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当李二妮端着洗脸水从水房回来时,邻床的阿姨已经买饭回来了。
“大姐,今早上的油条我买了双份。”说着指了指小陌床头的柜子。
李二妮放下脸盆朝柜子走去。“这怎么可以,多不好意思。”她犹豫片刻,还是向那袋安逸躺在柜子上、看起来得一斤多的油条伸出了手。
“你要是不要,可别怪我生气啊。再说了,我是给小陌买的。”阿姨冲小陌挤了挤眼。
“谢谢阿姨。”小陌伸了伸胳膊,打着哈欠道。
“你这孩子,真是的。”李二妮用手拍打了下儿子的脚丫。
突然,李二妮仿佛想到了什么,把手伸向上衣的内兜。“大妹子,多少钱,我……”
“没多少钱,太见外了。”阿姨硬生生地将李二妮的手从内兜拽了出来。
一向勤快的邻床的叔叔眯着眼睛,不知是还没醒来,还是醒来又睡了过去。阿姨突然挽起李二妮的胳膊,久久不语,然后又撒开手,眼神迷离……这个早上的不同以往唐突地闯入小陌的眼睛,他迷惑地转着、看着,思索着。
护士姐姐如仙女降落人间,飘入病房,微笑着向小陌靠拢。她那双修纤细的玉手从白大褂的内兜里吸出体温计,俯身放进小陌的腋下。
“小陌,没有不舒服吧!”
“启禀姐姐,没有。”小陌做了个鬼脸把护士姐姐逗乐了。
不一会,护士姐姐转向李二妮。“没事,一切正常,放心吧!”
准备离开的护士姐姐走到邻床床尾时却停了下来,望着陪床阿姨。
“哦,对了,你们今天可以办出院手续了,愿你们一路顺风。”
病房里瞬间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到,气氛变得煽情起来,每个人都开始小心的呼吸,彼此相视无语。邻床的叔叔还未醒来,良久,许久,好久,仿佛世界静止了般。小陌的眼睛里噙着泪花,不舍的泪花。近二十天的相处,给这个素昧相识的大个子叔叔分享了自己许多的忧伤,而他却给自己带来了太多的快乐。如今却即将别离。
谁也没有料到,最先打破安静的竟是小陌。
“叔叔、阿姨,恭喜你们,祝你们幸福。”
邻床的叔叔轻叹口气,猛地掀开被子,摇摇晃晃地下了床,头重脚轻地挪了几步瘫在小陌的床上。
“孩子,叔叔要走了,但叔叔会记住你。你以后要听母亲的话,做一个懂事、孝顺的孩子。我相信,在将来的某一天,我们爷俩还会见面的。”
小陌贴在叔叔宽大的肩膀上,重重地点了点头。
每个人都舒了口气,闪闪的眼睛或仰或扭,甚是矫情。
空旷的病房里只剩下这孤单的母子了,小陌望着邻床洁白的床单和叔叔阿姨留给自己的吃的,努力地寻找那个喜欢做滑稽动作逗自己乐的高大身影……
窗台上发霉的馒头由成群结队逐渐变成了孤独冷清。三个,两个,一个,还剩一个,仅存的一个。它孤单地凝望着窗外的秋色,聆听着秋天接踵而至的脚步声。树叶脱离母亲的怀抱,飞舞在空中陨落于地面,一片,一片,一片片……
小陌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将最后一个发霉的馒头剥了皮,一块块地放到半盆粥里,堆成一座小山。
“怎么吃的这么少,菜也剩这么多。”
“娘,我撑的慌了都。”
小陌向母亲撒了谎。在母亲给自己打洗脸水的时候,他打开了那个方便面袋:一毛的,两毛的,五毛的……少的可怜的纸币压的他喘不上气,唯一一张十元的成了大钞。
两三天过后,小陌可以出院了。他的心里激动万分,并不是因为可以回家了,而是他可以下地走路了,二十多天了,他还没下过床。
小陌脱离母亲的搀扶,执意一个人走。倔强的他摸着床,扶着墙,向门口走去。
楼道里,医院特有的味道扑鼻而来,病人的哀嚎、家属的忧郁,尽收眼底。小陌没有寻到邻床叔叔的踪迹,却迎来了脚步匆匆的一群天使,身着一身白衣。
他们的出现是那么的不失时宜,护士姐姐一把将小陌抱起。病房里,医生正在和李二妮低语:走吧,我们送你。然后不由分说地拎起李二妮手中屁一样轻的行李。
像鸵鸟一样将头深埋在护士姐姐胸口的小陌,贪婪地大口呼吸着,他还没学会逃避感情,但又不想让泪滴暴露在这座陌生城市的空气里。
千丝万缕的忧愁裸露在李二妮的眉头,她努力遮掩,却适得其反。
医院门口,川流不息的车辆不知会为谁而停留,摆摊的小贩穿着像大黄沁过汗水的衣裘。那个如山一样伟岸的医生看了眼门外,低下了头。
“医药费还差些,院长考虑你家庭条件艰苦,一个妇人独自带着孩子辗转他乡,实属不易,所以免了。”说完又从兜里掏出50元钱。
“这钱是我个人的,拿作当回家路费,剩下的给孩子买点吃的,孩子起床到现在还没吃饭呢吧!”
护士姐姐放下小陌,刚要掏兜,被伟岸的医生拦下了。其余人见状,先后轻点点头。
李二妮没有拒绝,因为她的确已经捉襟见肘了,面对空空如也的口袋,仰望异乡的苍穹,方觉“回家”着实成了困扰她和儿子的一个难题。此刻,她眉间的忧愁幻化成眼溪的潺流。
“谢谢,谢谢,谢谢你们,我给你们跪下了。”
“哎,这是干什么?”医生赶忙俯身将李二妮扶起来。
“可不能这样,走吧,出了大门往右走,在第一个站牌等车。”
李二妮擦干脸上的泪水,深深地向医护人员鞠了个躬。
“儿子,给叔叔、姐姐再见。”
小陌应允着,向众人一一作别。
望着熙熙攘攘的街道,小陌五味杂陈。这个地方不是他的家,他该回去了,可是那个远方的“家”,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大病初愈而容下他?
他不知道,但还是在憧憬与恐惧里和母亲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