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无数次的路过这里,在灰色暗沉的梦境中:空无一人的巷子,又窄又深,深秋的落叶铺满这条幽长的小路,因为鲜少有人经过,所以小巷安静的出奇,偶有寒风扫过,与光秃秃的树干相遇,发出“擦擦”的声响。每日的黄昏,当夕阳染红了半边天,就会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伯骑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吱吱呀呀的经过,中途在一个锈迹斑斑的公交站牌前停下,颤着手从破旧棉袄的右边侧兜里掏出半包烟,点燃,继而,寻个墙角蹲下,对着遥远的天边,眯着双眼,缓缓地吐着烟圈,两颗过后,又上路,小巷重新响起了吱呀声,穿过阴暗潮湿的深巷,然后消失在弥漫的雾气里。
他在哪里呢?他不记得了,只知道每次醒来都感觉一切像是真实发生过的,梦里的世界延续到了现实,而他,不过是从一个世界穿梭到另一个世界,恍惚间,他又觉得两者是一体的,却又苦于找不到它们之间的关联。
“该吃药了。”
他扭过头,房门已不知何时被推开,面无表情的护士端着一瓶药走了进来——
“这药有副作用,记得饭后吃,钱医生已经把服用方法给你写下来了。”
护士叮嘱道,随手把一张医药费清单放在桌子上,临走前不忘看一眼扎在他胳膊上粗大的针头:“氮烯咪胺可能会产生低血压的副作用,要是觉得不舒服随时叫我。”
“恩,额……”
他想问什么,却还是咽了下去。
他想问,最近头发掉的厉害是不是病情又严重了?可最终他也只是苦笑了一声。
护士走了出去,顺手关上了病房的房门,整个房间又剩下了他自己,静谧的可怕。
他拿起桌子上的药费清单,三四张16开的A4纸连在一起,密密麻麻的列了一堆他看不懂的药名,其实他无需看懂,医院给他的目的也只是提醒他记得补足剩余费用。
吊瓶里的化学药品一滴一滴地注入到他的体内,一股灼烧的感觉袭满全身,又好似许多细小的虫子在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病魔的折磨着实令他痛苦不堪。
“嘀铃铃……”
他拿过手机,原来是之前定好的闹铃,他不由苦笑了一声——所谓笑,也不过是略微牵动了下嘴角。
闹铃提示量体温的时间到了。
最近他的记忆明显不好,应该说是差到了极点。不知道是药物的副作用,还是脑子里该死的癌细胞在一点点吞噬着他的记忆——他望着窗外枯黄的落叶,觉得它们在暗示自己,是时候离开了。
他拿过药瓶,倒出一粒止痛片,伴着冰凉的水咽了下去。然后平躺下,两只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仿佛要看穿一般。空气中游离的气体分子肆意穿梭着,似乎在昭告天下,它们才是这里的主人。
就这样过了许久,才慢慢地合上了双眼——
又站回了巷子里,夕阳西下。
与以往不同的是,在距离他五米开外的地方,在一颗长满叶子的木棉树下,站着一个穿蓝色百褶裙的女孩儿,白色帆布鞋。这时他才注意到,这个阴暗潮湿的巷子,不知何时竟渗进了一缕阳光,撒落在女孩儿海藻般的长发上,泛出金色的光晕。
女孩儿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他,不说话。那种感觉,似曾相识,却又说不出在哪里见过。
突然间,女孩儿旁边木棉树的叶子开始纷纷掉落,继而一朵粉色的小花冒了出来……然后两朵,三朵……直到成簇的木棉花开满了枝头,他仿佛嗅到了木棉花的芳香,淡淡的,像是他无力的生命,又像是那早已逝去的青春。
女孩儿冲他微微一笑,眼里好像要溢出阳光,他突然间特别开心,整个人放松下来,许是很久没有人冲他这样笑了。一年以来,陪伴他的只有数不清的药品,戴着口罩面无表情的医生和护士,还有母亲那张刻满皱纹努力掩饰悲伤硬挤出来的尴尬的笑脸。
女孩儿朝他的方向走了过来,带着那抹金色的光晕。不知怎的,女孩儿走的越近,他的呼吸越是急促,不知道自己是紧张还是害怕——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能如此真切的听到自己的心脏发出怦怦的跳动声。
不知何时女孩儿站在了他面前,光晕消失了,他这才看清她的脸,他盯着那张熟悉的脸庞,拼命地想记起什么。突然间小巷不见了,他和她坐在一间挤满人的阶梯教室,老师正在讲台上唾沫横飞的讲着氨基酸的结构式——
刹那间他全都想起来了,记忆瞬间拼凑出了完整的情节。
那是个漫长的故事。
故事里,他叫路铭,女孩儿叫小北,穆小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