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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你早点回酒店,村子里最近不干净,晚上别瞎晃悠。”
“老妈,法治社会,别神神叨叨的,村里有几棵树,路上有几个坑,我记得比你熟。”
“你别不信,我今天可听你二姑说了,村里……闹鬼。”
老妈一惊一乍,前脚跟着后脚,在我耳边念叨。
“妈,从小到大,我们村闹过的鬼,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他们嘴巴上说得厉害,晚上还不是照样打牌喝酒串门,就你真当回事。”
我耸耸肩,拎好了大包小包,准备去奶奶家,老妈要去村委会。老家准备拆迁,老爸工作忙,趁着暑假,我跟着老妈从市里回来办一些手续,老宅子已经破败,只能住在镇子上的酒店里。
老妈看我要出门,急忙拉着我,神色张皇地跟我说:“丫头,你小心些,妈跟你说认真的,村里闹鬼,出了人命了……”
我一怔,不由得心颤了一下,问她:“怎么回事?怎么出人命了?”
“是水鬼!把人拖下水了,淹死了,说是要拆迁动了庙,来报复了!”
“什么时候啊?谁死了?”
“刘奶奶那小孙子,天天在水边玩,水性好得不得了,要不是水鬼,昨天怎么会没了?”
2
走在去看望奶奶家的路上,此时正值盛夏,午后的阳光热辣,柏油路上热浪涌动,我感觉一阵头晕,怕是要中暑了。
对面走来一个少年,约莫在我胸口的高度,他赤着脚,卷着裤腿,浑身脏兮兮的,脸上手臂上全是泥巴,似乎在潮湿的泥巴地里滚了个透。
我冲他大喊一声:“喂,小孩,赶紧回家,你脚不烫吗?”
他吃了一惊,愣在原地,半晌没有说话。
我朝他走过去,把太阳伞偏过去遮住他,俯下身问他是谁家的。
他瞪着我,却不答话。我摸了摸自己的脸,不至于吓人吧,这小孩什么表情。
看他不说话,我把手里的矿泉水递给他,叫他不要走柏油路,走田埂上回去。他却一甩手,逃也似的跑掉了。
我皱眉看他跑远,嘴上骂了一声“破小孩”。
我连拖带爬的朝奶奶家走去,视线被热气灼得模糊起来,呼吸也越来越重。走进村子里,到处都在建着房子,空漏漏的,很潦草地砌了一些阳台,四处散落着碎石建材。
又想到老妈说的昨天淹死的孩子,心里叹气。
小时候村里跟我玩得最要好的男孩子名叫端午,也是十年前在发大洪水时淹死了,那时候死的人实在太多,他早就被村里人遗忘了,就连我也快忘记他的模样了。
老妈以前总说他不学无术,会带坏我。可我还是喜欢偷偷跟他玩,他总是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法,抓蚯蚓钓龙虾,做蜘蛛网捕蝉,在田里抓野鸡……他曾经带我做过很多有趣的事。
如今物是人非,不免唏嘘。
3
白天一路晒过来,到奶奶家就扛不住了,躺在竹席上睡了过去,一觉睡到晚饭时分。
吃过晚饭,老妈打了电话过来,嘱咐我睡奶奶家,晚上不要回酒店了。
老人家睡得早,早早关了门,躺床上休息了。电风扇咯吱的声音吵得人心烦,我干脆翻起身到院子里面去乘凉。
小时候总是缠着奶奶陪我在院子玩耍,数星星,让她给我讲有趣的故事,在她摇动的竹扇里沉沉睡去。
老家的夜,与别处总是不同,我从来没有在其他夜空里看到过这么多这么亮的星星。
“叮咚!”水花溅起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我睁大眼睛往水塘看去,视线很黑,不知道是什么掉到水里去了。
“叮咚!”又是一声。
我警惕起来,喊道:“是谁?”,从椅子里起了身,拿起手机照了照,想到老妈今天说的那些话,心底有些发毛。
“叮咚!”
还来?
我被激怒了,大声喊道:“谁在装神弄鬼?我要叫人了啊!”
远处的荷叶,一阵窸窸窣窣,良久,有人绕着水塘边朝我走了过来,我随手拿起旁边一根木棍,壮着胆子。
等那人走进,手机照在他脸上,我才看明白,正是白天那个脏兮兮的“破小孩”。
我松了口气,问他:“喂,你怎么还没回去?家里人该着急了,你是不是迷路了啊?”
他摇了摇头,还是不说话。
看着他脏兮兮的脸蛋,我转身回家拿了条毛巾给他。他没有接毛巾,只是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道:“谢谢。”
原来不是哑巴。
“你不想回家吗?跟家里吵架了?”
他低着头,似乎说话很艰难,“我……我没有……家。”
我发了愣,村子里现在还有流浪儿吗?看他脏兮兮的样子,似乎确实……
“那你住哪里?总要有地方歇脚吧。”
“住……庙里,那里……有吃的。”
我叹了叹气,想着有没有什么福利院。
突然又转念想到这家伙白天看到我的时候,分明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一样,现在却又这么温顺,不由得提防起来。
我往后退了两步,手上的木棍没有松掉,警惕地问他:“白天我跟你说话,你怎么跑了?”
他抓着自己那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衣角,嗫嗫嚅嚅,“大家都不理我……没人跟我说过话。”
倒不像是在说假话。
我问他有没有吃东西,他摇摇头说不饿,我问他为什么来找我。
他这才抬起头,脏兮兮的脸上,露着眼睛在月光下闪烁。
“我想救他的,但是我拉不上来!我够不着他!”
我不知所云,只是有些惊讶,他怎么突然不磕巴了。
他有些激动,感觉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你慢慢说,到底怎么了?”我安慰着他。
“那个小孩子,那个淹死的小孩子,我想救他的,”他沉沉的声音传来,我感觉一阵寒意,是说刘奶奶的孙子吗?
原来这少年竟然在现场,还想要救人,弄得一身泥糊糊得,人也没救成。
“这不是你的错,你救人是好心,没人会怪你的,”我心里唏嘘,他虽然穷却良善,我劝他先回去睡觉,我明天去找他。
他跟我确认了几遍,明天是不是真的来看他,我认真地点了点头,这才看到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唉,苦命。
4
第二天,我带了点水果面包,来庙里找他,这个庙是十年前发了大洪水之后,修起来的,保佑大家风调雨顺。
如今要拆迁了,为了抢占地盘,竟有人打起了这庙的注意,庙前的台阶和小广场已经被旁边的农户围建起来。
阿弥陀佛。
我有些忐忑地走进庙内,供台上零散地放置着一些贡品,香灰撒的到处都是。怒目圆睁的神像面前,我感到一丝敬畏,赶忙合起手掌拜了拜。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找到那少年的身影,有些担心,今天来打算问清楚他的具体信息,好给他找合适的收容机构。
一边把带来的吃食,放在供台上,敬一敬眼前的神仙,一边等着那“破小孩”。
突然我脚边一响,一个石子飞了过来,我回头去看,却没有看到人。
我心里觉得好笑,“你再不出来,我就走了。”
佯装起身,却突然在眼前看到一双黑漆漆的脚,我吓了一跳。
抬头看去正是那小孩,我皱着眉,“你怎么不出声呢?”
他搓了搓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我问他:“你很喜欢扔石头吗?”
他似乎不愿与我太靠近,退了两步,回我的话,“我以前扔石头很厉害的,瞄准谁都能扔准,但现在我老是打不中。”
“所以你就一直练习,想要练好是吗?”
果然是孩子心性。
我笑了笑,告诉他:“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多练练就好了,但是不要扔人家身上,不礼貌。”
他低着头没有回我,我想到还有正事,赶紧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从哪里来的?”
他呆呆地看着我,“不记得了,不…知道。”
我挠挠头,这就难办了。
这时候,外面一阵喧哗,好像突然来了好些人,吵吵闹闹的,我跑出来看,一堆人来势汹汹的,竟然还带了菜刀,锄头,锤子,吓得我又躲进了门后,赶紧叫那少年也躲起来,他依言钻进了供台下来。
我等了一会,那伙人竟是没有进庙里来,断断续续地听他们吵着,知道了个大概。
“杀千刀的,缺阴德!什么都干得出来,害我孙子白白丢了性命,那水鬼要来索命干脆把我也一起拖走,老婆子我反正也不想活了,今天就拉着你们王家一起下地狱,给我孙子陪葬!”
“刘老太婆,你孙子是自己掉沟里撞石头死的,别赖我们,怪他命短,你要是犯浑,我让你全家以后都不得安生。”
刘奶奶见来硬的不行,一屁股躺地上哭嚎,痛骂王家圈地损庙,坏了风水犯了忌讳,招来杀身祸患,一伙帮腔的亲戚,趁机一哄而上,把王家的围墙砸得稀巴烂。
王家气地吹鼻子瞪眼,梗着脖子,眼睛都骂红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什么主意,跑我这胡搅,你们不就是眼红这块地,眼红我,装模作样地给谁看,今天就是县长来了,这块地他也是我的,要不是十年前老子把地让出来建庙,你们有这么多年安生日子吗?那场洪水淹死多少人,知不知道!一群狗操玩意儿……”
我在门后听着,摇了摇头。
想着还是要赶紧问清楚那少年,于是去供台下面找他,掀开帘子,却空无一人。
5
回到酒店后,我跟妈妈说了那少年的情况,她也觉得不可思议,要去村委会问问看怎么处理。
暑假已经过去一半了,我想着还没完成的暑假实习报告,马上就要大四了,还不知道自己未来在哪里。
我在电脑前勤勤恳恳,已经很晚了,老妈去了村委会还没回来,我啃了个三明治充饥。
电话这时响了起来,是老妈。
“喂。”
电话那头传来老妈惊慌的声音,“你,赶紧收拾东西,明天就回市里去,赶紧走。”
我被说得一头雾水,“怎么了,这么着急,要发洪水了?”
“你遇到的那个男孩子,根本不是人啊。”
老妈的声音阴恻恻地传来,我头皮一紧,“妈,你在说什么啊?不可能吧!”
“村里说根本就没有这个人,谁也没见过,你问问你自己,真的没觉得他有问题吗?”
我握着手机,瘫坐在沙发里,仔细回想了一下,那个少年,他确实不太寻常……
“你得赶紧离开这里,只有你能看见他,他肯定已经盯上你了,小鬼难缠,说的就是这个,你就听妈的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我一时也不知如何反驳,听她说的渗人,还是乖乖地收拾起行李,在手机上查着明天的动车票。
不知何时入了睡,连老妈回来是什么时候都没知觉。
凌晨觉得口渴,爬起来喝水,客厅里的窗户竟然没关,空调也没开,正纳闷,老妈什么时候开始环保起来了。
走到窗户边准备关窗户,突然一阵阴冷的风吹过来,窗帘舞动,遮挡了我的视线,我伸手去拉窗帘,却碰到了一个湿湿软软的东西,似乎还会动。
我吓了一跳,赶紧收手,却被一双泡得发白的双手牢牢抓住,我尖叫起来,喊着老妈。可是老妈躺着一点反应也没有,甚至连呼吸都感觉不到。
我恐惧到了极点,猛地看到了眼前人的脸,我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么白的脸,两眼无神地看着我,脸颊旁渗着水往下滴,我已经没办法再叫出声音,在我拼命挣脱之前,我听到他喊了我的名字。
“欣晴,欣晴。”
我惊恐之余,留了一点理智,看到那张瘆人的脸,似乎唤起了我一点记忆,他在叫我的名字。
“你不记得我了,你把我忘记了吗?”
“你是谁?”我颤抖着问他。
“你别走了,留下来陪我吧。”
我感到他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几乎要把我拖到窗户外面去,我使出所有的力气挣扎,恐惧激发了我的力量,我终于挣脱了他的手臂,却由于惯性过大向后栽去。
我摔倒在地,却没感到疼痛,只胸口猛地一沉,我大口呼吸着从床上弹起来。
是梦。
黑暗中,我的呼吸格外清晰,从噩梦中醒来一阵后怕,我在床上摸索着手机,打开手电筒,给自己找点安全感,转头去看旁边的老妈,正睡得香。
6
后半夜我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翻来覆去,那张惨白的脸,总是在我脑袋里浮现出来,我觉得熟悉,却一直想不起是谁。
直到天快亮了,我才惊醒过来,是他啊,我小时候的玩伴,端午。
那个十年前死在大洪水里的少年。
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有梦见过他,童年的记忆也已经模糊,再次看到这张脸,有种异样的奇怪,我怎么会梦到他。
我听说死了的人来梦里,都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的,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又能帮他做什么,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坟头在哪。
心里总觉得难安,从前的记忆涌上来。
小时候,我不敢过独木桥,端午站在水底下,举起手,护在我旁边,教我过桥,跟我说:“你别怕,掉下来我也接着你”,那时候独木桥比他还高一大截 。
还有一次在水塘里挖莲藕的时候,我陷在淤泥里出不来,急得哇哇大哭,也是他费了老大劲把我拔出来,还叫我以后在水塘边坐着,等他挖出来给我吃就好了。
……
端午是一个非常好的玩伴,也总是护着我周全。
我心中酸楚,他走了这么久,我一次也没去看过。一是因为我们家自大洪水之后就搬到了市区,另一个,也有我的少不更事,不愿意面对悲伤的往事。
他死的那年,才10岁。这个世界永远有长大成人,闪闪发光的少年,而我最好的玩伴,却留在了10岁那年,永沉水底。
我心中难安,还是决定去看看他,在离开这里之前。
找到他的坟头费了一番功夫,我找了那时候的老人家问了个遍,才知道了埋他的地方,可怜他的尸首最后都没找到,不知道被洪水冲到了哪里,只立了个衣冠冢。
我带着香、纸钱,还有一些零食,在荒坟堆里,找到了刻着他名字的碑。
心中无比凄凉,看来是没人来看过他了,生老病死对活着的人来说都是大事,可是对死去的人呢?他们真的在乎有没有人记得自己吗?
“端午,我是欣晴,我来看你了,对不起,来这么迟,你一定记恨我吧,我现在长大了懂事了,以后还会来看你的,希望你在下面一切安好,想要什么就托梦给我,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对不对?”
我徒手清理了一下坟头上的杂草,点燃了香和纸钱,把零食摆在上面,絮絮叨叨地说着我们小时候的事。
“找到你了。”
身后一个阴森的声音传来,我的汗毛竖了起来,果然来了,那个鬼少年。
老妈说只有我能看见他,那我假装看不见,是不是就好了?
我屏住呼吸,镇定地把剩下的纸钱烧完,事情办完了,现在只要转身离开这里就好了。可是腿不由得发酸,在这个满是荒草坟头的地方,身后有一个不知是人还是鬼的东西盯着我,这场景大概没人会不胆寒吧。
“你怎么不理我?”他死死地盯着我,从我的身后悠悠转到了我的身前,看着我的眼睛。
我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去看他,抬脚,走人。
“你都知道了是吗?”他突然咧着嘴,“所以你也要像其他人一样,装作看不见我。”
我只顾往外走去,心跳得快到嗓子眼了。
“别丢下我,好吗?我好孤独”,他突然可怜起来,在我身后呜呜哭泣着,“陪陪我好吗?很久没人跟我说话了……”
我的心不由得一软,他的哭声,让我顿住了脚步。
这声音,怎么那么像?小时候端午被他爷爷揍了,我跑去偷看他,也是这样呜呜地哭着,一点也不男子汉。
我犹豫片刻,缓缓地回过头去看他,他捂着脸哭,身上还是脏兮兮的一片,我紧张地咽了咽喉咙,问他,“你,是端午吗?”
他抬起头,很开心地朝我走过来,挂着眼泪说道:“你理我啦,我带你去玩很有意思的东西好不好?”
我这才觉得实在像,虽然脸上脏兮兮看不清,但是这个身形,这个年纪,还有现在说话的神态,都太像了。
我壮着胆子抬手去擦他脸上的污泥,我只想知道他是不是……
他别过脸,躲开了我的手,神色黯然地说:“擦不掉了,别碰。”
“你究竟是不是,端午,回答我。”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我一直到处游荡,睡在庙里,没有人看得见我,没人理我……”
“你是鬼吗?”我颤抖着问他。
“我没有害过人”,他慌忙摆手,继而又落寞地说:“我不知道。”
“为什么不擦掉脸上的泥巴,让我看看你是不是我的朋友。”
他欲言又止,朝我伸出了手,我后退了一步,有些害怕,那手却快速地穿过了我的身体,仿佛空气一般,我惊呼出了声。
“你看,我摸不到任何东西了。”
7
“你真的什么事都记不得了吗?”
我们坐在田埂上聊天,禾苗拂过我的脚丫,轻柔活泼,我瞟到他的脚在空气里浮动,心下凄然。
“不记得了,但我在等一个人,可我……不记得我在等谁,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垂头丧气,郁郁寡欢。
“那这么久了,你待在这里,每天在干什么呢?”
“我喜欢去独木桥那里玩,很多小孩子都喜欢去,但那里有时候很危险,我就朝他们扔石子,吓唬他们,把他们赶跑。”
“每天都去?”
“嗯。”
“你是个好孩子。”我欣慰地朝他笑了笑。
“可是我现在扔不了小石子了,救不了人……他们修房子往水沟里扔大石头……”,他咬着嘴唇,低头懊恼。
“你是说刘奶奶孙子,唉,那不怪你,但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心里渐渐地想明白一些事,这少年没有同类,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却一直不走,定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村民们修的庙,阴差阳错地成了这少年的栖身之所,他确确实实也保护了很多人的安全。
如今他却要消失了,一个可能是,村民们抢修抢建破坏了他栖身的地方,另一个可能则是,他的心愿快要达成了。
“走,我们去独木桥!”我突然灵光一闪,说不定事情的突破口就在这里,我心里有种非常强烈的想弄清楚真相的欲望。
来到独木桥,那是一处并不狭窄的沟渠,虽然旱季的时候没什么危险,但一碰到雨季,水量上涨,如果不是长期生活在这里的人,过桥是很危险的。
但因着这少年的保护,多年来这里从来没发生过什么事,大人们对此并不警惕。
刘奶奶的孙子出事后,沟渠的石头已经被清理掉了,现在正值雨季,水流得湍急,小时候对独木桥的恐惧又涌了上来。
可是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催促着我,走过去吧,那里有你要的真相。
我仿佛魔怔了般,抬脚踏上去。身后的少年,大声阻止我,“你别上去,很危险!”
我被他的声音喊住,但身体还是控制不住地往上走去,我一生行善积德,希望上天保佑我。
那少年焦急得不行,想要抓住我,却只抓得到空气,他只好跳下水,站在独木桥下,朝我伸出双手,喊道:“你慢点,把手打开保持平衡,不要低头往下看,往前直直地走。”
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了,曾经无数次的,端午也是这样站在下面教我怎么过桥,哪怕后面我再也不会掉下去了,他还是这样在旁边护着我。
我的眼眶湿润了起来,他就是端午啊,这个傻子,什么都忘记了,却还是记得……
就在我最后一步跳下独木桥时,端午开心地朝我喊道:“欣晴,你胜利啦!”
我背对着他,满心酸楚,泪流满面。
端午从水里跃起来,停在我面前,看到我在哭,良久没有说话。
“你是不是,在这里等我。”我满脸泪痕,抬眼问他。
端午微笑地看着我,眼里晶莹闪烁,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泪花,我甚至已经快要看不清他的身影。
“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欣晴,你是欣晴,我在等你啊!我等到你了!”他是那么开心喜悦,感觉不到将要消失的难过。
“你这个……傻子!”
他等在这里,日日夜夜,而我害怕痛苦早将他遗忘。
“我在等你,我找到了你的小狗,把它救上岸了,我想带着它去找你的,叫你不要伤心了。”
我心中的一动,原来十年前,豆子是被他救的,豆子就是我养的小狗,被我带去了市里,现在还活得好好地,端午却留在了那场洪水里,到现在还没脱身。
“你是因为救了豆子才被卷入洪水的吗?”我深深的低下头,喉头哽咽着不敢去听他的回答。
他摇了摇头,“那时候我本来是要带着豆子去找你的,可是,我看到很多小孩被洪水冲走了,我水性好,想救他们。”
那是半个世纪不遇的洪灾,他竟然想凭自己单薄的身体抗衡大自然,不知道是勇敢还是无知。
“我拉了几个人上来,但是最后还是不行了,太累了......”
我胸中悲壮,难以名状。
“对不起。”
我嘴唇干涩,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艰难的吐了三个字。
所有人都忘记了他,他救的那些人没有感谢过他,连我也不知道豆子是被他救。
他摇摇头,“我愿意救人,我只怕你找不到豆子难过,我没把它送回去,也没跟你好好道别……”
他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浅,声音也几乎听不到了,我抬起头,终于敢去看他的眼睛。
忍着难过和不舍,我拭去满脸的泪水,“端午,你不是水鬼,你是这里的守护神,你一定是要去天堂了......”
他睁大眼睛看我说得郑重,开心的笑了,朝我深深地点了个头,“嗯!”
他周身散发着柔和的光,身上的污泥褪去,我终于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庞,清澈俊朗,一如从前。
他的身体,从脚开始,慢慢地随着光线影退,我伸手过去想要留住他片刻,却只有碰到一片虚无,我焦急地朝他大喊:“端午,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永远!”
他脸上带着幸福的笑意,朝我张开双臂,用虚无的身体给了我一个拥抱,一片刺眼的亮光闪过,他消失了,只留下一句话在空气里游荡。
“我也是。”
在光影交织的画面里,少年的身影,在大水里奋力拼搏,拖着一个又一个的小孩,向岸上游去,他勇敢无畏,耀眼灿烂,燃烧着自己旺盛的生命力。
他力量越来越虚弱,几次想趴在岸上休息,可是水里的人,大声地喊叫“救命,救命!”,那声音召唤着他,让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奋不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