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上的行脚僧
水还在流,却总赶不上
那些南下的运煤船
它们只需要一个发动机
就能拖起长长的一串
褐色的烟雾在船队上空展开
像一群行脚僧
从乡村的树荫下走过
他们一个个托着钵儿
行色匆匆,间或
有小孩子投出石子儿
也许他们力气太小了
竟无一命中目标
只是在和尚们脚下
扑簌簌地击起阵阵尘土
对岸的河南梆子
天刚擦黑,那些迟暮的男女
就从小城的各个角落涌现出来
聚在河对岸的小树林里唱戏
一忽儿,包公铡了陈世美
一忽儿,穆桂英挂了帅
一忽儿,诸葛亮使了空城计
一忽儿,小尼姑又思春了
暴涨的河水,只有在他们
转换唱段的间隙,才隐约可闻
与乔小慧夜游鹳山、富春江、新沙岛
油菜花开过,鹳山上的空气,变稀薄了
乔小慧走着走着,就成了鱼
山下的富春江
一点、一点,浮起来
只是到了晚上
它才突破局限
只是到了晚上
它才向这一男一女,坦白
“在过去的四分钟里
我跟过去的我相遇”
“我太美了
以至于无人能认识我的好”
他们已忘了
刚刚渡过的河流
他们还记得
让幽暗的河水,在尾鳍上闪耀出来
江面上,渡轮来来往往
富阳的所罗门王
把每一分,每一秒,都载给了城区的灯火
立春之际
今天上午,这段河面上一共有两只白鹳飞过
一只贴着水面飞,另一只飞得很高
好像不知道身下有条河
波光中,阳光里,它们先后消失得干干净净
对冬泳爱好者的观察
十几个中年男人光着屁股
站在江边的礁石上
也许刚刚渡江而来
或正要渡江而去
一列拖船载着沙石料
吭吭吭地
穿过富春江大桥
过江之鲫
不时跃出水面
二月初七的太阳还没出来
所见之物尚未
被耀眼的光线表述
我也有一种垂而不钓的喜悦
济水小记
溪中山色,行至山下,就止步了
太乙池不要的水
向着日出的方向,潜行
七十多里,又涌出来
至温县西北,再次转入地下
至荥阳,又涌出来
其后三次潜行,汇成巨野泽
鲁哀公十四年春
叔孙氏在此打猎,得一麒麟
以为不祥,就给了虞人
孔子听说,以泪洗面
叹息道:孰为来哉?孰为来哉!
孰为来哉?来就来了
一条河流折腾了数千年
最终把自己淹死
只留下一些地名
济源,济南、济宁、济阳
偶尔在运河里,还能
见它掀几个浪花,晒一晒太阳
祭酒辞
月亮还没出来,此时饮酒少一个人,把桌子往河边移一下
该到的就全到了。你举杯,他们也举杯
你一饮而尽,他们也一饮而尽
你吐一口唾沫,他们也吐一口唾沫
这时,不要有一艘船驶来,站在船头的赤膊男人
替代不了他们,站在船头的赤足女人
替代不了他们,这时,更不要有一阵风吹来
我打一个寒噤不说,水里的兄弟顿时失去了人形
像被车裂,像被凌迟,像被点了天灯
像被推土机碾压过,像被人从天桥上抛下来
他没来得及呼救,喊痛,而我早就听到了
此时,黝暗的浪花,正翻出一个个白花花的人头——
雨夜,在运河码头喝酒
雨敲打着叶子,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像个数不过五的傻孩子
梧桐树下,我们守住一个小小的方桌、两个玻璃杯子
大朵、大朵的桐花落进水里,不知会不会再次绽放
成群的蚊子嗡嗡着,仿佛煽动的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名字
一条铁壳船“突突”地驶来,“砰”地一声靠岸了
却久不见人,从船舱里出来——
运河大堤分割了我们,可我们毕竟在同一条河流上
散乱的灯光里,一艘货船忙着转向;而你似乎也跟着伸了伸腿
起风了。除了我俩,所有在今晚出场的都晃动起来
菖蒲也罢,芦苇也罢,浮萍也罢,运河生就的水草我都爱拖动
想起一条河流的行程
它从巴颜喀拉山上流下来,巴颜喀拉山就不见了
它从龙羊峡流过,龙羊峡就不见了
它从恰卜恰流过,恰卜恰就不见了
它从哲耶寺下流过,哲耶寺就不见了
它从什乃亥草原流过,什乃亥草原就不见了
它漫过一个女人脚踝,那个女人就不见了
它奔向大海,即是万物奔向大海
有生之年,你我都不会看见它们回流
但是,我会想起八月二十七日的兰州
一块又一块金色的水流,缓缓地穿城而过
白胡子的回回坐在羊皮筏子上,大声吼着花儿
▎本文作者还叫悟空,主编徐荷骊。经授权由荷骊(ID:eternalpoet)原创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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