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张万千做梦也没想到,在苏州上了几年班,当年的黑炭丫头变成了肤白粉嫩的陆庆芬竟然真要跟他提离婚。
张万千当时就愣眼了,就责问陆庆芬说:“你为什么要离婚?难道是我对你薄情,还是你在苏州跟人暧昧?”
陆庆芬扫了张万千一眼,皱了皱眉毛,拨弄着涂了红红指甲油的细长手指,不耐烦地说:“离婚就离婚,薄情不薄情的,你自己知道。总之这些年嫁给你,真是白白地浪费了我的青春韶华。”
张万千就有些面带气色,说:“这么些年你还在怪我?怪不得这几年,你一去苏州就没有了这个家。就是我去看你,你也是不理不睬地找借口。你从没有想过给小莹寄过一些零食。原来是蓄谋已久地想离婚。哼,你别作梦。”
陆庆芬不置可否,也有些带气地说:“你张万千凭良心说话,我嫁给你十多年了,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你的心里哪天在乎过我?你是给我买过一只戒指,还是买过一根项链?哪怕就是假的也行。”
张万千一时语塞。
结婚十多年,小莹都快上初中了,张万千这心里还真没十分关注过她,还真没给陆庆芬买过什么东西,别说戒指项链这些黄白饰品,哪怕就是胸衣或裙子,他也没亲自买过一件。
张万千支吾了良久,才说:“那些戒指项链都是虚荣无用的东西。”
陆庆芬听了,火腾地一下就上来了,手指着张万千的脑门说:“堂堂个男子汉,还好意思说那是虚荣无用的东西。我问你:为什么别人家的女人能有虚荣的东西,我为什么就不能有啊?说到底,还不是你张万千没用,挣不到多钱。”
张万千气急,也用手指着陆庆芬的脸说:“你……”却又说不出什么来。
“嗨!”张万千重重地唉了一声,就站在那里独自阴着个脸,垂头丧气地生闷气。
陆庆芬说的也不是虚言。
这几年,眼看着邻居们会瓦工、木工手艺的男人们,抛妻弃子的去外地闯荡,哪一个到年底不挣个五头七万的票子回来?
可张万千就是一个种田人,什么手艺也不会,就凭着八、九亩田地,一年稻麦两季,人忙得晕头转向,腰酸背疼,出产的金银也只能够日常生活的费用。
陆庆芬起初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祖祖辈辈就是靠着种田活过来的,小日子活得过去也就可以了,但是随着女儿小莹的长大上学,这日子就渐渐地显得有些紧凑结巴了。
陆庆芬就有些心烦,有些焦燥,像这样下去,这日子还怎么过?
陆庆芬就会在张万千面前有意无意地念叨:“人家男人也是男人,就你挣不到钱。”
这也怪不得陆庆芬唠叨,十多年了,陆庆芬总是省吃俭用,一件褂子,缝缝补补能穿多少年,也舍不得花钱做件新衣。
可是孩子总不能穿成讨饭花子的样子吧,那岂不是被别人笑话死了。
每次跟邻居女人们逛街时,看见新款式的褂子裤子或者裙子,陆庆芬的心里也念念地想着能买一件时尚时尚,毕竟才是三十多岁的女人,正是妩媚妖娆的年龄,可是摸摸口袋里的票子就有些不舍地走开了。
有女人说:“庆芬,买件穿穿吧,这绿颜色的裙子很适合你哩。”
陆庆芬眼晴里有些留连,嘴里却说:“不行,不行,这颜色太鲜了些。”
陆庆芬的情绪就有些低落。
晚上,陆庆芬就会无缘无故地找岔子数说张万千,抱怨张万千,一个大男人整天呆在家里,不想法子出去挣钱,等西北风喝啊。
如果张万千这耳听那耳滑,默默不语,不理不睬,陆庆芬就会气得大骂:“是只狗还会叫两声呢,你是死人啊不开口?”
张万千只是眯着眼晴坐在那里,很是无奈地抽着香烟,懒得搭理陆庆芬。
张万千也习惯了陆庆芬的碎言碎语,有精神你就去叨唠吧,叨唠够了自然也就停了。
张万千不想跟陆庆芬去拌嘴,拌嘴没得意思,瞎把好心情拌坏了。而且拌来拌去不就是张万千没有钱嘛,拌不出什么新意。
其实张万千这心里也很焦急。
看人家男人外出一趟,回来就给老婆孩子大包小包的买这买那,哪一个女人不是脸上都洋溢着笑意,一副开心欢喜的模样?
张万千也想象着陆庆芬能不整天耷拉着个苦瓜脸色,也能笑着,不絮絮叨叨的。
张万千也想过没有鸡飞狗跳的生活。
可张万千没得挣到多钱的本领,也就没得让陆庆芬安静过日子的资本,那么,一切的痴想都只能是妄想。
陆庆芬只要一想起左邻右舍那些女人炫耀显摆的手饰衣物,眼睛里就会放出不甘心的光彩,也就有得没得地鸡毛蒜皮找岔子跟张万千吵嘴。
这吵嘴也象是有瘾似的,一旦开了个头,也就有些一发不可收拾。
2
张万千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跟陆庆芬吵嘴,是在去滨海县城买订婚衣服的时候。
陆庆芬的妈妈给了陆庆芬一千块钱,陆庆芬随手就递给了张万千,大大咧咧地说:“放你那吧,别被我弄丢了。”
张万千接过来就小心地揣进裤兜里。
两个人就有说有笑地骑着一辆自行车去了县城。
陆庆芬买了一件大红的羽绒衣,一套棉内衣,还有一些化妆品。
两个人中午就在大花园排挡,一人吃了一碗饺子。
张万千出来的时候,手里拎着装羽绒衣的袋子,在门口跟一个漂亮的美眉撞了一下。
美眉笑着抱住了打趔趄的张万千,一脸关心地说:“你没事吧?”
陆庆芬出来见了这情形,脸色当时就阴了,就追问张万千说:“哪个女人是谁?”
张万千哪里知道女人是谁?说:“根本不认识。”
陆庆芬就不相信,说:“不认识还抱你,跟你说话?”
一路上两个人就气气鼓鼓,有一搭没一搭地半天一句地拌着。
到家的时候,张万千从裤兜里掏剩下的钱把陆庆芬。
张万千呆了,买衣服剩下的钱不翼而飞。
陆庆芬就更有气了,说:“你不要演戏了,竟拿我的钱去送给别的女人。”
张万千百口难辩,无奈地说:“这钱我一定会还你的。”
两个人很是闹了一阵意见,还是媒人七姑奶做真做假的人话鬼话,才把两人的事情说和。
结婚这么多年,陆庆芬还常拿这事说张万千,说张万千肯定时常把钱给哪个女人,弄得家里老是没钱用。
张万千有一肚子屈气,说陆庆芬这纯粹是无理取闹,就免不了跟陆庆芬争吵论执。
张万千被陆庆芬说急了,也就显出了粗鲁暴戾的一面,抓住陆庆芬的膀子或头发,扬手就打。
而陆庆芬虽然黑瘦,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总会在张万千的手落到脸上或身上万分之一秒之前,撒泼地大呼大叫:“救命啊,张万千打死人啦。”
尖厉无助的声音,在宁静的乡村夜晚,显得格外的悲哀凄凉。
我们这些邻居们,可不能见死不救吧,蚂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呢?
男人们就会去拉扯规劝张万千。
张万千见了,只好松开陆庆芬,尴尬地苦笑着散烟,在烟雾里心情郁闷地跟男人们东扯西闲。
女人们就去安慰劝哄披头散发,泪流满脸的陆庆芬。
在那个七月的夜晚,空气里还残留着烈日的余威,陆庆芬穿着牛仔短裤,白色的短袖衫上泥迹斑斑,披散着长发,一只脚跶着一只白凉鞋,还有一只脚光着,站在门前的大场上,当着这些邻居们的面,哽哽咽咽地嚷着说:“张万千,我要跟你离婚。”
陆庆芬于是就不理女人们的劝说,去屋里收拾收拾个包袱要回娘家。
张万千起初还阻拦阻拦,甚至还把邻居们请走,把提着包袱的陆庆芬推搡进屋里,然后大门一关,两个人就憋闷倚在门后,你一言我一语地拼耗着。
张大婶可不干了,就把小莹抱着站在门外吵:“你们这是过的什么日子吆?就不怕被邻居们笑话?要拚就把小莹带去一起拚。”
隔了好一会,张万千才把大门打开。
陆庆芬也从满脸气色的婆婆怀里抱过小莹。
张大婶免不了还要训斥儿子几句。
陆庆芬就满脸气愤地耷拉着个脸。
待张大婶走了,陆庆芬就对张万千说:“看你妈的样子就象是要吃人似的,我们吵架关她什么事?不带小莹拉倒。”
张万千就狠狠地瞪了陆庆芬一眼,没有说话。
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张万千也就随便陆庆芬了,回娘家就回娘家吧,省得让妈妈闹心,大不了隔个三天五日的,再去把她带回来。
邻居们也习以为常了,两口子吵嘴,张万千也不会把陆庆芬打得怎样,就算真的打了,屁股一转,两人还是会搂到一起的。
邻居们也就不掺和了。
女人们都说是陆庆芬不好。
张万千虽说没什么手艺,可有的是力气,田里的活计从没要陆庆芬去摸一把,闲瑕时还跟瓦工去街上做小工,也能挣一些银子贴补家用。
可陆庆芬就是不满意,找岔子跟张万千吵,谁也不知道陆庆芬是什么心里。
每次事情也真象张万千设想的那样。
张万千去带陆庆芬的时候,陆庆芬的妈妈也规劝闺女:“回去吧,庆芬,过日子哪能顺顺当当,哪家不是疙疙绊绊的?哪家灶头上没得一把烟?慢慢地就会好的。”
陆庆芬在娘家蹲了三两天,看不到张万千的身影,这心里的气也就渐渐消了,而且也有些想念女儿小莹了。
既然张万千涎皮赖脸地来带了,陆庆芬也就顺水推舟随台阶下了,还阴斜着眼说:“我回去再把你打啊。”
陆庆芬的父亲陆戍成听了,就呵斥女儿:“总是你不好,回去好好过日子,哪那么多的废话?”
陆庆芬有些畏惧父亲,就狠狠地瞪着张万千,在心里把张万千又千刀万剐地数落了一番,才焉焉地坐上张万千的自行车。
张万千就有些尴尬了,显得很是无趣。
可陆庆芬还打击他说:“与其跟你过这样心烦的日子,还不如离了算了。”
3
第一个知道陆庆芬要跟张万千离婚的是陆庆芳。
陆庆芳是陆庆芬的妹妹,这个妹妹长的可比陆庆芬要好看九分。
陆庆芬个子不高,又黑又瘦,那眼晴望人,一翻全是白子,几乎看不到黑的。
陆庆芳却是肌白肤嫩,身材等样,浑身胖瘦好看,没有一丝赘肉,唇红齿白,就像是画中的古代仕女。
当初七姑奶带张万千来相亲时,张万千一眼就看着了陆庆芳。
张万千悄悄地问七姑奶说:“是穿绿色裙裤的大眼姑娘?”
七姑奶望了张万千一眼,笑着说:“是粉色裙子那个。”
张万千愣了半晌才嗯啊一声。
这事后来被七姑奶当笑话说了,陆庆芬至今心里还有芥蒂。
当时陆庆芬对张万千倒是满意,对七姑奶说:“这个比我先前看的那几个要好多了。”
张万千虽说对陆庆芬不是十分中意的,可岁数却不允许张万千挑剔。
既然人家姑娘都没话,黑就黑些吧,总比谈不到的强吧。
张万千只是暗叹自己没有福分,要是能娶陆庆芳多好啊,面相姣好,眼睛明媚,胸凸臀翘,看她说话不急不徐的样子,脾气一定也是很好。
这张万千的心里头就喜欢上了陆庆芳。
张万千就悄悄地跟七姑奶说:“我喜欢陆庆芳。”
七姑奶说:“你不要得陇望蜀,庆芳还在上大学呢。”
张万千就有些失望。
张万千还是娶了陆庆芬。
开始的时候,陆庆芬对张万千还是比较体贴温柔的,即使陆庆芬对张万千有什么不如意的,张万千也会忍让几分。
既然娶了,张万千也就认了,不是有句话叫丑妻家中宝嘛。
无论家里的烧煮洗刷,还是田里的庄稼,张万千都不让陆庆芬插手。
陆庆芬真真是饭来张口的福分。
每次陆庆芬跟张万千吵嘴,陆庆芬总是跟陆庆芳说要跟张万千离婚,陆庆芳就会数说陆庆芬:“二姐啊,你是不是脑子搭错经了?张万千对你那么好,你还不知足要离婚?你以为离了你会活得更好?”
陆庆芬张口就说:“三死丫头,你以为张万千是真对我好?哼,他那是在演戏。”
演戏不演戏,这可没人说得清。
邻居们看得见张万千对陆庆芬的好,也看得见陆庆芬对张万千的不满。
这都是家事,谁也不好过多评论谁是谁非。
陆庆芳却不管,直接就对陆庆芬说:“二姐,你这几年在苏州上的什么鬼班,把心全上花了?张万千哪点对你不好?你竟闹出一出一出的事来。”
陆庆芬就在电话里大喊:“三死丫头,是不是张万千跟你说了些什么,让你来作说客的?我撕烂他的嘴。”
陆庆芳叹了一口气,想起张万千说的那些话,虽然有些不相信,但是心里也不排除陆庆芬脑子一热做出一些让人难已预料的事情。
陆庆芳说:“罢了,二姐,事情不要做得过火了,也得给男人留点脸面,好好过日子才是正事,不要一天到晚七花八花的,离婚是大事,不是买块豆腐,买把青菜似的简单。”
陆庆芬听了冷笑,说:“这都是他张万千逼的,你认为张万千好,那你就跟他过吧,张万千当初不就是看中你的吗?”
陆庆芳生气地说:“二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好心地劝说,你反当着驴肝肺。”
陆庆芳气得真想隔着电话搧陆庆芬两个大嘴巴。
可是陆庆芬却大笑着说:“三死丫头,你还真是护着张万千,不怪张万千做梦会喊你的名字,我不过说说而已,你那么生气干什么?难道张万千真的跟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陆庆芳跺着脚说:“陆庆芬,你瞎说些什么呢?你想离婚就离吧,往我身上泼什么脏水?”
陆庆芳恼怒地挂了电话。
还有这样说话的吗?
陆庆芳看着手里的手机,竟有些发呆。
4
陆戍成听到陆庆芬要跟张万千离婚,气得随手就把手里的茶碗掼在地上,一跳三个圈,本来被太阳晒黑的脸更黑了,张嘴就骂陆庆芬的妈妈:“你看看,这就是你养的好闺女,丢人现眼,惹人笑话,陆家还从没出过这样的丑闻,早知道这样,真不如当初一铁叉把她叉死算了。”
陆庆芬的妈妈听凭老头子捶心顿脚地发火,只是低着眉顺着眼,从草堆上拽了一抱草就坐在锅门口,默默地把柴草送进灶嘡烧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这二丫头,不好好地在家带孩子过日子,又去什么苏州上班?还怕张万千把你饿死了?两个人青春年少不蹲在一块,这感情肯定会慢慢薄了淡了,时间长了,怎会不出事?
要说张万千这人也可以,对二丫头也不错。二丫头,怎么就偏偏死心眼,跟针尖对麦芒似的,改变不了那犟驴的脾气呢?二丫头脑子就是一根筋,太较真,你只是女人,稍微让一让,事情就不会搞得这么糟。
二丫头,你怎么就想着走离婚这条道呢?
陆庆芬的妈妈就在心里责怪闺女,却不敢劝说男人。
陆戍成已经六十多岁了,脾气依然如年轻时的暴燥,动不动就对老婆发脾气,急了甚至还动手动脚。
老婆柳玉云老实本分,说话顿纱句,做事慢腾腾,一副刀搁脖子上依然不着急的样子。
这就跟陆戌成形成了两个极端。
一个风风火火的男人配了一个蜗牛爬行般的女人,想想这日子就充满了弥漫的硝烟味。
柳玉云自从嫁入陆家,陆戍成开始还能耐着性子忍受,可是随着三个闺女的出世,陆戍成的脾气就露出来了,动不动就会大吵大骂,柳玉云就再也没有享过一天安宁的日子,可以说就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了。
这时候的陆戍成,对待柳玉云就不象是对待自己的老婆妻子,倒像是对待服侍自己的侍女丫头。
柳玉云每天都担惊受怕地领着三个女儿,祈盼着陆戍成能够开开心心,没有烦恼。
可是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哪能事事如意,件件顺心?
陆戍成只要一不如意发脾气,柳玉云就像是一只小狗或者小猫一样缩在墙角,任凭陆戍成辱骂踢打,不敢大声哭泣,也不敢大声喊叫。
三个女儿就象是三只孤零的羔羊,都睁着惊恐无助的眼睛看着她们的妈妈。
陆戍成骂够了打累了,就会闷闷地坐在那里抽烟,见柳玉云还一动不动地缩在哪里,就朝柳玉云恶声呵斥说:“你是死人啊,还蜷在那干嘛?还不去烧晚饭。”
这时候的柳玉云才会瑟瑟抖抖地爬起来,忍着身上的疼痛,用手拢拢散乱的头发,领着三个惊魂未定的女儿去锅屋烧晚饭。
有的时候,陆戍成发泄完了,也会良心发现地扶起柳玉云,抚摸着膀子上,腿上的淤青说:“很疼吗?其实我也不想的,可我就是忍不住。”
在柳玉云的眼里,陆戍成就是一个喜怒无常的男人。
喜欢的时候,就是宝贝心肝的宠着,气怒的时候,就是一只弃履,踢来踢去。
日久以来,柳玉云也习惯了陆戍成的喜怒,也习惯了忍气吞声,因此,对于陆戍成的责骂也就不闻不顾了。
陆戍成不停地拍打着大腿,愤恨地叹息:“家门不幸啊,真是家门不幸啊!二死丫头,离了你就别想再进这个家门。”
5
陆庆芬在苏州饭店客房部做服务员。
每天只是打扫打扫房间,换换床单,叠叠被子,闲时还能打打麻将,斗斗地主。
日子过得很是清闲。
客房部经理高湛,滨海人,性格温和,对人可亲,能很随便地跟服务员们打嘴嗑牙,磕瓜子,抢服务员们的零食吃,一点没有领导的架子。
陆庆芬认识高湛的时侯,高湛那时还不是客房部经理,而是在饭店里做事。
那是陆庆芬第一次来苏州,是跟吴三魁来的。
吴三魁是学校里的混混,考试从没交过试卷。
陆庆芬在初三的秋天,骑自行车不慎撞了吴三魁一下。
吴三魁随手拽了路边的一根狗尾草,含在嘴里刁着,斜着一双细眼似笑非笑地看着陆庆芬,说:“美女啊,想找哥谈恋爱啊,这么着急?”
陆庆芬本来就怪吴三魁走路东偏西拐的,被撞了一下是活该,听吴三魁这么一说,心里竟禁不住地一动。
这个男生,长的高高大大,又很帅气,还从没有男生叫过自己美女呢,班里的那些讨厌男生全叫自己黑炭。
陆庆芬很是高兴,一点也不扭抳地说:“想谈恋爱怎样?不想谈,你又能怎样?”
吴三魁吐了嘴里的狗尾草,伸手就揽住了陆庆芬的细腰,玩世不恭地看着陆庆芬的黑脸说:“呵呵,想谈恋爱就跟哥去开房,不想谈,也跟哥去开房。你敢吗?”
陆庆芬脑子似乎进了水,又或者被吴三魁叫的一声美女晕了头,看着吴三魁挑衅的眼睛,随口就说道:“有什么大不了的,开房就开房,难道姐还怕你啊?”
陆庆芬家离街上学校十多里路,晚上不家去是常有的事,老听班里的女生说跟谈恋爱的男生去开房,新鲜又刺激,可就是没有一个人愿意说开房是怎么回事。
好奇心会害死猫的。
陆庆芬也想去看看新鲜刺激的事,可是没有人跟一个不漂亮的女生谈恋爱。
那一年,陆庆芬才十五岁。
本来陆庆芬的成绩还是不错的,因为吴三魁而一落千丈,然高中录取的最低分数都没有考到。
吴三魁因为家里有些关系,花了一些钱财而上了县城职高学厨师。
吴三魁第一次去苏州饭店实习时,没想着别的女孩,却暗暗地约了陆庆芬。
陆庆芬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背着陆戍成偷偷地去了苏州。
饭店里就安排吴三魁跟定高湛。
高湛就跟吴三魁说:“饭店客房部正在招人呢,就让你那女朋友去做服务员。”
吴三魁说:“什么女朋友?”
高湛惊讶,说:“就是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女孩啊。”
“嘿,那个黑炭啊。”吴三魁笑着说,“她只是来找工作的。”
高湛也就心照不宣地莞尔一笑。
高湛就引荐陆庆芬做了客房服务员。
吴三魁在饭店实习,晚上却时常去陆庆芬的宿舍,有时高湛也会拎些酒菜,在陆庆芬的宿舍里,三个人喝的摸不着南北。
6
十月国庆节,吴三魁回家给妈妈过生日,就拉着陆庆芬跟他回去,充当临时女朋友。
陆庆芬高兴得请所有客房服务员吃糖。
陆庆芬甜甜地见了吴三魁的亲友,吴三魁的妈妈很是喜欢,对吴三魁说:“你有女朋友了咋不跟妈早说?让妈好操心。”
吴三魁就拉着陆庆芬的手,笑嘻嘻地说:“这不是想给您一个惊喜吗?”
吴三魁的妈妈开心地笑着说:“好,好,惊喜,惊喜。”
陆戍成自从陆庆芬失踪之后,心里很是愤怒,气得日眼暴犟。
这不是让人笑话吗?闺女才十七岁,就跟男人跑了,这不是让人戳脊梁骨骂没规矩吗?
庄子上哪一家闺女不是二十出头才出门啊?
真是闺女不争气,父母丢脸面。
陆戍成越想越气,越气这心里头火就越大,就常常拿柳玉云杀气。
可怜柳玉云因为女儿受累,敢气不敢吭声。
这一日忽然听人说看到陆庆芬在街上,柳玉云心里一欢喜,总算有了闺女的信息,抬头偷看陆戍成,见陆戍成满脸黑色,两眼通红,柳玉云的心里就忐忑起来。
陆戍成不声不响地请了二爷,兄弟俩去街上找到陆庆芬。
陆庆芬看到陆戍成和二爷,吓得就躲到吴三魁的身后。
吴三魁想说什么,被陆戍成一巴掌打得躲到家里不敢出来。
陆庆芬见情况不好,转身就跑,陆戍成顺手就拿起吴家门旁边的铁叉,两眼通红地朝陆庆芬叉去。
陆庆芬还没跑得及,见陆戍成拿起铁叉,早吓得三魂七魄离身,被陆戍成一叉正中小腿肚子。
陆戍成气恨地说:“我叉死你这个丫头。”
柳玉云见陆戍成和二爷拖着腿上流血的陆庆芬回来,见到陆庆芬苍白的脸面,心里是既惊又怕,不知道老头子把陆庆芬打得怎样,腿上还流着血,这心就往下一突,以平生从没有过的高速冲了过去,勇敢地喊道:“老头子,你这是干什么?”
陆庆芬睁开失神的眼睛,朝柳玉云微弱地喊道:“妈妈,救我!”
陆戍成狂吼:“你给我住口,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看热闹的邻居们说,这陆戍成也太狠了一点。
也有人说这丫头太贱了,不要脸面。
陆庆芬就被陆戍成关在了家里。
陆庆芬开始还跟陆戍成抗争,不让吃就不吃,不让喝就不喝,心里还想着吴三魁肯定会想法子来找她的。
可是几天都过去了,陆庆芬都饿得头晕眼花要死了,也没听闻到一丝吴三魁来拯救她的消息,也就有些心灰了。
唉,死了也好,被这样没心的男人骗了,真是污辱了自己,也丢了父母的脸面。
从此后,陆庆芬养好了腿伤,就耐心地呆在家里帮助柳玉云养猪,再也没去苏州了。
7
陆庆芬二十二岁才跟张万千结婚。
在之前,陆庆芬也谈过几个对象,可一听说陆庆芬曾跟男人去苏州做过客房服务员,那眼晴就睁大了,就象是变成了放大镜,在陆庆芬的身上扫来扫去。
张万千也为这事纠结过,可都二十七了,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关键的是张万千又不想孤独地过一生,想想那些也都是过去的事了,这心里也就认了。
可是没有想到,结婚才一个多月,门前的喜气还没有完全散去,陆庆芬就跟张万千因为孩子的事情而起了争执。
这陆庆芬不想现在就要孩子,跟张万千直说想要去苏州上班。
张万千一听,这心里就不是滋味了,想我张万千不嫌弃你,跟你结婚才个把月,对你陆庆芬也不错,可你却还想着过去苏州的那些事情,你这不是拿我张万千作耍开涮吗?
张万千不同意陆庆芬去苏州。
张万千将近三十岁了,还没有一个孩子,跟他同龄的伙伴们,哪一家的孩子不会喊爸爸妈妈?
张万千就哄陆庆芬说:“等你生了一个孩子,就让你去苏州上班。”
陆庆芬听了也不高兴,就跟张万千争吵,不跟张万千过夫妻生活,威胁说:“你不让我去苏州上班,我也就不替你怀孩子。”
张万千气得咬牙切齿,不给我生孩子,我娶你来家做什么?
更深夜静的时候,张万千的性子也就按耐不住了,揪住陆庆芬就不放,两个人就在房里闷声闷气地纠成团,缠绕着,撕扯着。
陆庆芬自然不是张万千的对手,可也不是一个好啃的柿子。
张万千每回总是精疲力竭才把陆庆芬制服。
陆庆芬又气又怒,又无力反抗,又不好大声地喊叫,就恼恨地说:“张万千,你这样子,我要跟你离婚。”
张万千也好,说:“离婚归离婚,先给我生个孩子再说。”
结婚多少年来,陆庆芬只要一跟张万千发生矛盾,离婚就成了口头禅。
张万千起初心里还有些虚虚的,听得多了,这耳朵都起茧了,心里也就淡薄了,你吓唬谁啊?就那黑不溜秋的死样子,离了有谁能要?
渐渐地,陆庆芬对张万千强行做事就麻木了,也厌倦了,看着张万千嘻嘻的脸面就恶心来气,就想骂人。
张万千也对陆庆芬象个木头人似地失去了兴趣,两个人真正到了同床异梦的程度。
只到陆庆芬怀孕,才让两人的关系有些缓解。
母性的本能让陆庆芬的心变得柔软。
陆庆芬才能平心静气地跟张万千说上两句话,不再没完没了地嗦叨,也不再为一些小事而象公鸡斗架似的,跟张万千闹着要离婚。
日子变得平静而安宁。
女儿小莹的出世,让张万千和陆庆芬的离婚生活转入低潮,暂时充满了和平。
小莹五岁的时候,陆庆芬看张万千仍是不紧不慢地拨弄着那几亩地,一点也不为没钱焦灼,也不想法子去挣钱,还说什么有钱就用,没钱就不用。
陆庆芬就气得跟张万千恶吵了一场。
张万千实实在在地,认认真真地打了陆庆芬一顿。
陆庆芬披头散发,衣服零乱,连喊带叫地跑出家门,一怒之下就丢下女儿去了苏州。
张大婶气得责骂张万千没用,连一个女人都管服不了,随女人任性,想怎么就怎么地,一点也没有当家男人的样子。
张万千心里却有苦说不出,真正是老鼠窜进风箱里——两头受气。
张大婶气归气,还是把乖巧伶俐的孙女送去幼儿园。
张万千就蹲在家里发愣。
陆庆芬赶早跟上五汛街上的大巴,天中的时候就到了苏州饭店。
无巧不巧的是,在饭店门口,陆庆芬竟看到了高湛。
高湛比多年前发福了一些,见了陆庆芬,愣了一下,随即就象先前那样的热情,拉着陆庆芬就嘘寒问暖。
陆庆芬也抛开了心中的不快,高兴得嘻笑媚开。
当初在苏州饭店时,陆庆芬对高湛这个人印象很好,在心里也早就把高湛当成了朋友。
现在陆庆芬一个人孤零地在苏州,见到曾经的熟人老乡,就象是遇到了亲人,把郁积在心里的烦闷就毫无保留地跟高湛诉说。
高湛听了,觉得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没法插嘴,只是发了一通感慨,说:“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陆庆芬有些茫然,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只好先找个班上上再说。”
高湛就说:“那你找好了吗?要不,你就还到我的客房部做服务员吧。”
陆庆芬糟糕的心情总算有了一丝安慰。
8
张万千把陆庆芬要离婚的事情告诉陆戍成时,陆戍成倒是很冷静。破天荒地第一次没有发火,也没有责骂柳玉云。
陆戍成看着张万千,温和地说:“小张啊,你觉得这事怎么办呢?”
张万千却皱着眉头,递了一支烟给陆戍成,说:“外公您看怎么办?”
陆戍成点燃了香烟,眯着眼晴吐了一口烟雾,说:“哪你告诉我,你想不想离呢?”
张万千摸摸头,苦苦地一笑,说:“我打电话她也不接,我去苏州找她,她对我也不理不睬,您说,我的想法又有什么用?”
陆戍成说:“我真不懂你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小莹都十多岁了,还闹什么离婚?”
张万千就说:“这得要您去问陆庆芬了。”
陆戍成本来不想过问陆庆芬的事情。
自从那次叉了陆庆芬一铁叉后,陆庆芬对待陆戍成就象是对待仇人,从没有好脸色。
就是跟张万千吵嘴回娘家去,对陆戍成也只是爱睬不睬地。
陆戍成曾跟柳玉云开玩笑地说:“二丫头看样子不是我的亲女儿。”
一句话吓得柳玉云连忙分辩说:“是你的亲生女儿,人家都说二丫头长的像你。”
陆戍成就把眼一瞪,说:“不是就不是,不然她看见我怎么跟仇人似的?”
柳玉云也就不敢吱声了。
陆戍成也懒得去管陆庆芬了,把出门的闺女,泼出门的水,都管到出门了,也该松手了。
现在张万千亲自登门来说陆庆芬要离婚的事,虽然没有说明心里的想法,但是从张万千无助的眼神里,陆戍成看到了一丝渴求,那就是张万千还不想离婚。
陆戍成就有些坐不住,虽说女儿日子不是十分好过,但是终究还是一个家庭,如果离婚了,那就是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陆戍成就想帮帮张万千,开导开导陆庆芬,挽救挽救这场婚姻。
陆戍成打了三次电话,陆庆芬才接。
陆庆芬语气很不好,说:“你打电话有什么事?我还要上班呢。”
陆戍成知道自己让闺女伤了心。
陆戍成过后也觉得当时有些冲动。
陆戍成于是就耐着性子说:“我问你,你跟张万千是真的离婚,还是打打马虎眼?”
陆庆芬冷漠地说:“我离不离婚,关你什么事?”
陆戍成愣了片刻,才说:“二丫头,你可要想好了,这事可没有回头路。”
陆庆芬哼了一声,说:“我的事情不要你管。”
陆戍成摇摇头,无奈地跟柳玉云说:“这个二丫头,还在恨我,我还不是为她好的。唉,这个。”
陆庆芬这回是真的跟张万千离婚。
从结婚到现在,陆庆芬从没有现在这样决绝过。
离婚,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是伤透了心,哪个女人愿意要走这条路?
陆庆芬真是受够了,邻居们眼里的老好人,关起门来却是一个伪装的君子,粗鲁拖沓,独断固执,什么事情都是张万千一手遮天。
陆庆芬从没有二分的说话权利。
陆庆芬逆来顺受,手里从没有一分自由的钱,就然每个月的那几天用品,都得伸手跟张万千要钱买。
在张万千心情好的时候,口袋里也有几个钱,就会慢慢地掏出来,在脸上刮了刮,然后才有些不舍地拿一张或两张小钱抛给陆庆芬。
如果张万千那天心情不好,恰逢口袋里又没钱,就会阴冷着脸说:“一天到晚就晓得要钱要钱的,我都被你要穷了。”
没钱用的滋味让陆庆芬几乎要崩溃了。
最让陆庆芬难受的,还是张万千对她说的:“要钱用,你不能自己去挣啊。”
陆庆芬听了,当时就气得暴发了,说:“好大的一个男人,竟说让女人去挣钱,就不怕被人戴了绿帽子。”
张万千竟冷冷一笑,说:“只要你挣得到钱,什么帽子我不能戴啊。”
陆庆芬气得双脚直跳,说:“你真是一个怂男人,张万千,我要跟你离婚。”
9
正月初六是柳玉云六十岁生日,提起来的。
陆戍成说:“三月二十四,估计闺女女婿都要去外面打工了,没有人在家,不如就正月里热闹热闹。”
柳玉云不做主,说:“随便你吧,过就过,不过就不过。”
陆戍成于是就打电话给大闺女陆庆南、三闺女陆庆芳,想想又叫柳玉云打电话给二丫头陆庆芬。
大闺女陆庆南跟女婿陈翔在扬州育平茹,接到电话,陈翔说:“放心吧,我们肯定回去过年的。”
三闺女陆庆芳也说:“正月里也好,姐妹们没事也能多聚聚。”
只有陆庆芬推托说:“正月初六,我恐怕要上班,没得时间。”
柳玉云想了一会,商量说:“你如实在上班忙,哪你不能打个电话叫小莹和张万千过来吗?你大姐也来家呢。”
陆庆芬气恨恨地说:“我跟张万千要离婚了,不要他去。”
柳玉云说:“那你就来家吧。你爸说,你如不来家,以后也就不要来家了。”
陆庆芬皱着眉沉吟了一会,说:“那到时再说吧。”
初六的时候,陆庆南打电话给陆庆芬和陆庆芳,约定明天到五汛在陆庆芳家相会,商量商量给妈妈柳玉云过生日的事。
第二天,姐妹们在五汛碰面。
陆庆南就问陆庆芳说:“三姨夫呢?”
陆庆芳说:“他是大忙人,被几个木工师傅约去玩了,天晚到外公家。”
陈翔也问陆庆芬说:“二姨夫呢?他早就约我过年跟他炸鸡呢。”
陆庆芬的心情本就不好,来了好一会子都闷闷不乐的,没有说过一句话,这会子听陈翔发问,有些触动了心思,于是就恶声地说:“不要跟我提张万千,他早死了。”
陈翔吓得一愣。
陆庆芳忙朝陆庆南使了个眼色,岔话说:“老妈说了,晚上不把放鞭炮,也不把买蛋糕。”
陆庆芬就插嘴说:“那做什么倒头生日?还不如不做呢。”
陆庆南忙说:“不把放就不放吧,放也是浪费。这样吧,我们就一家出两千块钱,随便他们自己吧。”
陆庆芬心里觉得数目有些多了,但是这是为自己妈妈做生日的,就是在多些也是理所当然的。
陆庆芬摸摸口袋里的一千块钱,心里暗自叹息。
在苏州上了近三年的班,除去租房吃用,买些滋肤妆品,所剩也就廖廖了。
虽然说没有多少钱,但也不能在大姐和三妹面前显弱。
陆庆芬的心情就低落了。
晚上在外公家里,一大家子人济济一堂,都很兴奋。
陆庆南喋喋不休今年的平茹价格高于往年,估计结束能赚个十万块钱。
陆庆芳也诉说着今年县城房价的高涨,一百多平米的套间竟要价七十万,只好做房贷了。
陆庆芬却默默无语。
早些年让张万千跟陈翔去育平茹,张万千推三阻四不愿意,说什么不懂技术,会过敏。
前两年家里的老房子漏雨,陆庆芬跟张万千商量去街上买套房子,不过十多万,两人看也看了,开发商也同意三年还清,可张万千跟他父亲一说,老爹爹把眼一瞪,直接朝张万千说:“你傻啊,小莹是个女孩,你买那烂产房子做什么?”
张万千想了一想,也就放弃了。
陆庆芬忍了这两件事,心里就很是憋气。
原以为张万千就是穷些,没想到也是这么的没脑子。
去年春上,老爹爹看房子裂了一条大缝,就劝张万千去街上买套房子,将来小莹上初中也方便些。
陆庆芬却不管张万千买不买房子了。
张万千买房也好,不买也罢,已经与她陆庆芬没有半毛钱关系了,
陆庆芬坐在角落里,七想八想得头昏脑胀,忽地一声:“妈妈。”她才回过神来,接着她就看到张万千牵着小莹的手站在她面前。
陆庆芬此时的心里就好似潮水在涌动,很想找个人发泄发泄。
陆庆芬很冷淡地对张万千说:“不是说不要你来的吗?”
张万千也冷冷地说:“我是把小莹送来的,你放心,我还没穷到到你家乞讨的地步。”
张万千转身就走,说:“谁还稀罕来这里?离了你我难道就不活了?”
陆庆芬看着张万千转身离开,心里忽地生出无限委屈,结婚这么多年,如今都要离婚了,张万千还是那么无谓,不把她放在心上。
张万千,你难道真的想离婚?你难道就不会哄哄女人?
陆庆芬的眼前有些模糊,陆庆芬大声地说:“张万千,你真混蛋。”
陆庆芬就捂着脸蹲在门边哭泣。
屋里的热闹陡地静寂。
陆戍成皱着眉头说:“二丫头,你哭什么呢?”
陆庆芬哭着说:“我哭我命好苦啊。我没生在一个好人家,也没嫁个好男人。”
陆戍成铁青着脸站了起来,用力地掐灭手里的香烟,惯到地上。
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还从没有人敢贬薄过这个家庭,如今自己的闺女却说没生在一个好人家,这不是让人笑话吗?自己这个家长还有脸见人吗?死丫头,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陆庆芬见陆戍成走来,心里也有些发慌,就抹着眼泪说:“你还想打我?”
陆戍成一字一顿地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生在什么样的人家。”
陆庆南跟陆庆芳慌忙拉住陆戍成,说:“外公,您消消气。”
陆庆芬却喊道:“你们松手,让他来打。陆戍成,你不打就不是人。”
陆庆芬撒泼地瘫在地上,边哭边打滚,还喊道:“你们快来看啊,陆戍成打死人啦。”
这一惊天动地,刹时吸引着好多邻居涌进陆家大场。
本来是一场热热闹闹的生日晚宴,却被陆庆芬搅成了这么个结局。
陆戍成的脸都气绿了。
陆庆南陆庆芳死命地把陆戍成往屋里拖,柳玉云也哭哭啼啼地说:“早知道这样,我也不做这什么生日了。”
张万千愣愣地看着陆庆芬表演,说不清是什么心态。
丨0
整个正月,村子里都在言传着这件事情。
陆戍成看上去更显苍老了,本来少许的白发如今基本布满了脑袋,腰也有些佝偻了,一贯刚强坚毅的脸上满是泪丧。
“我没想到啊……”陆戍成一想起那一晚上的事情就象是做了一场恶梦似的虚幻,“本来想一家人聚聚,商讨商讨陆庆芬的事情,却被二丫头搅和了。”
陆戍成哀叹自己的失败,也怨怒张万千的懦弱。
既然让你来参加生日,就是还把你当成女婿看待,就是还想挽救一下你们的婚姻,毕竟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可你张万千却不言不语地看着陆庆芬胡搅蛮缠,撒泼耍赖,一点也没有阻止的意思,别说你不想离婚,就是真的想离婚,你也该顾全一下当家人的面子。
都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可陆戍成却觉得心变得凉凉的。
唉,罢了,儿女自有儿女的福,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离了就离了吧,离了也不一定就是祸。
陆庆芬自从那晚闹过之后,本想第二天就去苏州的,却被陆庆芳和陆庆南硬拖着去了陆庆芳的家。
陆庆芬这几天就住在陆庆芳的家里。
陆庆芳每天只是好菜招待,从不跟陆庆芬谈跟张万千离婚的事情,闲时就叙叙姐妹之情,或者去街上逛逛超市。
几天过去,陆庆芬的心里总算平静了下来,虽说报复了陆戍成的心里之恨,可也觉得有些过火,当作那么多人的面,她也能感觉得到陆戍成心里的恼怒,哼,谁让他对自已狠呢。
还有那个张万千,怎么就不明白自己的心呢?一个女人,不是万不得已,谁不想着好好过日子呢?离婚,不过是威胁男人的最后撒手锏罢了。
陆庆芬回想着跟张万千的一切过往,觉得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过节和矛盾,无非就是一些日常的意见不合,琐碎的个人观点习惯。
张万千总体来说也没有多少真正的暴力倾向,这样的离婚,是不是有些太过草率,太过儿戏了?
而且,小莹。想到小莹,陆庆芬竟感到心脏不由自主的一颤,从出生到现在,自己还从没真真关爱过她,哪怕就是有个头疼脑热的,也都是张万千带去看医生的,现在孩子大了,跟自己的感情似乎有些淡薄,是自己忽略了孩子的感受啊。
缺少母爱的孩子,心里能正常健康成长吗?如果离婚,会不会给孩子造成心里阴影?或许,等小莹大大再说吧。
陆庆芬认认真真地思想着离婚这件事,以前跟张万千争吵赌气,也只是嘴里说说而已,从没有从脑子里走过,而今这么一想,这离婚还真不是买块豆腐买把青菜的简单,牵动荷花带动藕,还有许多的事情需要考虑呢。
陆庆芬有些头疼地躺在沙发上,两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懒散的脸上透着疲倦而无奈。
她感到精疲力竭,也感到心里很累。
直到陆庆芳上楼来喊她,她才梦醒似的嗯啊一声。
陆庆芳说:“二姐,张万千和小莹在楼下边呢。”
陆庆芬的眉头动了一下,淡淡地“噢”了一声。
陆庆芳从冰箱里面拿了羊肉,说:“二姐,下楼吃饭了,不要再跟张万千争执,啊。”
陆庆芬看陆庆芳下了楼,平复了一下纷杂的心情,才在镜子前整理整理了零乱的头发,摩了摩倦怠的脸皮,让自己有些精神样子,这才下了楼。
楼下,小莹一见到陆庆芬就喊着“妈妈”扑进了陆庆芬的怀里。
陆庆芬一把就搂住了女儿,眼角藏不住地流下泪来。
陆庆芬抹了抹眼角的泪,就看到张万千那依然嘻嘻欠揍的脸。
陆庆芬嗔怪地转过脸去,不搭理张万千,却看到了陆庆南,陆戍成的笑脸。
陆庆芬感到心里有些愧疚,对陆戍成抱歉地说:“外公,对不起!”
陆戍成大度地笑了笑,说:“只要你们好好的,我就心足了。”
张万千也趁机拉住了陆庆芬的手,陆庆芬稍微挣了一下,也就随意张万千了。
张万千就势搂住陆庆芬的腰,有些内疚地说:“庆芬,对不起,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陆庆芬就觉得鼻头发酸,把小莹搂得更紧了。
陆庆芬就感到自己多年荒寞的心里,有一股暖流淌过,催长出一片充满希望的叶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