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后的太阳滑落得特别快，一袋烟的工夫就跌进了玉米地。那一棵棵玉米成了光杆司令，蔫头耷脑地杵在那里。夕阳极其容易地透过它们的身躯，把最后一抹光辉洒在地上。

王三老汉的二亩玉米早掰回家了，今下午他早早地就把玉米秸放倒了。把小锄往地头一放，一屁股坐下来，掏出烟荷包，卷起一支旱烟，就吞云吐雾起来。

“老三，天都黑了，还不回家？”隔着两家的地邻王五扛着锄走过来。

“老三，你遇到啥烦心事儿了？”王五瞥了一眼王三脚边的一堆烟头，又打量着王三皱紧的眉头，把肩上的锄往地上一扔，在王三旁边坐了下来。

“老三，咱俩从小一起长大，有啥不痛快的事跟兄弟说说，看兄弟能不能帮你一把。”

王三把烟荷包递给王五，让他自己卷烟，叹了一口气，才幽幽地说道：“这不我儿子要结婚嘛。”

“好事啊，你发啥愁，你又不缺钱。”王五一拍大腿，兴奋地嚷起来。

“你听我把话说完。”王三白了王五一眼，“这结婚得盖新房子吧。你说我在哪盖呢？在村西的自留地盖吧，地东边是一个两人深的大坑。咱费劲儿盖好的房子，雨季大坑存水，房子地基要是坏了，不麻烦嘛。钱也花了，房子不能住了。哎！”王三叹口气，吧嗒吧嗒抽了几口旱烟，由于抽的有点猛，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王五略一思索，赞同地点点头：“是，在自留地盖房子不保险。要不，你在老宅盖吧。”

“老宅更不行，你不知道我为什么搬出老宅，在村南盖的房子嘛。现在儿子大了，岂能再搬回去。”王三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王五往他跟前凑了凑，低声说：“三哥，现在不一样了。前邻二柱哥也搬到了村子南头，并且盖了两座房子，他和儿子王刚一人一座。他家的老屋因为无人居住，房顶都塌了。那老宅他肯定不要了，你把他买下来。我去帮你说和说和，准行。我和二柱哥是亲叔伯兄弟，侄子王刚肯定给我面子。”

王三吸了一口烟，慢慢吐出来，一个烟圈飘荡到了空中。

“三哥，老宅地势高，一拉溜六间房，多宽敞。村西你的自留地满打满算只能盖四间，还存在安全隐患。老宅的六间房东边三间靠后，西边三间靠前，你可以把东边三间往前错，和西边找平了。你看你家东边三间院子长，西边三间院子短。二柱哥家正好相反，东短西长。当初你们两家不都是因为院子不方正才搬出去重新找地方盖的新房吗？现在，你把他的房子买下来，两个院子并成一个院子不就方方正正的吗？而且六间的院落多宽敞！”

王三仍然“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仔细琢磨。良久，他慢吞吞地说道：“连成片固然好。二柱哥的为人没得说，可是，他患脑血栓了，不能说话。王刚这年轻人，咱摸不准脾气呀！”

王五拍着胸脯说：“三哥，你放心，这点儿事包在兄弟身上。走，我今晚就去说。”

王五是个办事麻利的人，第二天就传过话来，王刚愿意把老宅以六千块钱的价格卖给王三，但是得等父亲去世后再卖，因为父亲不让卖。王三可以先盖好房子，等他父亲去世后再拆房子垒院墙。

王三的儿子打算明年结婚，今年秋后自己得把房子盖起来，明天春天装修好，秋后就可以结婚了。思量来思量去，王三同意了王刚的条件，召集亲戚本家几个有名望的老哥哥，和王五，王刚喝了一顿酒。酒桌上，王三当着众人对王刚说：“刚子，咱们签个协议吧！免得日后麻烦，显得咱们大家都不好。”

“三叔，你是看着我长大的。咱前后院住了这么多年，和一家人有什么区别。你放心，日后不会有任何瓜葛的。我爹走路要拄拐杖，一句话也不会说了，他还能活几年呀？”王刚说着说着眼泪掉了下来。

在座的人都为之动容。

地里的庄稼都颗粒归仓了，冬小麦也种下了。王三操持着拆掉了旧房子，并垒起了六间宽宽敞敞的大瓦房。唯一不足的是最西边三间紧挨着王刚家的旧宅，中间只有一米的小胡同。窄就先窄点吧，现在只能耐心等待了，王三心里嘀咕着。

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十年，王三的二孙子都会满地跑打酱油了，二柱才去世。王三忙里忙外，跑前跑后帮王刚料理完父亲的后事。焦急而又耐心地等待着王刚的消息。王三经常自己劝自己，这些年都等了，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的。王刚的父亲刚去世，咱不能催。

转眼新年到了，王三王五一帮兄弟聚在一起喝酒，不知道谁把话题引到了房子上。大家伙都催促王五：“好人做到底。把历史遗留问题解决清楚，抽时间找王刚谈谈，交钱拆房子。”

王五呵呵一笑：“小事一桩，多年前说好的事，还能出差错？太小看我王五了吧？”

几天之后，王五来到了王刚家，把王三的要求刚说完，王刚的媳妇在旁边插话了：“五叔，你不知道啊。我们早打算找你商量这事呢，可我俩儿子跳着脚的不干。他们不让卖，说现在那座老房子得值十几万块钱呢！埋怨我们两口子败家，把爷爷的遗产仨瓜俩枣就挥霍完了。”

“娘们家家的，一边去！”在一旁低头抽烟的王刚，猛得抬起头，瞪了媳妇一眼。

媳妇暂时闭嘴了，但是不服气地回瞪着丈夫。夫妻俩对视了一眼，媳妇“哼”了一声，赌气扭身走出了屋子。

王五看看又低头抽烟的王刚，缓缓地说道：“刚子，当年咱咋说的，你不会忘了吧？你三叔听从我的建议在老宅翻盖了房子，又尊重你的意愿这些年一直没垒院墙。西院那么窄瘪的地方，过来过去多不方便。你爸不在了，人家又容了你半年时间。你现在不卖了，你留那不方不正的院子干啥？现在房价贵了，你是当年卖的，不是现在卖的呀！人不能不讲诚信。”

王刚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低着头“吧唧吧唧”地，一口接一口地吸着烟。

王五斜眼看了王刚一眼：“你小子好好考虑考虑，我明天等你信。”说完，不等王刚回话，大踏步地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深夜王刚翻来覆去地在床上烙饼，一边是金钱，一边是道义，真令人难以抉择。

自己如果要十几万块钱，王三房子已经盖好多年，为了图吉利，为了让院子方方正正的，这十几万他肯定会出的。有了这十几万块钱，就可以给大儿子买辆车。可是多要这十几万块钱，自己成什么样人了。当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拍着胸脯答应的事，就差一点儿没写在纸上了，现在反悔，以后自己还怎么在村子里混？

王刚又想起父亲刚发病的那天，自己不在家，是媳妇找来王三叔，开车把父亲送进了县医院，才保住了父亲的一条命。人不能不讲良心啊，不能不懂得感恩啊！

思前想后，王刚一夜都没合眼。天刚蒙蒙亮，他终于做出了抉择，爬起身，毅然决然地走进王五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