但这就到头了,到我的尽头了,我四十多岁了,拍拍戏,混混日子就够了...”语气中有些伤感和无奈。

“您就像我的老师一样,我时刻都在和您学习呢,前两天不是有个投资方说有一场电影请您去导吗?”前两天我和他参加酒局,遇到了有史以来最豪气的投资方,指名道姓认准了他。

“去他妈的电影!什么烂剧本!那就是他新公司的宣传片!我死都不拍...不伺候了...以后我也不想着拍电影了,好好导些小成本的剧养活自己就够了,我不能一再地放弃那些我都没脸叫出名字的东西了。”他用手把额头捏出了几道深深的竖纹。

那场酒局在我看来,他们一见如故,一拍即合...难道是演戏吗?原来他有那么精湛的演技,甚至演出了生活最真实的样子,那我要学吗?

“不拍就不拍嘛,我对现在的生活就很满意。”

他的手向下移,挤了挤紧闭的双眼。

“嗐!我放下了...但希望你能走下去,我这儿没什么发展了,这顿酒算是给你践行。”

“我...”

“就像三年前给你打的那个电话一样随便,你知道当时我希望你来,所以你来了,现在你也知道...”

我把杯子里的酒一口闷掉,眼泪向内翻腾,未来的路上又是孤军奋战了,甚至开始可怜安逸太久的自己,对新的挑战又有些害怕了,但事已至此只能借酒为这段亦师亦友的经历,做一个短暂的告别。

我没有多待,第二天早上给他泡好茶后就离开了,他帮我够多了。

我去爬了山,拜了佛,调整自己的心情和状态,又回到之前做群演的地方,小清走了,听身边的人说是回家了,我走没几天小清就走了,我的手机里现在还留着他的电话,却从来没有沟通过,好像这几年压根就没有闲下来的时间,别说我了,就算是我所遇到的明星也全都是忙得马不停蹄,最终我也没有联系他。

若没有老江,可能我现在还在这儿呢,跟着老江是稳定的,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基本都是他安排好了角色交给我,虽然没演过几个重要角色,但也算是干了三年多的特约演员,如今就算离开他,也不需要再回到原来的地方了,现在接戏并不算什么难事。在他的那些酒局上我认识了不少人,虽然不是很熟,但也算是个渠道,甚至也默默记下了些他在酒局之上的演技。

半个月后,我开始面试,机会当真不少,却也不再胡乱去接。老江在的时候我总是一个陪酒的配角,但并不代表老江那一套我搞不来,虽然方式方法不同,但演戏嘛,我是专业的,母亲不让我给家里打钱,所以赚的钱都留在了自己手上,用老江的那一套,我在每个剧组都吃得开,吃吃喝喝和不少剧组里的人混得很熟,他们虽然职权不大,但给我的帮助可真不少,慢慢开始接触到一些导演组的人,因为自己是专业学院毕业,加上经验丰富,他们顺水推舟,我也就开始从特约演员又跃了一级,所谓越级不过就是角色的戏份更多更重了些,赚的钱也多了些,甚至有时候还能和那些配角开上几句玩笑,这是我在做群演时绝不会发生的事情,如今就连自己都很少和群演接触了,走到今天看似简单但个中酸楚只有自己知晓,这是一个不断磨练内心的过程,也是一个不断伤害心灵的过程,走到这一步又过了将近两年,才算是基本立足,剧组里很难交到真心的朋友,和演员职业的特殊性有关,一句就可能毁了一个人,也可能毁了自己,两个不敢畅所欲言的人怎么能交心呢,不过是搭伴儿喝酒解闷儿罢了,而且大家都是演员,你哪里知道别人是不是在演呢,我被伤过心,所以我承认在酒桌上自己就是一个演员,表演一个醉汉而已,酒局里的猫腻太多了,而我也害怕了,有时连别人掷出的真诚我都怕伤害到自己。

演员是敏感而又特殊的社会群体,享受着万众瞩目的关心,却最是寂寞。这不是抱怨,谁都知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只是希望大家多关注一个演员的作品就好了,至于这群人中有多少憨厚善良是演出来的,有多少清纯可爱是装出来...别说你们无法分辨,我都无法分辨出来,若真的深入探究下去,世上有几个人不是在演一个属于自己的角色呢,哪个人的身边还没有几个“演员”呢?

好比周围和我关系不错的人,都认为我是个开心果,说话幽默风趣,但其实我很早就患上了焦虑症,长期的失眠苦不堪言,只能一直靠药物治疗,我不知道别人什么时间是真实的,只知道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大多时间是安静的,孤独的,颓废的...当那股压抑的情绪袭来时,是崩溃绝望的,整夜不眠时泪水流干过...开始只是精神比较敏感,如今每当焦虑抑郁情绪涌来身体还会伴随着发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想要成为一名好的演员首先需要拥有一颗强大的内心,这颗心不仅要耐得住当众孤独的寂寞,更能享受一个人独处的安静时光。

再后来像我这样的小人物都有了经纪人,她比我大三岁,我一直叫她然姐,她是我的福星,自从她做了我的经纪人后,我的无价值应酬骤减,轻松了很多,心理身体问题也略有好转,事业终于走上了正轨,三年前年我拿了最佳男配,事业如日中天,今年整三十七岁,长相和实际年龄相差不大,因为前些年没时间注重保养,所以想要演那些青春剧已经没机会了,遗憾的是小五的婚礼我也没有赶上,但录了祝福视频发去,我们已经几年没有在一起喝过酒了,沟通都少得可怜,那个群里一两个月才会突然冒出一条消息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聊上几句,大部分时间我都是在群里的声音没有了,才看到信息,有时候因为忙索性就不说话了,有时候很晚才回上几句,没睡的人又出来搭上几言。

他们总是念叨等着我结婚时好好聚一下。

(六)

我常和然姐提起这几个兄弟,可能是她从未拥有过这样的友谊,所以总告诫我,关系再好的朋友也要处处留心,提醒我注意自己公众人物的身份,别因为说错话毁了自己的生活,给他们带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我虽知她出自好意,却实在不舒服,如果我连他们也不相信的话,那我在这个世界上就真的没有朋友了,虽然这些年我总是想要和他们拉近关系,但碍于公众人物的身份,真的有些害怕,既为了保护他们,也不会伤了自己,他们可能和我同一个想法,当我有了名气后从不主动联系我,总以为我忙得不可开交,可即使再忙我也绝不会把他们的关心或问候当作麻烦的,那些话总是会温暖到我的,我的心即使再平静也总是跳动的,也总是有温度的。

我尽量减少自己不必要的曝光率,过着深入简出的生活,只有拍戏或不得不去的场合才露面,几乎不录任何节目,平常一般在家看看书,出去遛遛狗,提前过上晚年生活,把寂寞当作清闲,充实自我的时光,只有焦虑抑郁的情绪会不请自来,为我平静的生活起些波澜。

有时候看媒体上的一些文章,或节目采访,某个明星和某某的绯闻,某个明星与网友骂战。我并没有关闭自己的社交账号,抽时间也拿出来看看,如今的确有些网友情绪较为激进,不分青红皂白,无厘头地在评论区就是一通乱骂,有时我都在怀疑这到底是在骂谁呢,总感觉骂的这个人好像不是我。

但我这一路是听着训斥走来,对于那些毫无理由的咒骂,几乎不会放在心上,其实这些骂我的人若真的希望我死,只需要不再关注我,慢慢我自然会消失在这个圈子里,他们不会不懂得这个道理,相比于那些夸奖,我反倒越来越重视“骂”我的评论,因为这部分人中确有一部分是认真看过我的作品,提出建议的,那些好的建议为何不接纳呢?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

好在我不是流量明星,名气没那么大,自然骂我的人也没那么多,但我知道其实有些明星是花钱雇人骂自己博取关注的,大多数的绯闻是主演们为了某部剧而做出的牺牲,所以对圈子里的事情我不太关心,不仅无聊而且真真假假说不清楚。

自从有了名气后,无论参加什么活动,或去剧组拍戏,周围人总是一口一个老师的叫我,刚开始实在无法适应,我没有教授他们任何知识,何德何能,配得上这称谓,但若不让他们这样称呼该叫什么呢?老沈?沈哥?小沈?...实在不好统一答案。慢慢老师的头衔就被叫得没有了分量,所以每次听到时我都要警醒自己是配不上这称呼的,自从小有名气后身边几乎都是夸赞的声音,我也总是被这些夸奖捧上天去,但天上再美总是随风飘荡,无论飞得多高,鸟儿也终要在树上落脚,地上觅食...我清晰地知道自己绝没有他们口中那么好,捧得越高我越害怕摔倒,相比于咒骂这些奉承更可怕,必须学会在鲜花中抽身,把自己扔到寂寞与冷静的锅中涮一涮,不然鲜花很快就会枯萎,只有那看起来污浊的泥土才是鲜花最好的养料,即使出污泥而不染的莲花也是出自淤泥之中,根茎牢牢地扎在淤泥之下,正因如此,才更显得纯洁,万物同理,永远不能忘了演员光鲜亮丽身份的背后自己仅仅是一个普通人的事实,做不到一日三省,一日一省也是必要的。

每个行业都有属于那个行业的规则,自然也有属于那个行业内不能说的秘密,而正因为有些秘密这个世界才不显得那么无聊,每个行业中都有许多德不配位之人,当这些人跌落,他们应该庆幸,那才是最清醒面对自己的时刻,每个人都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好,当你有天重新站起来,那就没什么可以把你打倒,每个行业里也都有不能触及的逆鳞,那该是你进入行业就给自己定下绝不能触碰的底线。至于那些正在向上攀爬的人应该多去思考,跌下来的人会不会是明天的自己。

我算了算银行里的存款,照现在的生活方式几辈子吃穿不愁,所以和然姐说了不想再接戏的想法,她说我疯了,让我慎重考虑,但我发现自己早已不那么热爱演戏了,因为做演员我失去了太多的东西,最好的朋友,最宝贵的自由,我不能随意出行,无法畅所欲言,不敢和朋友把酒言欢,我只记得她和我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沈凯,你要知道每个行业有每个行业的心酸,这是今天你得到这一切该付出的代价,就算你放弃了一切,也回不到从前,时光无法倒流,我给你放半年的假,若是你的想法没变,我陪你‘进山’”

我认识她不到一年就领了证,婚礼没有对外公布,主要因为那时候的我还没什么名气,来的大部分都是她的朋友,我这边除了父母谁也没有通知,所以总是对几个兄弟心有愧疚,收拾行李后,我独自回了家,她因为还有事情需要处理,暂时无法脱身,他们二老每次见我回来都是不停地嘘寒问暖,我早有意接他们过去,但因为拍戏常年在外奔波,住在一起实在没什么意义,而且他们也不愿离开老家,说一切等我有了孩子再说,我倚在门框问厨房里炒菜的母亲。

“妈,你想到我会有今天了吗?”我的脸上可能还是带着些骄傲。

“那肯定想到了啊,我和你爸早想到了。”轻描淡写地回复。

“嗯?”我很是惊愕。

“那当初您总是劝我回来?”

“我那是怕你在外面吃太多的苦,我和你爸是过普通日子的人,所以只希望你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大希望你出名...”

“妈!您这么说可太伤我心了...前几年我过得那么惨原因出在您这儿啊...”

“肚子疼埋怨灶王爷!不过你现在这样,我和你爸肯定也开心啊,出去多有面子啊!我儿子!大明星!”母亲笑道;

“这还差不多,您儿子就这点虚荣心了啊,不过当时您怎么那么相信我呢?”

“因为你是我儿子啊!”

“嗐...您只是相信你儿子,并不是相信他会成功啊...”我小声嘀咕道。

“那鱼做糖醋的啊,妈!醋用米醋,就那瓶白的!先把糖炒变色了然后放姜丝葱丝...就别做红烧的了,您做的红烧鱼不好吃!”

“行行,那牛肉你想咋吃?”

“干煸?圆葱辣椒孜然一炒,炒得干一点,辣椒用您买的那个肉椒,我吃不了辣,还有那个花菜,用水焯一下...”

“要不你来做?”

“得得得...我多嘴了。”

“和你爸一个德行,我这边一干点儿啥儿就在旁边指挥,谁惯得你们爷俩儿臭毛病。”

“还不是我有个好母亲,老头儿有个好老伴儿,现在都几点了?我爸咋还没回来?”

“饭一好准回来!狗鼻子!”

“哈哈...”

“哎?妈,王大、丘三...他们几个最近忙啥呢您知道吗?”

“听说王大在什么局里当干部,没细打听,反正是个领导,官不小...丘三前几年开大车不是出了那档子事儿吗?”

“嗯,当时我们几个还给他凑了点儿钱。”

“后来就出去打工,现在好像带了一伙人装修店面,哪有活就去哪儿,家里的小姑娘都七、八岁了,王四...嘶...我还真不知道,前些年说是在做生意,后来就不怎么回来了,老刘他家那小武,好像开了个五金店,几年了都没要上孩子,不过前两天听你贝娘说好像怀了...”

“那看来想把他们几个聚起来还挺不容易的,我得给那几个有孩子的准备几个大红包啊...”

“你别进这厨房,把门关上,给你爸打电话,叫他回来的时候带块儿豆腐。”

“哦...妈...您煮的这花生有点咸了。”

(七)

“哥儿几个有没有时间约个饭?”在家呆了近半个月后我在群里发了这样一条消息。

过了很久才有回信儿,他们应该早就看到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吧。

“粉丝见面会?二哥!我最近除了时间啥都缺。”年岁最小的刘武回道。

“听说弟妹有了小宝宝,恭喜恭喜啊。”

“同喜同喜!”

“怎么说?”

“你弟妹不是怀了小宝宝吗?”

“啊?哈哈哈...”

又过了很久丘三的消息发出来。

“我在外地,最近工期很紧可能没时间...”

“大概啥时候回来呢?”

“这个说不准...”

“没事儿,看看其他人的时间,实在不行我们去找你,到时候你请客就行。”

“就是就是!”刘武接话。

“这段时间有点儿忙,大概半月后我能抽出时间...能等吗?”

“大老板来了!”刘武和王四最喜欢斗嘴。

“当然能等,我等到你们都有时间。”

王大迟迟没有说话,晚上我把电话打了过去。

“喂,嗯...”太久没有联系,他只是在电话里不停地清嗓子。

“老大,我沈凯啊,你不会把我给删了吧?”

“哦!怎么会呢?咋突然想起来联系我了?”

“老大...群里消息是没看到还是?”

“啊?什么消息?我一直在忙...你说什么事儿?”

“我在家,想找你吃个饭有时间吗?”

“这话让你说的,你回来我该请你吃一顿啊...”

“咱们几个太长时间不见了,我以为你们把我忘了呢。”

“怎么会呢?早就想找大家吃个饭,事情太多,也怕你忙,不敢打扰你。”

“别显得这么生分,前几年我日子难过的时候可没少找你们诉苦,那时候我可没想过你们忙不忙。你有时间就好,到时候我问下老四,看他哪天抽个时间,咱们去老三那儿聚。”

“去老三那儿?有点远吧,再说你这身份是不有点太招摇啊?”

“怎么?怕连累到你?放心,我找地方,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老大支支吾吾最终还是应了下来,挂了电话后仔细回想,我好像一直都是那个最能给大家添麻烦的人,现在也是。

老三实在过意不去,决定请几天假回来,直到半个月后我们在本地一个包间内重逢,小五还是胖胖的模样,不过反倒因为胖而不显老,老大的头发让人看着心疼,老三一看这些年就没少操劳,老四两鬓也有了白发,其实我也有白发的,但因为职业原因总是染头,所以稍显年轻,大家落座后我打发走了包间内的服务员,起身给他们倒酒,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在今天放下身份,以朋友的方式聊聊天而已。

可我的动作让他们极不自在,倒酒时所有人都端着杯子站了起来,和我经历的所有酒局一样,我不喜欢那种感觉,最终无奈回到了座位,酒,自己倒。

“咱们多少年没有聚在一起了?以前说以后有的是时间,可实际呢?以后最缺的就是时间。”

“生活嘛,不都是这样嘛。”丘三在我对面,桌子太大显得那么遥远。

“我这一杯得敬咱们这么多年的友谊,真不容易,来来来...”

“这杯我们本来就得一起喝的,人生难得几个知己。”老大接话酒下肚,他在我右手边,大概隔了两个座位的距离。

“今天我可能是要喝得最多的,一直都是你们帮我,老三,我自罚一杯,你结婚的时候我没有到场。”他陪了一杯,又为忘记通知我而道歉。

“没事儿的,大家都知道你那时候忙,也不怪老三。”老大帮忙解释。

“不,不,是我跟你们的联系太少了,没来就是没来,以前我可是说过你们每个人的婚礼我都要当伴郎的,结果呢?”我摇头苦笑。

“这有什么的,等你结婚时陪我们多喝几杯不就完了嘛。”老四搭言。

“对对,老四!现在就差你和老二了,我们还等着那时候好好灌你俩呢。”

“你们只有灌老四的机会了...”

几人面面相觑,以为刚几杯酒下肚我就醉了。

“你...”老四的笑容刚要露出就止住了话。

“那到时候我的婚礼你可得来啊!”

“你的婚礼我肯定去!我结婚了,没什么不能说不能问的,我在你们面前就一个沈老二的身份。”

“结婚了好啊!我们就不用惦记你了,来来,恭喜恭喜!这肯定得喝一个。”说着大家举杯。

“小五!你的婚礼我也没到场,我再罚一个。”他跟了一杯。

“没来也好,给我省了点麻烦,你是不知道那天多忙,你要是再来我就得忙死!”

“哈哈哈哈...”包间里是几个男人并不爽朗的笑声。

“我以茶代酒,前两年多亏你们,我才走出来。”老三赶回来,就直奔这儿,家还没有回,所以我们压根就没让他喝,而且因为以前他是开大车的,所以没有喝酒的习惯,像他这种烟酒不沾的人如今却当起了包工头真是了不起啊。

“这有啥,自家兄弟不是应该的嘛!”

“就是!不过老三说到这儿,我也得感谢大家,你们还记得留给我的那个红包吧,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我和老三这杯一起喝了。”

“吃个饭怎么还搞成答谢宴了,这么说我也得感谢大家,上小学尿裤子的事儿没人告诉我媳妇,来来一起吧。”

“小五,你这个嘴就是金牌销售啊,家里的店一年不少赚吧。”

“对付过日子吧,反正车子、房子、老婆孩子都有了。”

“看你那副小人得志的德行!”

“怎么?四哥!羡慕归羡慕,别搞人身攻击啊!”

说说笑笑就到了晚上九点,两个小时过去了,可是没有一个人醉倒,这自然和如今大家的酒量有关,同时也能感觉出来几人都在刻意地控制着节奏,害怕醉后失态失言,想来他们最怕的应该就是我了。

叙旧过后发现我们明显没有那么多共同的话题,互相错过了太多成长的时刻,自然很多事情聊不到一起,但每个人却都有不让场面冷下来的能力,只有王四和刘五两个把椅子挪得很近窃窃私语,我们三个则是一幅正派模样,逐渐言语中多了些恭维的话,讨论了我的一些作品,他们从不提自己的困难,好像这些年过得是那么幸福,在欢声笑语中我能嗅到一份警觉,桌上谁才是演技最好的那个?但我相信这些“演员”不会伤害到我。

“喂...我一会儿就回去了,你要是困了就和妈妈先睡...我一会儿走着就回去了,不用担心爸爸..啧...不用...你不用来,我又不是第一次有应酬了...快了快了,马上就回了...你带孩子先睡吧...”

“嫂子啊?”

“嗯...怕我喝多...”

“嫂子那是关心你啊,娶了个好老婆啊!”

没过一会儿小五也来了电话:“快了,快了,这就回了。”

“一出来喝酒她就这样催,我要是说二哥在的话她就不会催了!”

“那你怎么不说二哥回来了?”老四问道。

“你问大哥和嫂子说了吗?”老大假装没听到一般,而他好像说错了话一样。

“我这不是怕给二哥添麻烦吗,毕竟二哥身份和我们还不太一样,保护二哥不是我们的天职吗?哈哈哈...”

“你这话说的我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和你喝一杯。”

场面终于冷清下来,我站起身来。

“我真的很幸运有你们这群朋友,但现在我们都有自己的生活了,所以今天就到这儿吧,改日再聚吧。”

感觉大家如释重负,期间老大老三老四都以接电话为由出去一趟,但我想,请他们吃顿饭也是应该的,所以定饭店的时候就提前付了款。下次再聚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胡然说的对,一切都在时间的流逝中悄然改变着,我不该执着于过去,那些过去的美好就应该让它深深地埋在记忆中,成为幸福的回忆,此刻的我应该感恩自己还有这样一群朋友,这样一群朋友而已。

躺在床上不停地翻看手机,依次在群里发出安全到家的消息,我想这世界上像这样的群起码有成千上万个吧,有我的不过就这一个。

我和胡然在家足足待了三个月,直到母亲不怎么理我们后才回去,回去后胡然马上就给我接了一部新戏。

“喏!江导的戏,剧本我看过了,讲述一个群演心酸的成名之路,故事还挺不错,你抽时间看看,看完接不接给我个答案,我好给江导那边一个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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