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边的梅

这几天，颇有些心情的小波动。坚守了十年的岗位，领导一句话，悄无声息地易手他人，一点“说法”都没有。

也有些心情的小烦恼。妻所带的班级，年终成绩从“山峰”一下子滑落到“谷底”，免不了同事的冷嘲热讽，妻无处诉说，我自然成了她唯一的倾诉者。

还有些身心的小疲惫。儿子即将迎来初中第一个学期的“大考”，为获得一个好名次，天天复习到深夜，我和妻都陪着，一家人搞得无精打采。

周三的晚上，儿子的考试终于结束了。小家伙心情不错，我们也乐得清静。

吃过晚饭，妻邀我和儿子出去散步。儿子早已在电脑前“安营扎寨”，他自然不肯放过这苦盼多日的“游戏时间”。

我和妻相视而笑——也好，被纷繁无绪的生活羁绊多日，没有“第三者”捣乱，我们正可以享受这难得的二人世界。

走出小区的时候，我抬头看了一眼，低低的乌云正遮蔽着天空，凛冽的寒风阵阵袭来——这三九的严寒果然不同凡响！

妻慌乱地把脖颈和手缩进羽绒服里，我则顺势把胳臂环在她的肩上，我们就这样相拥着向前去。

冬日的城市，车辆行人都很少，在弱弱的霓虹灯光的照映下，柏油路显得宽阔敞亮起

来。

妻缩在我怀里，像一只喋喋不休的小雀儿，我则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此刻，正是话

家常的好时机。

一对即将迈入中年的夫妻，像我们，话题自然少了些许风花雪月，多了几份油盐酱醋茶的味道。

当然，永远抛不开的还是工作、生活、孩子，拂之不去的还是生命旅途中那些永远纠缠不休的烦恼。

于是，随着心扉渐渐打开，层层滋味翻滚上来，咸的，辣的，苦的，酸的……

顺着长山街一路向北，大约一刻钟左右，我们就来到龙山河。这几年，为了改善居民的生活环境，打造宜居城市，市政府在这条纵贯小城东西的小河及沿岸投入了大量财力物力。现在，这条曾经臭气熏天的水道不仅摇身变成小城里最亮丽的风景，而且成为市民健身锻炼的好去处。

我们沿着龙山河南岸新铺设的小径向前走去。此刻，妻心中的烦恼及郁闷已经达到极点，她环着我的手臂不知何时已经松开，说话的音调也调高了好几度。

我尝试着想让她平静下来，可是，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

唉！难道中年夫妻就独有忧愁和烦恼？难道今晚这人生的“小酌”又要不欢而散吗？我想。

“喂——你闻到什么香气没有？”正在我兀自神伤的时候，妻忽然问我。

我停下脚步，闭起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的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是女人身上的香水味儿吧？”我说。

“就你懂女人！”妻嗔怪地打了我一下，继而说道：“是花香！”

“算了吧？现在可是数九寒天！哪来的花香？”我笑着说。

“难道，就没有什么花盛开在这严寒中？”

“梅——花——”短暂的沉默后，我们几乎异口同声喊到。

——是哦，在这凛冽的寒风中，依然能顽强绽放的也许只有梅花了吧。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元代诗人王冕的这首《梅花/白梅》忽然闪烁在脑海中，我不禁轻轻吟道。

“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听到我的念诵，妻紧紧接上。

我和妻都是文学爱好者。当初，我们就是因为共同的志趣和爱好才走到一起的。十几年来，我未曾放弃业余写作，目前，已小有建树。妻为人师，多年来对文学亦是钟爱有加。因此，在我们的生活中，文学是感情的点缀，从来都是长青的话题。

“可是，此刻夜色深深，那散发着香气的梅花又藏身何处呢？”我对妻说。

“古有张岱踏雪寻梅，今夜虽然无雪，我们又何妨来个夜中寻梅？”妻笑着建议。

灯光暗淡，靠眼睛是没有办法找出众多植株中哪一棵是梅的。鼻子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发挥了主要的作用。

于是，我们走下小径，凭借呼吸在树丛里左挪右闪，只向那香气最浓郁的地方探寻而去。

不消几分钟的时间，梅已然在我们的眼前。借着远处淡淡的灯光，我们依稀能看到枝条上点缀了稀稀落落的金黄的小花。慢慢将鼻子凑近，那些小花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香气，立时侵润了肺腑。

我忽然想到，这不是一片新植的林子，这些树木在这里已经有几年的时间。后来在对龙山公园的改造中，只是新增了一些卵石的小径。

“可是，在春夏秋那些繁花烂漫货硕果累累的季节，我们怎么就没有发现过它们的踪影儿呢？”仰视着凌乱地杂在其他树木中的那些梅树，妻很纳闷儿。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对于梅，人们津津乐道的总是喜欢它的花。梅花，‘梅’字后面总要跟着一个‘花’字。踏雪寻梅，梅花三弄，诸如此般的历史典故中，那些文人骚客也都是冲着花来的。相比于梅的花，梅的叶子并无奇异之处，它碧绿油亮，从深春到晚秋，在梅树的枝头一直寂寞着，在层层叠叠的浓阴里度着无人折弄的安宁时光。在春的烂漫、夏的热烈和秋的丰硕里，它们看起来跟其他的叶子并无二致，毫不起眼，我们又怎么能注意到它呢？”我说。

“是的，道理的确如此。可是，在‘艳红青翠嫩枝芽，蜂蝶美人争戏花’的盛春时节，掩映在一派繁华之下的它们，难道就不寂寞、羡慕，甚至有一些无奈的忧伤？”

“你不记得明朝建文帝的侍讲学士方孝儒写过一首《画梅》吗？那首诗的末两句这样写道：‘清香传得天心在，未话寻常草木知。’与孤傲的梅相比，那些摇曳多姿的春夏之花无疑是凡俗的，正所谓‘牡丹荣华人间物，醉生梦死花已落。’花凋谢，人消散，曲终了。灿烂之日，人众如云；繁华过后，陌不相识。它们岂知高洁的梅花的心思？”

“是啊，梅花在严寒中傲立枝头，悄然开放，点缀着素色世界，在姹紫嫣红中悄然凋谢，不与百花争艳；它正是因为俏而不争，嫣儿不妖，脱俗典雅，才赢得了世人的尊崇啊。”

“我们的人生不也是这样吗？有位文人说过，人生不是赶场的盛宴，生活亦是走不出的平凡，工作是跟不上节奏的舞伴，时间是淹没生命的源泉，奋斗是燃烧梦想的火源，只有磨难让我们磨得更圆才会滚得更远。”

……

那一夜，我们就这样在瑟瑟寒风中，相拥在一株水边的梅树下侃侃而谈。心中的烦恼渐渐无影无踪。

回家时已是深夜，心情早已因了梅香的侵染而豁然开朗。

话题也随之轻松愉快起来。

妻对我说，十几年来，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在工作方面，你虽然业绩一般，晋升不快，但是，在文学这片天地里，你自有自己的执着，多年来，你笔耕不缀，作品频频见诸于各大知名报刊，在小城里也有了自己的名气，也不失为人生的小小成功呢！

我则对妻说，近年来，你坚持自己的教学理念，你教的学生虽然暂时没有获得好成绩，但是，你的学生懂得了更多的做人道理，这无疑为他们的成长施足了“底肥”，与那些目光短浅的教育相比，这无疑是最值得称道与肯定的。

当然，我们还谈到了孩子。目前，儿子虽然对我们的依靠较多，但是，在我们的帮助下，小家伙已经越来越独立，成绩也获得了长足的进步。对我们这个家庭来说，这难道不就是最大的希望吗？既然如此，我们即便疲惫一些，又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临近家门的时候，妻早已重新偎依在我的怀里。我抬头望了望天空，月亮已经从乌云中挣脱出来，风也渐渐小了。

我忽然想到公园里的河岸边的那些梅树，我想，如果人人心中怀有一树梅花，那些来自生活的烦恼，还有什么好忧愁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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