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牛花开的时候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心仪,嫁给我好嘛?”成衍单膝跪地,捧着鲜花拿出戒指,期待地看着眼前的女孩,他终于要向爱了这么久的女孩求婚了。

赵心仪看着成衍没有说话,就在几分钟以前,成衍说要给她一个惊喜,她怀揣着期待闭上眼睛,得到了他精心安排的一场惊喜。

鲜花,气球,戒指,还有一群人充当了气氛营造者,他们叫嚷着:  答应他!答应他!

多么偶像剧的剧情。

赵心仪环顾一圈四周,最终把目光投向自己面前的男人,他在笑,他在期待。

她上前一步合上戒指盒,拉着成衍离开人群,走到一个没人的角落,成衍低头看着她松开抓住自己手腕的手和被合上的戒指盒,他问:  “为什么?”他说得很小声,赵心仪没有听见,但她接下来说的全是答案。

“成衍,你今天这一出说实话我很感动,我看得出来你花了心思,但是我记得在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明确说过,我这一辈子不会结婚,我也说过如果你是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那我们不合适。你当时怎么说的,你说要和我谈一辈子的恋爱,你说你也不想被婚姻束缚。当然我知道人都是会变的,可能当时不想现在想了,所以没关系我能理解,但你应该知道我不是那个要和你结婚的对象。我不知道你是忘记了我当初说的话还是当时就没放在心上,但是也没关系,一年够久了,有些东西忘记了也正常。所以,就这样吧,很抱歉我给不了你要的答案。”赵心仪说完转身就要走。

她是高高在上的不婚主义者。

成衍赶忙拉住她,他竟已经红了眼睛:  “我没有忘,我没有忘记!你说的那些话我都没有忘记!”

“都怪我,是我太自以为是,我以为我能够……”他突然自嘲似的笑了一下,他说:  “我以为我是那个能让你想结婚的人,其实,我只是想和你有一个家而已。”

听到这句话,赵心仪转过头,看着他,看了不知道多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直到眼前模糊一片,她意识到自己流了眼泪。赵心仪心想,什么是家呢?有一个房子是家,还是靠一张证维持才算是家?如果是这样,她觉得她不需要一个什么家,她自己在哪里哪里才是家。她这样想,但她没有说出口,也没必要,她尊重这一年的感情,尊重他,也尊重自己,大家只是陪伴彼此一段路程,至于结果怎么样她并不是很在意,或者说结果无非就那样。

赵心仪果断离开。成衍觉得她走的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心上,他觉得他直到今天才真的认识她。

成衍自己亲自收拾这一片狼藉,自己就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小丑,亲手酿造这一出笑话,却没人露出笑容。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那些在他构想里美好灿烂的未来世界轰然倒塌。

怎么会这样呢,没有人不渴望一段美好的婚姻吧,只是害怕人不如初,但他对自己有百分之一百的信心。

“你渴望一段美好的婚姻,一个大多数人观念里的完整人生,那从一开始你们就不该开始,你先入为主地以为她只是害怕,没想过她可以走得如此决绝。”方远抬了抬眼镜,对成衍说。

成衍苦笑着说:  “是啊……”他的眼神很空洞,机械似的喝着酒,此刻他无话可说。

“但其实没必要太在意这个结果,至少在一起的时候你们真心相待就够了,结婚了又如何呢,说不定也会分道扬镳呢,人和人相处没必要太纠结一个怎么样的结果,人心易变,你现在信誓旦旦,说不定结婚了先变心的是你。其实我真的挺佩服赵心仪的,不婚主义的人不少,坚定的人真的不多。”方远又说。

成衍没怎么听进去方远的话,只是突然觉得方远和赵心仪很像,他们都是很理智的人,“人生在世,事事都看得太清是不是也太累了,太累了……”他说。

成年人的世界里,有远比一段爱情更棘手的事情,相爱了,分开了,好不正常,今天痛哭一场,借着酒消愁,明天醒来又是为一日三餐奔忙。大家似乎都这样,赵心仪和成衍也是如此。

“心仪,我分手了,呜呜呜……”赵心仪刚洗完澡出来就接到了安安的电话,此时距离她和成衍分开已经快一个月了。

“怎么回事啊,你俩上周不还一起出去玩了嘛,你们又吵架了?”赵心仪打开免提,边擦头发边跟安安说。安安在那里一直哭,也说不出连续的话来,赵心仪知道这次大概是真的了,此前他俩一直分分合合,她都习惯了。

“你先别哭,我过来找你。”赵心仪觉得自己十分不擅长安慰别人,尤其是一个失恋的人,但是她可以当一个合格的倾听者和陪伴者。说到这儿,她好像都没有告诉安安她和成衍分开的事,她挠了挠头,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主要是她这段时间有点忙,好吧,都是借口,她心笑道。

“好了,别哭了安安,明天眼睛该肿了,为这样的人不值得。”赵心仪给安安擦了一下眼泪,分手的理由很恶心,对方出轨了,他践踏的不只是一段感情,更是他自己。

“心仪,我真的没想到他会出轨,也真的没想到有一天是他求我而我不肯原谅,从前每一次吵架都是我先低头,所以是不是他觉得我就没有底线,他把我对他的喜欢当成试探我的跳板,他在其中反复横跳,我每一次低头他就拥有一个砝码,他凭什么就觉得我每一次都会低头。”安安突然停下哭泣,冷静地说出这一段话。

人在爱别人之前,首先是自己。

安安的确心痛,的确一时无法接受,那些曾经的美好和出轨这两个字好似割裂成两个极端,带来的悲痛是一样的重量。但她也绝不是什么都可以低头的。此刻,她有好友的陪伴,她可以放声大哭,她问心无愧,未来还有大好年华,她依然可以春光灿烂。

不知又想到什么,安安突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说他为什么非得这样呢,他如果不喜欢我了,他大可以直说啊,我又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呢?”她的情绪一会儿上一会儿下,一会儿平静一会儿激动。交付真心的感情,哪能说放就放呢,此刻安安就像分裂成两个人,一个叫她放下不值得的人,一个又忍不住回想过往。

“可能……”赵心仪停顿了片刻,说:  “可能他出轨那个人也不是因为喜欢吧。”

安安缓缓抬起头,看着赵心仪,这句话好似醍醐灌顶,她不再说什么,只任由眼泪无止境地流。赵心仪在心里暗暗自责,果然她是真的不会安慰人,把人安慰来哭得更凶了。

明天是周末,两个人都不用上班,赵心仪点了外卖,烧烤和两瓶啤酒。她俩一边吃,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很快两瓶啤酒见底,安安又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啤酒,赵心仪说:  “不喝了吧,喝多了难受,明天头该痛了。”

“痛,要的就是痛,现在只有疼痛能麻痹我了,再说明天也不上班,我干了,你随意。”安安笑着说。

“哦对了,你和成衍怎么样啊,还是你俩好,稳稳定定的,也不怎么吵架,你说我当初怎么看上这么个狗东西。”安安随意一说,让赵心仪不知如何作答。

过了一会儿,赵心仪说:  “我俩分手了。”

“嗯,分手了……”安安刚往嘴里放一块肉,突然听到一个爆炸消息,“什么?分手了?”

“什么时候的事,你可以啊赵心仪都不告诉我,怎么回事啊你俩?”她一连串地发问,都在赵心仪的意料之中。赵心仪笑道:  “快有一个月了,一开始我忙着整理自己的情绪,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似的都没想起来跟谁说,后面我不是出差去了吗,再后面想找个时间和你见一面,你不是又出去玩了嘛,就一直拖到现在。”

“不就一句话的事,需要费那么大功夫,你就是找借口,有什么事也不跟我说。”安安看了一眼赵心仪,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她这个好友性格就是如此,早就习惯了,只是还是忍不住稍微生气一下。赵心仪这个人吧,遇到什么事情呢,好像她都能一个人解决,可实际上谁知道她是不是偷偷躲起来哭,她也不知道。她们虽是好友,但也有各自的生活空间,有时候仅仅是一个陪伴就足够了。

赵心仪举起酒:  “来,我自罚一杯,给你赔罪。”

“那天她说要给我一个惊喜,然后突然就向我求婚了,我真的吓一跳,然后我们就这样了。”赵心仪又说。

她这样说,安安就懂了。他们两个谁也没有错,想结婚没有错,不想结婚也没有错。一时之间,气氛突然安静下来,安安喝得有点微醺了,她问赵心仪:  “心仪,爱情和婚姻对你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冷不丁这么一问,赵心仪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默念了一遍那个问题:  爱情和婚姻对我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是啊,意味着什么呢?

她想了想,组织好语言,说:  “在我整个人生里,爱情和婚姻都不是必需品,相比它们,我更愿意躺在沙发上看一本书或者出去运动去呼吸新鲜空气。但是,人都有七情六欲,我也不是什么六根清净的人,在一段亲密关系里,我当然也想要长久,我也可以全身心去经营一段关系,但还是那句话,没有什么事是长久的,所以当一段关系结束或者一个人离开的时候我不会歇斯底里也不会多意外。可我毕竟也是付出了感情的,我也需要时间去放下,去适应,如果不是真的很喜欢,从一开始我就不会开始,但爱情这东西它本身就不可控。至于婚姻的话,很简单,我不想,也不需要,我不想结婚的理由和我想吃饭的理由一样简单自然。”

赵心仪觉得这一生其实有很多事情自己无法左右,拥有了什么,失去了什么,看似以我为主体,实际上我只是在被动接受,真正由自己主导的很少很少,所以来人间这一趟,尽量为自己而活,尽量给自己多一些主导。她一直是这么想的,不在乎对错,也不计较得失,等心跳停止的那一刻,一切都会化作尘土。

听着赵心仪说的这一番话,安安觉得赵心仪是一个抓不住的人,她感觉头有些重,想睡觉却觉得自己还有什么话要说。要说什么呢?对了,对于她自己而言呢,爱情和婚姻意味着什么?

她和赵心仪不一样,她想要一段婚姻,以长相厮守为目标,不离不弃,有一个可爱的孩子,一家人和和美美。如果失去了一个很爱的人,就比如失恋分手,她会难过,会大哭,会忍不住找熟悉信任的人倾诉,会花好长的时间才能走出来,她做不到赵心仪这样,她的境界似乎还达不到。

两个人本身酒量就一般,平常也不是爱喝酒的人,一夜宿醉的后果就是睡到第二天中午,头依然沉重,尤其是安安,哭了那么久,眼睛果然肿了。

两个人一起在家里待了一天,安安实在精神不济,下午又补了会儿觉。吃过晚饭后她们一起去散步,这会儿外面散步的人不少,有风吹着很舒畅,感觉把郁积在心里的苦闷都吹开了吹跑了。“来,分你一只。”安安给了赵心仪一只耳机。安安喜欢听歌,唱歌也好听,平常没事就是听歌听得最多,赵心仪也喜欢音乐,但她更喜欢看书,安安静静看一本书对她来说是最治愈的。

她们一边聊一边走,聊着聊着赵心仪说:  “明天我要回趟老家,去看看妈妈。”

安安这才想起来明天是赵心仪妈妈的祭日,她道:  “我陪你一块去吧,反正明天也没事。”

赵心仪笑道:  “没事儿,我自己去就可以,看一会儿就回来,你在家好好休息吧。”她这样说,安安也没再勉强,她确实状态不好,人有时候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脆弱,光是放下一个人都很难,果然是“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安安记得赵心仪说她妈妈是在她高三那年去世的,是因为车祸,当时心仪正在上课,就突然接到这个噩耗。高三是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放大十倍的阶段,光是学业上的压力已经足够大了,身体和心理都在做极限挑战,在加上这样的噩耗任何一个人撑不住都很正常。但心仪不仅撑住了,成绩依然拔尖。安安都不知道她那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她们是大学才认识的,后来慢慢亲近才开始聊起这些事。安安想,有些痛,是痛进骨子里的,说不得,碰不得,忘不得,只能小心安放,以防它随时卷土重来。

安安永远不会忘记那天心仪对她说的话,她说:  “我差点以为我走不过来了,直到高考完,成绩出来了,好像才真的落地。”也许,差一点心仪就真的撑不过来了。

第二天一早,赵心仪就赶去了车站,她这两天都没回自己家,直接住在安安那儿,衣服也穿的安安的。两个人经常这样,有时候在你家住两天,有时候在我家住两天,忙的时候又各自苦战。

赵心仪在花店选了一束花,孤身一人前往墓地,来到妈妈的墓前,她像往常一样坐下来 ,轻轻触摸碑上的名字,简单和妈妈聊聊。

“我最近都挺好的,工作上还不至于太累,只是有时候熬夜加班免不了长几颗痘,之前安安给我买的护肤品我都还没用完,我没太在意护肤,这点安安老吐槽我。上一次来看你的时候我没有跟你说,我其实谈了一段恋爱,只是现在分手了。终究是不合适的,想来是我耽误了人家。”赵心仪轻轻说着。她长到现在统共也没谈过几次,上一段还是大学时候,工作这么些年,来来往往介绍的示好的都不少,她一直都没心思。倒是成衍,她的确是一眼就看上了,说不上什么感觉,就是看对眼了吧。成衍的确是个很好的人,他也值得更好更合适他的人,赵心仪这样想。

“妈,我觉得人生里有好多选择其实没有什么对错,很多时候只有走过才知道后悔与否,我已经听了太多不赞同我的声音,我想你是不一样的,你会理解我的,是吗?”赵心仪又说。

之后的时间赵心仪都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动作也没有言语。她感受到风从身旁走过,留下一些似有若无的触感,她的指尖不自觉地动了动,不知道它是想抓住些什么。

她几个月前剪的头发不知不觉又长长了,安安说长发适合她,但她更喜欢短发,感觉会比较轻松,这次就留长一段时间吧,过段时间再剪,她这么想着,风再次吹动她的发,轻轻蒙住了她的眼睛,也蒙住了那滴没完全落下的泪。其实她没有说,她留这一头长发的初衷是因为成衍一句:  感觉你长头发的样子也好好看。人有时候就是会做一些连自己都不太理解的举动,为悦己者容?大概就这么理解吧,赵心仪微微牵起嘴角,她在这场风里拥有了一个舒畅的笑。

赵心仪起来的时候感觉脚有些麻,她稍微缓了缓后跟妈妈道别:  “妈,我先走了,明天又得上班了。”

她原路返回,这条路她已经走了很多次了,她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来一个人走,或许她的妈妈在天上看着也希望下次再来的时候身边能有个陪伴她的人,但比起这些,她或许更希望她的女儿能好好吃饭好好睡一觉。

走到墓园外有一段小路,又起了一阵风,赵心仪感觉有些冷,她拢了拢衣襟,她加快脚步很快走过。如果她仔细一点,就会发现刚刚走过的路边有一朵牵牛花在随风摇曳,它似乎享受这无端袭来的凉风。

回去的车上,赵心仪几乎是一路睡过去的,一上车就犯困,多年以来都是如此。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她做了一个短暂的梦,梦里五花八门,醒来的时候已经不能准确回忆,只是耳边还回荡着一个旋律,那是她小时候妈妈常给她唱的歌谣。

“在那高高的山上,青青的草地,花开了一年又一年,有一个姑娘,她明天就要远走了……”歌词赵心仪已经记不太清了,她只记得每次妈妈唱到“有一个姑娘,她明天就要远走了”这句的时候,她都会忍不住问妈妈:  “她走哪里去啊?”每次妈妈都会笑笑不回答,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那个姑娘她要走去哪里。其实,她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这样一首歌,或许有或许没有,但这都不重要。

走哪里去?

这是一个好问题,还未出发的人和已经走在路上的人,或许都曾有过这个疑问,她当年随口的一句话问住了妈妈,也问住了如今的她。看似什么都游刃有余,其实只有赵心仪自己清楚,她有时候会迷惘,自己到底要去哪里?

“心仪,你现在就只管好好把书读好,其他的交给妈妈。”那时妈妈曾经不止一次告诉她的话,后来却是食言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灾祸带走了妈妈,她们没有见上最后一面,妈妈甚至一句话也没有留给她。

下车后,赵心仪给安安发了条消息,先回家拿了套衣服和电脑就去安安家,她到的时候安安才从床上爬起来。

“下周五晚公司要聚餐,可以带家属,心仪到时候有空你来啊?”安安头没梳脸没洗,打着哈欠说。

赵心仪笑了笑,拿起梳子给她梳头,说:  “又聚餐啊,你们公司很频繁啊。”

“还好啦,这次只有我们部门,不是来新人了嘛,简单搞一搞。”安安任由她给自己梳头,感觉更困了,她今天躺了一天,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没精神。

“嗯,应该是有时间的。”赵心仪答应道。

“我俩出去吃还是点外卖?”赵心仪又问。

安安懒懒地道:  “点外卖吧,我不想出去了,我今天……”安安话没说完,赵心仪电话响了。一看,是成衍,赵心仪微微疑惑,电话接通后却不是成衍的声音:  “是心仪吗?”

“我是方远,你有时间来一趟医院吗?”

赵心仪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医院的,当她看着成衍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太不可置信了,简直像梦一样,赵心仪走进了,看到了成衍那张苍白的脸。

连续十来天的高强度工作和熬夜失眠让成衍身体超了负荷,失恋是一记重击,又刚好赶上公司一个大项目,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又不肯放过自己好好歇一歇,忙着用工作麻痹自己,最终的结果是心脏突然罢工。他来不及拨打120就倒下了,如果不是方远刚好来他家,或许现在还没人发现。可尽管如此,也还是没有抢救回来,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就没了。

赵心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旁边好像有不少人,她没看清有谁,只隐约听见有人在说话,她就那么定定地站在那里,她甚至不敢摸摸他的脸。

“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那好啊,其实我对婚姻也没什么执着的,我们谈一辈子恋爱吧,我好好跟我爸妈说,他们也不会逼我的……”

那天下了一场小雨,细小的雨滴在风里飘散,他们站在雨中,他撑着伞,她看着他。他说他还挺喜欢下雨天的,她说她也是。

“轰隆!”雨好像变大了,变成了倾盆大雨,伞都快要承受不住了,风也大,伞在摇晃。索性他们放弃了伞,一路朝前狂奔,跑快点,再快点,前面就有躲雨的地方。“成衍,你跑慢点,我跟不上了。”她喘着气,笑着对他说。“没关系,我会牵着你的,很快就到了,再坚持一下。”他紧紧握着她的手,眼里的爱意快要泛滥。雨依旧没有停下的趋势,而这条路突然变得漫长无比,雨水冲刷着他们的视线和身体,让紧握的手分开,让炽热的爱冷却,让前进的步伐失去了方向。

“成衍!”她拼尽全力地嘶吼却成了沙哑,她看不见他,周围怎么全是黑色,他在哪?路又在哪?

她跌倒在雨中,找一个再也回不来的人。

“心仪,心仪……”有人在叫她,她转过头,原来是安安,赵心仪突然发现自己跪在了地上,她想站起来却发现身体根本使不上劲,她无望地看着面前的成衍,突然觉得心脏疼得难以忍受,这种感觉她似乎有些熟悉,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痛感,深藏进她骨肉里的感觉。不,好像并不完全一样,哪里不一样呢?她想不出来,她好像已经停止了思考,只能跪坐此地。

有人把她扶了起来,她没看清是谁,她站了起来也还是只知道呆呆地看着成衍。“孩子,别难过,这些都是命数啊……”那是成衍的妈妈在说话。他们在一起不久后成衍就带她见过家长,他们在一块简单吃过一顿饭。赵心仪突然哭出了声音,她再也控制不住,她回握住阿姨的手,她还是说不出话。

怎么反倒是阿姨来安慰她了,她要不起这样的安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来到的这里,可她终究还是字不成句,悲伤如狂风过境,她被席卷其中。

葬礼如期举行,赵心仪去了,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在一场梦里,她被困其中,好似永远也醒不过来。

那天,方远找到赵心仪,他问赵心仪:  “你家里的书架是不是有一本书里面放了一张全家福,全家福背面是不是写了一些字?”他用疑问的话语说出肯定的语气。

赵心仪还没懂他要说什么,方远接着说:  “那天阿衍找我喝酒,我又不是个会安慰人的,感觉什么话在我嘴里说出来都带着一股说教的味道,以往他都会说我几句,说别把我教学生那套带到生活中来。可是那天他竟然没有也不说,也正常,毕竟难过嘛无心说我了。”

“但是后来他又说了一些话,大概意思就是,他有天不小心看到了那本书,那张全家福,以及后面的字。他说,那是他想给你一个家的初衷。”点到为止,方远没再多说。

一开始他没想好要不要说这个事,毕竟他们现在都已经分手了,但想想还是说吧,有些话得说出来。包括把赵心仪叫到医院来,一开始他都没想到,是他看到成衍还带着赵心仪送给他的手表,他记忆深刻因为成衍向他炫耀了很多次。

方远走了,赵心仪一个人愣在那里,耳边响彻着方远的这些话。

其实方远没有告诉赵心仪,那天他还问了成衍一句话:  “既然还这么喜欢,不再争取一下了?”

成衍回答他:  “其实你说得对,我们以一个错误的方式开场,所以也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没什么争不争取,结束了就是结束了,她有她的原则,而我可能早就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不想结婚,我想是我不该太对自己有信心,我信誓旦旦地说可以和她谈一辈子恋爱,可是我真的是吗?”成衍喝醉了,他突然笑出声:  “我突然发现,直到今天我才看清自己也才真正体会她是怎么样的人。她是……抓不住的人,像风一样的……”

赵心仪回到家,从书架上翻出那本书,找到了里面的照片。那是她小时候拍的了,那时候爸爸妈妈还在,一家人整整齐齐,她以为这就是永远,后来爸妈离婚,她跟着妈妈生活,三个人变成了两个人,再后来,妈妈去世,两个人变成一个人,她明白这才是永远。她翻到背面,看到她稚嫩的字迹:  爸爸,妈妈,和我。短短六个字,恍如隔世,那是连回忆都已经无法完整的过往。

没有人不贪恋温情,只是温情如泡沫,短暂拥有也是永远,所以她从不耿耿于怀,在她那里,她是自由的,别人同样是自由的。

只是这一刻,无数过往突袭而来,她无法应对,只一再沉默,她从来不是能言善辩的人,她或许擅长感受,但她的确不太习惯表达。她习惯点到为止,说该说的,别的任由其存在或消亡,她从不声嘶力竭。

“高高的山上,青青的草地,花开了一年又一年,有一个姑娘,她明天就要远走了……”耳边又响起这首歌谣,熟悉的旋律,熟悉的声音。她问:  “是你吗,妈妈?”

无人应答。

只有漫天的花瓣随风起舞,轻柔的花瓣砸在脸上的时候是无比轻柔的,赵心仪捡起一朵花,放在指尖轻轻揉捏着。有个人在这场满天的花瓣雨中张开双臂,感受着花的芬芳,那个人好像是妈妈好像又不是,赵心仪不确定,但她已经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她轻哼着歌,周围是如此静谧,她是如此平静。

散落的花越来越多,在风的吹拂下越飘越远,而那个欣快舞蹈的人也越来越远,她跟着花一起飞走了,看不见了,她的歌声也逐渐消散,听不见了。赵心仪看着手里的花,在她不觉间花已经被捏坏了,她的指尖沾满它的颜色,她对花不太了解,但她喜欢,没有人不喜欢美丽的花。

赵心仪是被炒菜的声音吵醒的,她睁开时发现自己在床上,昨天怎么回到床上的,她竟然想不起来,只知道,她在梦里,看见了花开,听到了歌唱。

安安正在厨房做饭,饭菜的香味不断传来,赵心仪这才感觉到饥饿。“你醒了?”安安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炒菜,边说:  “心仪你去洗漱,饭马上好了,我寻思着咋俩天天吃外卖不好,咱又不是不会做是不是,今天我们好好搞一顿。”

“好,敬候安大厨的美食。”赵心仪笑道。

安安做饭还是挺好吃的,只是平常懒得做,偶尔有兴致做一顿。赵心仪吃了一整碗饭,她觉得她今天的胃口特别好,很有食欲,她把这归功于安安的厨艺太棒了。吃完饭后赵心仪突然犯困,她感觉全身没有力气,估计是太饿后饭又吃得太快的缘故,她坐在那里,眼睛突然聚焦在自己右手,她不自觉地摸着自己的指腹,在试图擦去花留下的颜色,但其实花落了,并没有留下任何色彩。

安安的手突然出现在视野里,她握住赵心仪的手,说:  “心仪,如果实在难受,就哭出来吧。”她是经常这样做的,哭出来有时候会比闷在心里好一点。

两个人就这样彼此紧握着手坐在沙发上,谁也没有再说话,安安不知道该怎么做,说些什么,似乎一切都是徒劳。良久,赵心仪突然唱起那首歌谣,她一遍遍重复地唱着,唱累了,就趴在沙发睡着了。睡吧,睡着了,醒来就什么都忘了,安安祈祷似的想着。她给赵心仪拿一件毯子盖在身上,自己拿着电脑在旁边办公,处理一点工作。成衍的突然离世,别说赵心仪,她都难以置信,她和成衍接触不多,除了平常他们几个会约几顿饭 ,此外也没有多少交集,她觉得成衍和赵心仪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但两个人在一起会让人觉得很般配。

唉,想这些干什么呢,安安收回自己的思绪,继续处理工作。

晚上赵心仪原本不想动,但被安安拉出去散步了,两个人一路上也没聊天,一人戴着一只耳机,在城市的灯火里漫步。安安突然感觉鼻间有些酸涩,或许是歌单里的忧伤旋律在作祟,她突然想起很多事,自己的,心仪的,她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姑娘,她温柔善良,容易心软,她希望自己的这个朋友可以多幸运一点,再幸运一点。

安安买了两杯奶茶,两个人一边喝一边往家的方向走,今天去心仪家,这两天安安都住心仪那儿。

第二天,两个人都得去上班了,安安看着赵心仪已经调整好了状态,至少看起来是如此。赵心仪说过,工作的班味不带到生活中来,生活的状态也不干扰到工作。安安看看赵心仪收拾妥当出门,她笑笑,她对她的朋友有信心,她会快快走出阴霾,自由而随性,独立而坚强。这是她不止一次为之动容的属于赵心仪的人格魅力。

季节更替,不知不觉中一年过去,城市依然车水马龙,无数的人来来往往,无数的人擦肩而过。在这个全新的年岁里,安安谈了一段新的恋爱,据安安自己说还在了解阶段,但赵心仪看着她已经陷进去了,浑身都是爱情的酸臭味。而赵心仪最近接手了一个新项目,需要出趟差,此刻正在收拾东西。

很久没有联系的爸爸突然打来了一个电话,问有没有时间吃个饭,他说他刚好来这边办点事。赵心仪欣然答应。

“爸。”赵心仪到的时候,爸爸已经在等着了。

“来心仪,快坐。”爸爸赶紧招呼赵心仪坐下,顺便让她点餐,说让她随便点,自己没什么忌口的。父女俩客客气气的,气氛略显不自然。

爸爸给赵心仪夹菜,让她多吃:  “心仪啊,最近工作忙不忙啊?”

“还可以,明天要出趟差,也没什么特殊的,还能应付。爸,你呢,最近身体还好吧?”赵心仪边吃边说。

爸爸爽朗一笑,看着自己的女儿如今事业有成,谈吐举止也深得他心,他说:  “我身体好着呢,倒是你们年轻人,别仗着自己年轻就不注意,看那新闻上熬夜猝死的,年纪轻轻多可惜。”他本是无心的一句话,赵心仪却不禁一顿,她只点点头说:  “嗯,是。”

父女俩边聊边吃,话题虽然不多但气氛还算融洽,赵心仪知道今天爸爸找她吃这个顿饭,应该不是简单吃一顿饭,她在等他开口。

“心仪啊,最近有没有谈男朋友啊,你之前跟我说你这辈子不想结婚,爸爸没有多说,那会儿你二十来岁,现在快三十岁了,也还是不想结婚吗?”这才是这顿饭的主题,赵心仪心道,他又继续说:  “爸爸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着人的想法是会变的,二十岁的心境和三十岁的心境也是不一样的,不管你怎么决定,爸爸都是支持你的,其实爸爸没资格说这些,这么些年来我也没怎么尽父亲之责,只是想说希望你能有一处归宿。”

赵心仪点点头,她理解爸爸所说,她说:  “爸,你说的我都明白。”

“我的想法只代表我个人,爸你就随便听听吧,其实我觉得爱情也罢婚姻也罢,都大不过生死,而生与死,如同花开花落,说到底人活的是一个过程。我从不排斥婚姻还是怎样的,我一直都是以很自然态度去对待这些事情,只是我觉得人生有很多比爱情啊婚姻啊更有意思的事情,可能是我比较自私吧,我就想在有限的生命里,尽量多看一些别样的风景,而不仅仅局限在这些事情上。”

话只能说得这么清楚了,这些话赵心仪以后绝对不会再说第二次,她相信爸爸明白了她的意思,至于怎么理解那不是她能左右的。

天地之广,哪里都是归宿,哪里也都不是归宿。只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赵心仪和爸爸道别,她看着爸爸离开的背影,心想下一次见面或许又是很久以后了,爸爸早已有了新的家庭,她也有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大概比她小四五岁。

她突然想起爸爸离开家的那天,尽管这段记忆早已模糊,但她依然记得,爸爸离开时的背影,那么高大,那么遥远。

爸爸妈妈是和平分开的,他们都不是将就的人,当感知到感情变了质就不会勉强,他们也从不避讳对他们的孩子讲这些话题,他们都问了她一个同样的问题,想跟谁一块儿生活。那时的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抓住了妈妈的手。那时的她其实不太懂这些选择,只是内心深处更依赖母亲一些。

记得,她和妈妈的最后一面,她坐在凳子上,妈妈弯着腰给她讲一道题,讲完,妈妈笑着说:  “给你这样子讲题,我突然想起以前我的初中班主任,她也经常就这样站在我们的旁边歪着身子给我们讲题,我还记得她当时跟我们说过一句话:  ‘你们是山里飞出去的鹰,是高山上迎风起舞的花,能展翅击长空,也能静作山间的一抹红,老师祝愿你们。’后来我去市里读高中,高中毕业的时候去见过她一次,后来再没见过。”妈妈说完就要走了,她要出差,她们谁都没有想过,那会是最后一面。那时妈妈忙着挣钱,她忙着读书,她们母女似乎很少好好坐在一块儿聊聊天。

赵心仪一直知道妈妈是一个很要强的人。她很少讲关于自己的事情,也从不会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女儿身上,从不讲她一路走来的种种,赵心仪只知道妈妈是从山村里一路打拼过来,她没有任何背景任何权势,从前只觉得妈妈厉害,如今却觉得如果她是个男人,她能做到的远不止如此。而有时候赵心仪也觉得,在某种程度上讲,她也是束缚妈妈的一部分。

讲真的,赵心仪对于母亲的记忆已经越来越模糊,关于她的模样已经只能依靠一张照片回想,从前没有太大感觉,随着年岁渐长,她越来越觉得母亲给她的应该远远不止这些。她的母亲,会叮嘱她生活的方方面面,会在每个人生的重要选择里提供建议和陪伴,会有很多很多话对她说……可是为什么,如今能够清晰想起的只有那几句零散的歌谣?那个远走的姑娘,还会回来吗?那些离开的人,还会回来吗?

赵心仪没有急着回家,她在路边停了很久很久,她就那么坐在那里,静静地,什么都没有想。

城市的晚风带着凉意吹拂而来,赵心仪终于起身回家,其实她刚才有一个问题想问爸爸,但想想又觉得没必要。

那个问题是:  “爸,你还记得妈妈吗?”

记得也好,不记得也好,这些最终都会随流水东逝,随时间沉默。

出差结束返程那天,路上发生了一点小插曲,和赵心仪同行出差的傅颖的手机响了好几次她都没接,最后直接把手机关机,想着或许是私事不好多打听,赵心仪没有多过问,只是默默递了张纸过去,傅颖接过后拉住了赵心仪的手。傅颖算是赵心仪在公司关系比较好的同事,平常他们有挺多共同话题。

傅颖说:  “心仪,我想离婚了。”

“我其实……想了很久了,一直没付出行动是因为想着毛毛,他还小,我不想让这些事情影响到孩子。”傅颖又说。

傅颖结婚五年,现在有一个快三岁的儿子,小名叫毛毛,赵心仪见过几次,和他妈妈一样有着一双大大的眼睛。

“当初我们结婚就说好了,无论男女,我只要一个孩子,可是心仪,你知道吗?他们是不会满足的,生了一个他们要两个,生了女孩要儿子,生了儿子又爱女儿,可是凭什么?我在成为一个妻子一个母亲一个女人之前,我首先是一个人啊,一个活生生的有思想的人,他们为什么要还嫌不够多似的给我裹上一层层的枷锁。”傅颖的眼里充满不甘和愤怒,赵心仪不知道她心里究竟承受了多少,但她相信傅颖完全有这份能力也有这份信念,去成为一个活生生的有思想的人。

在婚姻方面赵心仪是零经验,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说些什么,只是觉得无论什么问题,两个人好好沟通是最重要的,于是她说:  “这些问题,或许你们夫妻两个人好好沟通就好了,你们现在有毛毛,一家三口心在一块儿,不管什么难题总会解决的。”

听到这儿,傅颖原本停下的眼泪又突然掉落,她说:  “心仪,你知道吗,我现在在那个家里就像一个罪人一样,他们家就不说了,甚至我家那边的人都是觉得再生一个没什么,他们甚至觉得我在矫情,所有人都站在我的对立面。其实这根本不是生不生的问题,我妥协一次就会有无数次。”

“其实我很羡慕你心仪,没有这些糟糕的烦心事。如果可以,我原本是不想结婚的。”父母都是传统的人,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刻进他们血肉里的观念,她尽管有不想结婚的想法也依然没有勇气和这些传统挂念对抗。

赵心仪只笑笑:  “没什么好坏,只是个人选择罢了。尽管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琐事阻挡,但我们都要尽力选择自己舒服的生活方式。”

对,没有什么对错好坏,只是选择一种自己舒服的方式活着。

傅颖看着赵心仪,看着她,想着她的话。今天的那几通电话让她忍不住流泪,又让她忍不住发泄那些压在心里很久的话。此刻她突然觉得,心情竟一下子放松许多。

“颖姐,我打算休息几天,老板已经答应了我出差回去交接好工作就让我休息几天,我想换一个环境呼吸不一样的空气,以前我对旅游没有太大兴趣,比起这些,我更乐意待在家里,或者睡觉,或者看电影,或者看一本书,可现在我慢慢觉得长时间在一个环境待久了就很容易被一种固定的模式固定的思维捆绑,然后逐渐麻木,逐渐找不到方向。颖姐,那些烦扰我们的事其实远没有我们去呼吸一片新鲜空气、观看一处别样的风景重要。”赵心仪说。

“不论如何,这日子总要好好过下去。”赵心仪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像是在跟傅颖说,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赵心仪出差结束回来的第二天,安安也旅行完回来了。

那天晚上,赵心仪叫上安安和她的男朋友,他们三个在一块儿吃了个饭。安安的男朋友叫陈文逸,戴着眼镜,个子中等,五官端正俊朗,人也爱笑。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也能感觉到陈文逸性格比较内敛,记得安安曾经说过因为她自己比较内向,所以要找一个和自己互补的人。

直到那天晚上回到家,安安终于敞开心扉说了一回心事,虽然她一直说赵心仪什么是都藏着,但她也有藏在心底不愿开口的事。一开始和陈文逸在一起,赵心仪想了解他俩的事,安安也只说还在了解阶段。其实,她从来没有告诉过赵心仪,她和陈文逸其实已经认识十多年了,他们是高中同学,也止步与高中同学,后来没再有过交集。

故事要从高中说起,高一他们是同桌,一开始互相不认识,每天说不过两句话。后来,后来是怎么破冰的呢,安安不太记得了,已经太久远了,后来就这样慢慢熟悉起来,虽然话还是不多,毕竟两个人都不是擅长社交聊天的人,但安安慢慢发现陈文逸总是不经意的说一些冷笑话,安安时而被无语时而被逗笑。后来分班,安安选了文科,陈文逸物理特别好,自然选择了理科。高二上期的时候,陈文逸请了一次长假,听同学说是家里出事了,安安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也没多打听。那天是周六的晚上十点多,安安刚洗完澡在桌前背单词,突然收到了陈文逸的消息。

——在吗?

安安刚回完,陈文逸就打电话过来了。其实自分班过后,他们也不常联系了,只有周末的时候会聊几句,基本上都是陈文逸来问安安英语题,然后两个人随便聊两句。

“还没睡吗?”陈文逸在电话那头问,他似乎是感冒了,有厚重的鼻音。

“没有呢,还早,十二点再睡。你……你感冒了吗?”安安问。

一段长久的沉默,电话那头的陈文逸迟迟没有说话,安安忍不住又说:  “听不到吗?还是卡了?”

陈文逸还是没有说话,就在安安喊第三遍他的名字之后,陈文逸终于发出声音,只是没有说话,他哭了,隐忍的哭声从手机传出来,安安被吓了一跳。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安安就这么陪着他,听着他压抑不住的哭声。

直到哭声渐停的时候,安安轻声说:  “陈文逸,你……还好吗?”

“不好意思啊,我没控制住。”陈文逸哽咽着说。

那天晚上他们聊了一个多小时,当陈文逸说出他没有爸爸了的时候,安安震惊得说不出话。三天之后,陈文逸回到学校,除了明显的黑眼圈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不同,见到安安他也没事人一样笑着说话。没有人知道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觉了,晚上经常失眠。

从那时候起,他们之间的联系开始多了起来。陈文逸因为请假落下好多课程,尤其是英语,他本来英语就最差,补起来很痛苦,还好有安安,给他借笔记,给他讲题。每次晚上睡不着的时候,陈文逸就很想给安安打电话,想听听她的声音,后来他学会闭上眼睛想象她的声音,慢慢地,失眠竟好了。

陈文逸自己也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安安有了不一样的感情,只是那天给她打电话,听到她的声音,他怎么也控制不了。或许,从很早的时候安安在他心里已经有了不一样的分量,只是没有发觉。后来幡然醒悟过后,陈文逸也没有开口表白,他想着,就这样当朋友,一方面他不确定对方的心意,也不想打扰她,另一方面现在当务之急是学习。可尽管理智是如此,当他知道有人向安安表白的时候,他还是坐不住。

在一起之后,他们的相处模式基本没有变化,每天被学习包围,而两个人的成绩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提高,安安的数学终于不是拖后腿的科目,陈文逸的英语也提高了很多。他俩那时候被身边知道她俩关系的同学调侃最多的就是模范情侣。

后来分手,是在高考完没多久,没有什么理由,就是无疾而终,安安开口提出来,陈文逸只问了一句:  以后还能做朋友吗?安安说:  当然。

再次遇到是在一年前,陈文逸来这边玩,两个人碰巧遇到又在一块儿吃了个饭。几个月前,陈文逸从之前的公司离职,来到了这座城市,两个人又有了联系。

“其实一开始我都没想过我们会再在一起,过了这么多年,我们也都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可是你知道吗心仪,再见到陈文逸,我还是没办法决绝地转身离开。一开始我们就说一些有的没的,说这些年怎么样等等,我也只当是个多年不见的朋友。后来不知道怎么聊到那段时光,我们都坦言那时候太小不懂事,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吧,慢慢少了些客套的问候,好像又重新开始了解了彼此。”安安说。

其实说到底,这么多年过去,他们谁也没有放下那段感情,它好像被封藏记忆的某一处,原本无声无息,直到记忆里的人突然出现,陈旧的故事开始哗然。

“兜兜转转,命中注定。”赵心仪看着安安,笑着总结道。

赵心仪计划了很久的旅行终于开始了,这次她往祖国的西边去,此行并没有规定哪天哪个时间点要到哪里去,可能就在某一个地方转转,也可能辗转几个地方。赵心仪此行的目的没有别的,就是想让自己放空,尽可能地放松自己。

到达目的地后的第二天赵心仪就决定不再去别的地方了,就停在这里吧。那天,赵心仪在一座寺庙外看到一棵许愿树,树上挂满了许愿牌,来许愿的人很多,周围围满了人,有看热闹的游客,也有人虔诚祈祷。赵心仪原本不想写,一来人实在有点多,二来她也不知道要写些什么。后来起了一阵风,风吹起人们的头发,吹起树上的叶子,吹起挂在树上沉甸甸的许愿牌,赵心仪觉得那声音很好听,最终决定写下一张。

准备起笔的那一刻,赵心仪心里突然荡起一句话——“可得解脱处,唯神佛前,与山水间”。那一刻,赵心仪愣了很久,若不是人来人往,或许她还会怔愣更久。她看向旁边的寺庙,看向周围来往的人群,望向广阔的远方,任由那滴落下来的泪往下掉落,她笑了,笑得很小声,那么小声,轻易被人声掩盖,没有人发现,没有人听见,更不会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落泪。最后,她写下这样一行字:  愿有所愿者得所求。

方远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赵心仪,刚才他们擦肩而过,她低头匆匆从许愿的人群走过,没有发现他,看着她离开,没来得及打招呼。方远看向那棵粗壮高大的树,心里想不知道她的愿望是什么,又挂在树的哪一方角落。

他来这里支教已经一年了,刚来的时候入乡随俗,他也写了一张许愿牌,听同学们说这是一棵百年大树,许愿特别灵。但愿吧,但愿每一个写下许愿牌的人都能实现心中所求。

这一晚,赵心仪一夜无梦,非常舒心地睡一觉,而方远却失眠了。白天意外看到赵心仪,难免又想起成衍。自从成衍葬礼之后,他们就没有见过,那时大家都还没从悲伤中走出来,没过多久他就来到这边,也就没什么机会再见。其实,他和赵心仪是先认识的,成衍还是通过他认识的赵心仪。原本大家都是聊得来的朋友,后来成衍和赵心仪在一起,除了平常大家在一块聚的时候,他和赵心仪的联系已经很少了,说实话,关系反而没有之前那么好。

成衍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也是很好的恋人,他们两个在一起,的确很般配。方远从前听说爱可以让人打破原则之类的话,那时他想或许他俩会走进婚姻的殿堂,虽然赵心仪是不婚主义,成衍也愿意谈一辈子恋爱,但毕竟还有现实因素,而且两个人足够爱或许可以冲破一些原有的规则。但成衍求婚失败,让他看到了赵心仪的原则不是说说而已。

最初在他的印象里赵心仪是一个话不多但也不会让话题冷场的人,怎么形容呢,就是恰当好处,或许不该这么形容,但任何一个和她相处过的人大概都是认可的,她是一个让人舒服的人,她好像从来不会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永远都是文文静静的。直到那次在医院,看到崩溃的失态的她,才发现从前对她的认识太过片面。

第二天,方远还是联系了赵心仪,中午两个人见了面一块儿吃了个饭。

赵心仪对方远说:  “很久没联系了,我都不知道你来这边支教了。”

方远笑了笑,说:  “刚好有这样一个机会,我就来了。”

“要在这边呆多久啊?”

“三年。”

赵心仪点点头,没有多说。时隔这么就没见,赵心仪觉得两人之间好像没有话题可聊,或者说,像是害怕聊起什么话题。

“怎么想到来这边玩了?”方远笑着问。

赵心仪也笑:  “就是想出来走走。”

“那时候匆匆忙忙的,都没有坐在一块儿好好说说话,认识这么些年,我们大多数见面都是成衍组的局,成衍走了,就好像突然失去了一个联系的纽带。”方远终究还是聊起了这个话题。

这个话题其实真的不好聊,但凡成衍还在世,不论他俩还在不在一起,赵心仪和方远说起这些话题都不会这么沉重,这么难以启齿。

“我从来没有想过成衍那样离开,一开始不相信,总觉得是一场梦,当时我就想,我要是答应了成衍的求婚会怎样?或者分开的时候我要是和成衍好好说,我们在一块把话都说开又会怎样?但想想,这些都不成立,我们之间的话其实一开始就说开了。在那么多个组成离开的因素里,我也是其中之一,在医院见到叔叔阿姨的时候,我根本说不出一句话。”赵心仪说。

“后来我去见过叔叔阿姨一次,他们显然还不知道我和成衍已经分手,阿姨反过来安慰我很多,我到走的时候也没能开口说出实话。说与不说,或许也已经没有区别了。”赵心仪苦笑着说。

方远突然欲言又止,他想说其实成衍也没有跟叔叔阿姨说过他和赵心仪在一起不会结婚,只谈一辈子恋爱之类的话。这时赵心仪笑着对方远说:  “那天我突然就想明白,成衍其实一直没有跟父母坦白过。”坦白什么,坦白那些在一起时说她说的话,他答应下来的话。所有人或许都觉得,她的那些坚持的所谓原则可以撼动。

后来他们又聊到这边的风土人情,方远毕竟生活了一年,和赵心仪聊了很多,聊他的所见所闻,聊他的一些感受,说完又忙着给赵心仪推荐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聊着聊着,又聊到了方远身上。

方远笑道:  “我爸妈自然是不想我来这边的,但我一意孤行,不知道为什么,年纪越大越想做一些叛逆的事情。作为家里的第一个孩子,从小就被告知懂事,可能错过的叛逆期延期了。”

“越长大越难得一次叛逆。”赵心仪也笑着说。

方远哈哈笑:  “你别说,当时我决定来这边支教的时候,爸妈不同意觉得时间太久了,女朋友吵着要分手,我居然莫名地觉得很放松。那时我就觉得,必须来一趟,否则长久下去,要出事。”

时间过得很快,很快到了道别的时候,看着赵心仪离开,方远不知道怎么的想到了那棵许愿树,他希望,她的心愿能实现。

方远永远不会告诉赵心仪,其实他比成衍更早的喜欢她,但他也知道,即便没有成衍,他和赵心仪也不可能。他是家里的长子,他有的他的责任要担。她是孑然一身走过来的人,她有她的执着和坚守。

有些责任,总归是要担的,长大后的叛逆有且只能有一次,方远这样想。

被时间催着长大的人们啊,自我疗愈,自我成长,学会了穿上一件件外壳,又脱下一件件外壳。

返程那天,赵心仪先回了趟家把行李放好,就出来在超市买了点吃的,从超市出来,发微信问安安有没有时间,一起吃晚饭。刚走出超市,就下起了雨,想着雨也不大,赶紧跑回家。跑了几步,才发现身后跟着一只小狗,它也不叫,就跟着赵心仪,她走一步它一步。赵心仪从购物袋里掏出点吃的给它,就转身继续走,没过一会儿它又跟来了,跟着跟着,竟然跟到了赵心仪的家,在门口望着赵心仪开始“哇哇”叫。

“哎呀妈,怎么有只小狗?”安安一进门,惊讶道。

赵心仪从厨房出来,说:  “捡的,跟了我一路。”

安安逗了逗那只小狗,然后去厨房洗手和心仪一起做饭。“你要养吗?”安安问。

“原本没有打算,但既然都跟到家里来了,就养吧。”

“那叫啥,取个名字啊。”

赵心仪想了想,说:  “叫小雨吧。”

安安表示太不走心了,下雨天碰到的就叫小雨了。吃完饭后,她们一起抱小雨去做检查打疫苗,还买了一堆小雨吃的零食。就这样,小雨就在赵心仪身边留下来了。从前,赵心仪除了上班,呆的最多的除了家里就是图书馆,查些资料,写些东西,消磨时间。现在有了小雨,每天下班的第一件事就是带小雨去散步。

“哎!小雨,别乱动我的书,听到没有?”赵心仪在做晚饭的功夫,小雨又跑到书架上去了。吃完饭赵心仪一去看书房,果然,有几本书已经掉在了地上,一回头,小雨已经躲进了角落,可怜兮兮地坐在那里,赵心仪无奈地摇头。

饭后,赵心仪翻出一部电影看,小雨又从角落里跑过来,跳进赵心仪的怀里看电影,没会儿就睡着了。

转眼间,新的一年到来,这一年,赵心仪有了小雨的陪伴。一人一狗,安静却不孤单,只要赵心仪一看书,小雨就会乖乖待在她旁边,不闹腾,别提有多乖。街上张灯结彩,家家户户都在团圆,从远处望去,每一扇窗户里透出来的光都是如此美好热闹。在往后的很多个日子里,赵心仪都忍不住想,小雨或许是上天送给她的一个礼物,一个她从未想过主动拥有的礼物。

就在大年初六那天,赵心仪接到一个电话,是傅颖的。

之前傅颖说想要离婚,后来也没有离成,经过和丈夫的沟通,他们最终决定就要毛毛一个孩子,能有这样一个结果自然是最好的。后来傅颖和赵心仪在一块儿吃了个饭,还叫上了毛毛。毛毛是个特别乖的孩子,甜甜地叫心仪阿姨,眼睛大大的,笑起来睫毛弯弯,很可爱。赵心仪那时候就想,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他们夫妻俩有什么问题不能好好沟通。

赵心仪开心地接起电话,却听到那头的氛围似乎不太对。把小雨放在家里,赵心仪赶忙到了傅颖那里。傅颖坐在市医院一号门外面的石板上,看到赵心仪过来,眼泪瞬间从眼眶里掉落。

“心仪啊,我该怎么办啊?”

赵心仪抱住她: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颖姐。”

听到她在医院外边,赵心仪一开始以为她是生病了或者家里有谁怎么了,但没想到是她怀孕了。傅颖今天来医院其实是打掉孩子的,只是临到头了她退缩了。她根本没有再要一个孩子的勇气,却也没有放弃一个生命的勇气。

赵心仪紧紧抱着她,一时之间她们谁都没有说话。

“这是家里人知道吗?”赵心仪问。

“没有,我谁也没有告诉。心仪,我怎么办。”傅颖说。

不想再要一个孩子不是她的错,没有勇气放弃一个生命也不是她的错,可她却如此无助地坐在这里独自承受痛苦,新年还没有过完,周围却早已失掉了过年的喜庆。但选择俨然已经摆在了面前,往左往右,前进后退,总要踏出一步。

这时,赵心仪想到了什么,说:  “你们当时不是决定好不再要孩子,那应该注意避孕措施,我记得你那时不是说要去放环吗?怎么会?”

傅颖却突然笑了,她说:  “我要去做节孕环的时候,他拦住我说放这样一个东西在身体不好,他去做结扎,我当时还特别感动。心仪,这绝对不是他一个人的主意,他们太懂怎么拿捏我,知道我一定舍不得打掉孩子。”笑着说着哭着,傅颖胃里突然翻江倒海,一阵干呕。

听到这里,赵心仪震惊到无法言语。竟要做到如此地步。

那天傅颖还是再次进了医院,晚上没有回家,跟着去了赵心仪家。身体还很虚弱,傅颖实在不想面对那些嘴脸,她想好好睡一晚。第二天一早,傅颖的丈夫就来接她了。路上,他反复问起傅颖的身体,说: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脸色不好,要不要去医院看一看。”

傅颖笑着说:  “没有,我挺好的。”

最终,傅颖还是离婚了,也拿下了孩子的抚养权,那段时间,毛毛不哭不闹,一直乖乖陪在妈妈身边,他是一个很乖的孩子,是妈妈的小棉袄小英雄。在不久的未来,他会长大,会好好保护自己的妈妈。

安安和陈文逸的婚期已经定下了,结婚是一项繁琐的事,好在一切有陈文逸安排,安安能轻松一些。举行婚礼那天,安安突然抱着赵心仪哭了一会儿,可能有些紧张,可能有些激动。送自己的好朋友走进婚姻的殿堂,看着她穿上洁白的婚纱,看着她缓缓走进她心爱的人身边,赵心仪觉得无比幸福,尽管在控制,可眼泪还是弄花了妆容,但赵心仪无心在意。这个美丽善良的女孩,往后要幸福,要一切顺利,赵心仪在心里默默祝愿。

没过多久,安安就怀孕了,那天她拉着赵心仪说她好像还没做好当一个妈妈的准备,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陈文逸对她很好,很多事情都不需要安安去操心,每次产检他都亲自陪着去,医生的医嘱他听得比谁都仔细。只有一次,他工作实在忙不开,原本安安打算自己去,但是赵心仪有空就陪着去了。

“妈,我现在觉得时间过的越来越快了,以前没有这种感觉,倒也没有觉得时间不够用,只是有一种我待在原地时间却飞速往前跑的感觉。”赵心仪又一次来到妈妈面前,年年如此,从未缺席。每次在妈妈面前说一些话,聊聊最近发生的事,分享苦与乐,总能感到格外放松。

赵心仪看着掌心里的牵牛花,她从下边的路上摘下来的。城市里有各式各样的花售卖,却少见有牵牛花的影子,它的形状像一个喇叭,她总觉得它装载着很多心事,如果把心事告诉它,或许它会帮忙传达。当牵牛花开的时候,思念开始流淌,那远走的人是否收到了牵挂。在墓园外的那条小路里遇到一朵绽放的透着粉色的牵牛花,算是一份意外的惊喜。

赵心仪把摘来的花送给了妈妈,她想妈妈应该喜欢。

她陪着妈妈坐了很久,她们母女俩谁都没有说话,仅仅是注视着彼此,仅仅是一遍遍地看那个熟悉的名字就够了。

回到家,看到早已等待着自己的小雨,赵心仪心底软成一片。她很满足,够了,如此,足矣。

前段日子,赵心仪做了一个账号,本来只是打算分享一些读过的书,意外地收获了不少粉丝和一些志同道合的人。最近她迷上了心理学方面的书籍,此刻躺在沙发上正入迷地看着,小雨似乎忍耐了很久,开始抗议,已经到了出门遛弯的时间,它的主人还迟迟没有起身的打算。

时间真的过得很快,转眼安安已经到了预产期。生产那天,赵心仪看着比安安还紧张的陈文逸,看到他腿都有些发抖,原本就紧张的她更加紧张,他们一大家子人在产房外边焦急地等待。从规律宫缩开始进入待产房,过了十几个小时才分娩结束,安安很坚强,顺产下一个可爱的女宝宝。坐月子期间的各项事宜完全都用不着谁操心,陈文逸这个新手爸爸实在太优秀。这个幸福的家庭因为一个新的成员的加入更加幸福美满。

他们给小宝宝取名叫陈安然,小名叫笑笑,希望她能无忧无虑的长大。

方远支教结束回来了,他们见了一面,方远告诉赵心仪,不出意外的话可能年底他就要结婚了,赵心仪忙道恭喜,方远只笑笑。

小区里之前新种的小树长高了,窗台上养的多肉长了又长,书架上许久没碰过的书本已经蒙了尘。毛毛上小学,听说成绩年年考第一,笑笑去上幼儿园了,听说上学第一天死活不肯进校园,非要妈妈抱着。赵心仪的生活一如往常,她牵着小雨从春走到夏,从清晨走到日暮,一年又一年。时间就这样从指缝间溜走,无声也无息,可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已经印上时间流逝的烙印,那么清晰,那么深刻,那么轻,那么重。

从前感慨时间过得匆忙,而人处在时间里好像总是稍显被动,差一点,晚一步,都叫人无奈又无力。我们就这样从小孩变成大人,从意气风发又迷茫焦虑的二十岁走进褪去浮躁逐渐稳重坦荡的三十岁,一天一月一年,就这样在时间里度过了一生。

秋天已经过了一半,赵心仪的书也看了一半,从前一整天都沉浸在书海里也不嫌多,如今身体已经不支持她在书桌前坐那么长时间,躺在沙发里也是容易犯困。赵心仪手里的这本书已是第三遍翻越,每看一次都有一次新的体会,常看常新。逐字逐字地看过去,看到一处熟悉的地方,从前她在此处做了一些笔记,熟悉的字迹,熟悉的记号,她仿佛又看到了曾经年轻的容颜。直到那一刻,赵心仪突然明了,时间并不是一直往前走的,就像此刻的她看见了曾经的她,从一点到一个点,那是起点也是终点,原来时间是一趟趟轮回循环。

在冬天来临之前,赵心仪去看了成衍一次。她静静地来过,又静静地离去,只有她带来的那束花飘散着芬芳。

好像有很多话说,好像又什么都不需要说,就像她曾经对方远说的那样,他们之间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说得足够清楚。

除了日常的工作和经营那个读书分享账号,在这年冬天下的一场雪里,赵心仪开始着手写文章。从前都是一些零散的文字,要真的写一本书的时候,赵心仪发现想的简单真的落实起来却不容易。想象天马行空,落笔停顿卡壳。

要从哪里开始起笔,思来想去,赵心仪决定从那首妈妈交给她的歌谣开始写起。

“在那高高的山上,青青的草地,花开了一年又一年,有一个姑娘,她明天就要远行了……”

那个姑娘啊,你翻过了几座山,跨过了几条河;你从山里出发去远行,又在哪里停顿回头望;那些坎坷不平坦的路,你跌倒了多少;那失去的,拥有的,你是否已经释然。

记不得这是生命里第几个雨天,在初春的这场大雨里,小雨离开了赵心仪。来时它裹着小雨跟在身后不肯离去,走时它躺在怀里呜呜咽咽迟迟不肯闭上眼睛,来时它欢蹦乱跳,走时它动弹不得,它老了,她也早已不再年轻。小雨小雨,她反复念着它的名字,心里并不清楚这个她随意取的名字它是否真的喜欢。生离死别,赵心仪并不陌生,心脏好像麻木,但眼泪却还未枯竭。

那天晚上,赵心仪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一条长长的小路,她在上面不停地奔跑,奔跑,好像没有尽头。沿途花团锦簇,她闻着花香,沉醉其中,过了很久才开始四处寻找,她在找那朵她曾经对之诉说过心事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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