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之《江有汜》
江有汜,
之子归,
不我以,
不我以,
其后也悔。
江有渚,
之子归,
不我与,
不我与,
其后也处。
江有沱,
之子归,
不我过,
不我过,
其啸也歌。
——这是《诗经》《召南》篇中的一个小短文,至今读来仍觉得意味无穷。小诗写一个男子对自己心爱的女子求之不得之后的心理变化,活脱脱写出了一个失恋男痛与泪的真情告白。
小诗循环反复,一唱三叹,三个章节只是更改了个别字词,但情感与意味上却有了波澜起伏的更迭。由‘“不我以”到“不我与”再到“不我过”,直说希望美人与共度余生,度余生不得,那就和我在一起,在一起不得,那就好歹也来看看我吧,瞧,诗句写出的是男子对心心念念的意中人的追求标准的不断降格,透过字里行间,仿佛可以看见一个向天祈祷苦苦哀求,翘首以盼又自嗟自叹的可怜形象。
但我并不同情他的遭遇。这个男子身上缺乏一种忠诚与痴情的东西。若是真心爱慕无法自拔,何以依次降格以成全内心追求?可见,男子并不是太认真,或许有一些好感,便生发出无端的妄想,以为心爱女子易得,殊不知“之子于归”,心爱的女子成了别人的新娘,又岂是你一动情一眼神便可以轻易俘虏?
更可悲的是,这个男子眼见到嘴的肥肉跑进了别人的饭碗,他内心的腌臜与鄙陋便再也抑制不住地喷薄了出来——听听他说的,“其后也悔”,“其后也处”,“其啸也歌”,换成今天的话就是,美人啊,你不和和我在一起,你迟早会后悔的,你也早晚会忧虑到疾病缠身!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诅咒与怨愤!这难道是情到深处该有的心情吗?显然不是,这是一种得不到也不成全你,只要你过得比我好我便受不了的一种变态心理,是做不了朋友夫妻便只有撕逼的失格之举。
相比之下,同是《诗经》《召南》篇里的另一首小诗《汉广》,读来更令人无端感动。面对一样无法追求到手的意中人,这个可爱的男子说“之子于归,言秣其马”,“之子于归,言秣其驹”,因为“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意思就是,心爱的人啊,远在那头,我们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沟壑,但我真是爱慕你啊,我愿意做你身旁的一个伙伴,为你砍柴饮马,付出所有!
同是表达爱慕,同样求之不得,但前者心生怨愤继而诅咒泄恨,后者心驰神往但又清醒自知,格调之高下,情感之纯否,一目了然。可见,失恋也是一块试金石,足以验出一个人的品性,内心肮脏,小气卑鄙者之流,照出的定是气急败坏与猥琐之态,只有真情与诚意才能显出温柔与怜悯之光。所以,我偏爱于后一首小诗里的那个宁愿做樵夫与马夫的男子,爱得卑微而动情,爱你,便可低到尘埃里,何尝不是一种诚挚的表白?我瞧不起前一首小诗里的那个失恋男,尽管痛哭流涕,也不由得令人怀疑这眼泪的分量与质地!
人世间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失恋也是人之常情,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既是一种豁然通达,又是一种解脱与成全。不必斤斤计较于长相厮守,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也终是美好的夙愿,岂能人人如愿抱得美人归?想想周遭日益喧闹的娱乐圈和无比芜杂的生活圈,得与失无时无刻不在上演,分分合合太常见,但好聚好散者未必常见,既有求之不得怨愤恼怒不已者,也有得而复失后翻脸不认人撕逼不断者,真是人间乱象!这说到底也只是做人格调的差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