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萨默塞特·毛姆
她那咬耳朵的悄悄话恐怕连雪白的桌布听了都要泛红
她三十七岁,身材高大丰满但不臃肿,肤色泛黄,一头青丝梳成精致发型,人不漂亮却很耐看,也许主要是因为那亲切的棕色双眼。三个女人唯她不施脂粉,相比之下显得朴素自然。
他们的关怀像井喷般汹涌,有时奔放得简直令蒙难者发窘。有些胸膛已经沾染太多泪水,我不想再洒一把。
牛奶是好东西,尤其是再加点白兰地,但奶牛巴不得赶紧把它挤掉,胀奶的滋味可不好受。(精炼)
骇人听闻是不是?他丢下老婆跑了。(真是个幸灾乐祸的人)
当年我还不懂女人骨子里的恶习,热衷跟任何肯听的人大谈自己的私事。(女人都有这恶习?)
他俩结婚这么多年没拌过一次嘴。(一直不吵架,难道不说明问题吗?)
我以为查尔斯在俱乐部呢,原来找她厮混去了。(按照开篇说他死后名声大噪,应该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去了。)
博取认同的欲望恐怕是文明人最深的本能。
良心是社会为自保而向个人派驻的卫兵,是驻扎在所有人心里的警察,让我们守规矩不犯法。它是潜入自我堡垒最深处的密探,人类太渴望同类的认可、太恐惧同类的谴责,以致亲自把敌人迎进大门,任它严密监视自己,维护敌首利益,将任何离群之意摧毁于无形。它是把个人捆绑于整体的强韧纽带,逼你把社会利益置于自身利益之上;常人哄自己吃这一套,卑躬屈膝沦为奴隶,自以为登上荣耀之椅。最后,像臣子赞颂打在他肩头的御仗,他为自己良心大好而骄傲,对不服规矩者怎么骂都嫌不够狠,因为作为集体成员,他清楚意识到自己拿对方没办法。
那时我还没意识到人性特质多么复杂,如今我深知狭隘和慷慨、恶毒和善良、仇恨和热爱能紧紧并存在一颗心里
苦难激发人性善是假话,幸福有时会,但苦难大多让人狭隘和怨毒。
他连珠炮似的发问,让我坐好,把我当抱枕拍打,硬给我雪茄抽,让我吃蛋糕喝葡萄酒,一刻不让我闲着。家里威士忌没了,他伤心得要命,要给我煮咖啡,绞尽脑汁设法款待我。他脸上乐开了花,高兴得浑身每个毛孔都在冒汗。
大鼻子鼓得更傲慢了,颧骨突出,眼睛似乎更大,太阳穴凹陷,骨瘦如柴。身上的衣服还是五年前见面时那件,只是污迹斑斑褴褛不堪几乎散成布丝了,松垮垮挂在他身上,仿佛压根不是他的。我注意到他两手肮脏,指甲很长,筋骨狰狞
让世人灵魂深处感到悲悯或恐慌,我想不到比这更绝的力量了。
他已经精疲力竭,却停不了嘴。他把那场风波中每个人的话又复述一遍,一会儿想起忘了跟我说这个,一会儿讨论当初应该这样说而不是那样说,然后哀叹一番自己的盲目。他后悔自己干了这个,又责怪自己没干那个。夜更深了,我终于也跟他一样疲倦。 “那你现在怎么办?”最后我说。(被失恋的人,总会神经兮兮,怀疑东怀疑西,总觉得是自己不够好。不该这样,不该那样。似乎自己不说什么,不做什么,有些事就不会发生一样,但其实是自欺欺人。想离开的人,无论你做什么他都会离开,毫不犹豫)
爱有一种柔弱感、一种保护欲、一种善待和取悦对方的冲动——如果算不上无私,怎么说也是隐藏得很好的自私,爱有某种怯意
我不太好意思做义愤填膺状,占据道德高地往往会显得自以为是,但凡有点幽默感的人都会难为情。除非气昏了头,否则我是不会给人看这种笑话的。在尖酸刻薄的斯朱兰面前更要小心,不能让他觉得我在装腔作势
老天真残忍,叫他在极端沉痛中还带着滑稽小丑样
人们轻言美,对词语无动于衷,美字用得太滥,失去了原本的力量,真正美的东西,跟千万个不值一提的俗物共用一名,丧失了尊严
你干吗硬缠着讨厌你鄙视你的人?” “好伙计,你他妈凭什么觉得我在乎你的看法?”(我不在乎你的看法,所以你讨厌我又怎样?)
“女人能原谅男人对她的伤害,但永远无法原谅他为她所做的牺牲。”(亏欠心里吗?)
我不想爱,我没那闲工夫。爱是人性的弱点。我是男人,有时需要个女人,满足了我好做别的事。我克服不了情欲,但我恨透它了,总禁锢我的精神。真希望有一天我能不受任何欲望摆布,甩开所有累赘一门心思作画。女人除了爱什么都不懂,所以把爱的重要性捧到可笑地步。她们哄男人说爱情是生命的全部,其实爱根本无足轻重。我懂肉欲,肉欲正常而健康,爱则是病。女人是我的享乐工具,但我不吃她们那一套,要跟男人当事业助手生活伴侣什么的。
她愿意为我做任何事,除了我唯一想让她做的:别烦我。(我愿意为你做的都是为了陪伴你,而你却视他为洪水猛兽)
要品味生活的浪漫,你得有点儿演员精神,必须像个旁观者,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既超然事外又忘我投入。
生命是一团滑稽龌龊的乱麻,只配当笑料,但他笑得很伤感
天空仍是破晓前的苍白,泻湖上一片死寂。
忽然他瞧见斯朱兰,就趔趄着冲过去,一个字不说,嘬了一满嘴唾沫直啐到斯朱兰脸上。斯朱兰抄起酒杯朝他砸去。跳舞的人忽然愣住了。刹那间屋子彻底安静下来,但硬汉比尔朝斯朱兰扑过去之后,大家的狠劲儿都给激了出来,忽然扭打成一团。桌子掀翻,玻璃杯在地上摔得粉碎,一时间闹得天翻地覆。女人朝门口跑去,或者躲到吧台后。街上的路人纷纷涌过来看热闹。只听得各种语言的咒骂声混着拳打脚踢声、哭天喊地声,屋子中心十来个汉子拼了小命打得难解难分。警察忽然冲进来,大家争先恐后朝门口逃窜。酒馆多少清了场之后,只见硬汉比尔人事不省地躺在地上,头上豁着个大口。尼克斯船长拽着斯朱兰逃到街上,斯朱兰胳膊流着血,衣服撕成一片片的。船长也满脸血污,鼻子吃了一拳。
孤独的灵魂怀着不为人知的幻想,终于向他梦寐中的岛屿进发。
人类就是这样,谁有任何异乎寻常的举动,同伴们就会以最下作的动机揣测他。
我觉得看到另一种生活方式更有意义,略加思索就抛弃事业和前途,很需要个性。
人往往不是自己渴望成为的人,而是不得不成为的人
空气中弥漫着让他却步的敌意,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挡着他的路,许多看不见的手把他往后拖。
有略微浑浊的暗蓝色,像精工雕刻的青金石碗,却摇曳着一层光泽,像神秘的生命悸动;有腐肉般惊悚的紫色,却弥漫着一股晶亮炽烈的肉欲,让人朦胧忆起希利雅各伯拉斯[插图]治下的罗马帝国;有像冬青浆果般鲜艳的红色,让人想到英国的圣诞节,想到皑皑白雪、欢声笑语和孩童的喜乐,却又被某种魔法柔化,像鸽子胸脯般柔软得令人迷醉;有伴着非理性激情陨殁的深黄色,幻化为绿,像春天般馥郁,像潺潺溪水般纯净。谁知是何等痛苦的幻觉造就了这些果实?它们属于极乐岛上的波利尼西亚花园,有某种奇异的生命力,仿佛在地球的黑暗年代孕育,彼时事物还没有不可挽回地定型。它们丰美奢靡,散发着浓郁的热带气息,似乎各有某种阴沉的激情。它们是魔果,你尝了会推开某扇不知隐藏着何等灵魂秘密的门扉,步入神秘的幻境。沉郁的果实包藏无法预料的危险,人吃了会变成野兽,抑或神灵。淳朴的人之间所有健康、自然的美好情谊和朴素乐趣,都避之唯恐不及;然而它们有一种可怕的蛊惑力,犹如伊甸园中辨别善恶的智慧果,蕴涵着未知境界的无限可能。
拂面的微风依然夹着岛上的迷人清香。大溪地已远,我心知此生再也不会和她相见。翻过这段人生篇章,我觉得离无法逃脱的死亡又近了一点点。
“上帝的磨盘转得慢,却磨得极细。”他有点装模作样地说。 斯朱兰太太和罗诺德森太太闻言就面色虔诚地低下了头,我心里很清楚,她们以为这是句圣经引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