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最近欢乐镇上很不太平,小镇中心公园里的那口喷泉中又浮现出一具无头男尸,这是今年开春以来出现的第三具男尸了。
喷泉周围乌央乌央地围满了人,他们好奇地看着穿白大褂的法医对一具发肿的尸体仔细地观摩。离尸体最近的几个居民开始议论纷纷。
“啧啧啧……这是有多大的仇恨呐!砍了头还要砍了人的命根子、挖了心脏……”
“你们看那脖子处的伤口,一刀切,多平整啊,比肉店老板砍的排骨还要干净利落……”
“诶!你们发现没,这具尸体连着之前的那两个,死的样子都一样。相同的地点,相同的时间……看!城楼上的那口钟的时针指针正好指向10……我记得之前,之前也正好是10点,因为……”
“啊!!!!!!”人群中一阵尖叫,喷泉开始向外喷血水,淡红色的夹杂着男人心脏碎末和阴茎颗粒的泉水洋洋洒洒地落到人们身上,像上天赐予的丰厚食物一样,夹杂在吃着早餐悠闲走来的刑警队长大口咀嚼的火腿三明治里。
“呕……咳咳……呕……”饶是见过上千具尸体,对着开膛破肚的尸体也能享受红酒和牛排的刑警大队长也忍不住扶着路边的柱子干呕。
“看我多机智……”人群中,一小姑娘收了透明雨伞抖落伞上的污秽物沾沾自喜,“我就说10点会下雨的嘛,你们还不信……关关、樊姐,下次来记得带伞。”
“笨蛋!你叫那么大声干嘛!”成熟性感的穿件黑色小背心和牛仔热裤的漂亮女人立马捂住了小姑娘的嘴。
“樊……唔……”小姑娘奋力挣扎,这手上没准沾上了点血水和男人的那玩意儿。
耳尖的刑警大队长狡猾的双眼一眯,手指一挥示意手下的人把那个小姑娘带到局里问话。
“诶、诶、干嘛抓我啊……樊姐,关关……救我……”
戴着副黑框眼睛的女孩儿正欲上前阻拦,她身边的漂亮女人伸手拦了一下,然后从包里拿出墨色蛤蟆镜戴上,懒懒地说了句,“放心吧,小蚯蚓一会儿就会被放出来的,人又不是她杀的,她就是有点二。”
女人转身走了,不苟言笑一脸肃穆的法医扔下白手套追上带墨镜的女人,拦住她的去路迟疑道:“阿凝?”
“樊、樊姐,她是在叫你吗?”关关拉了下身边女人的手,女人的手冷得像冰库里封存的被肢解了的尸体残骸。
“阿凝。”穿白大褂的帅气法医摘下口罩和发套,理了理黑色的干净利落的短发,笑得见牙不见眼。
一旁的警察同事看到一向高冷的Andy Liu笑得如此开心,瞬间傻眼。
2.
时光倒退。
九十年代初,旧式筒子楼,只有6层。我家在二楼楼梯口,邻居上下楼都要经过,父母不在家的时候,我就把门打开一条缝,很窄很窄,细得像针,你把眼睛贴上去,能感到风吹进来,眼睛酸凉。门缝里的视线很扁,人也被压得单薄,跟平常不大一样,所有感觉都凝集、淬炼,刺在心里,有些尖锐。
阿凝就是如此扁扁地出现在这道缝里。
那是十二月底的一天,外面下着雪,妈妈还没回家,我看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用冷水洗了把脸,冰凉刺骨的感觉瞬间袭遍全身。电视里的画面是黑白雪花子,我摆弄天线,拍拍它屁股,没反应。便又把门打开一条缝,往外面看。
很久以前,我就沉迷于这样无伤大雅的小癖好。我看到过住六楼的李寡妇和住一楼的王会计在楼梯口消无声息地撕扯对方的衣服;自诩高雅的陈老师把一袋垃圾鬼鬼祟祟扔到我家门口,他是懒得下楼;卖油条的年轻夫妻总是早出晚归,他们脸上看不到埋怨,只有对生活的期许和向往……
门缝里的世界,狭隘又充满刺激。那是我在暗处瞥见别人被压缩到暗处的生活。只是今天很安静,大概是下雪的缘故,许久没人经过。准备阖上门时,对面传来一阵咒骂。
“滚出去!赔钱货,短命鬼,天降灾星到我宋家,你怎么不把我也给克死啊你?烂折脊梁骨的狗东西!”
宋婆婆揪着阿凝的耳朵把她摔到门外,又踹了一脚,砰地关上门。阿凝从地上爬起来,揉揉被揪红的耳朵,没有哭,只是满不在乎地瘪瘪嘴,朝她家门上吐了口唾沫,好像这样便替自己报了仇。
她穿得很淡薄,外面下着雪,她却只穿了件春秋时候的毛衣,没有棉袄没有外套替她挡去寒风。她皮肤不算黑,就是看起来有点脏,十分干瘦,在门缝里更细弱。她看起来比我小,头发像狗啃过,又短,别人都当她是男孩,我一开始也以为她是男孩,可妈妈告诉我她是个女孩。
她环顾四周,挠挠头,似乎不知可以去哪里。楼道里没有人,她脱下裤子,站在那里,然后是淅淅沥沥的响。她竟是在撒尿,我低呼一声,她发现我了,眼珠子亮睁睁的面目有些狰狞,她朝我家走来。
“你家有吃的吗?”
软软诺诺的声音,她啃着脏兮兮的手指甲,水汪汪的大眼睛极专注地望着我。我愣住了,像墙上挂着的机械钟表,表芯忘记了运行和转动。
3.
“几岁了?”
“七岁。”
“只比你立春哥哥小一岁诶,怎么看上去只有五岁的样子。”妈妈叹息,给阿凝盛了碗饭,又替她夹菜。她狠狠扒到嘴里,狼吞虎咽。
我指着她毛衣领口露出的青紫淤痕,问:“谁打的?”
她搁下碗筷,拉高领子遮住,继续扒饭。
“谁打的?”我像个正义感爆棚的警察,抢过她手里的筷子盯着她,逼问。
“你刚才不是全都看到了。”她眼里突然浮现水雾,那么倔强的小孩居然快被我弄哭了,我不知所措地看向妈妈,我不是故意惹她哭的。
“好了,好了,你立春哥哥平时奥特曼看多了,整天想着拯救世界,拯救人类和宇宙,阿凝别理他。”妈妈拿来毛巾帮她擦脸,她把小手放进盆里,一盆干净的水立马变得浑浊。
“阿姨,我做你女儿好不好?”阿凝抬头认真地看着我妈妈,妈妈顿了顿,有些尴尬地笑了,捏捏她的脸,“说什么傻话呐,你爸妈知道还不把我给骂死。”
阿凝帮妈妈收拾好碗筷,我就跟她到楼下院子里玩雪。我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她看着我笑得灿烂,眼眸里没有阴沉沉的光。我们在雪地里打雪仗,我把她冻得通红的小手捧在怀里焐热,她却嫌我不好玩,总是在她玩得尽兴的时候拽住她的手。她像匹野马,放肆地捉弄我,让我住进她搭的‘城堡’里,然后她跳到‘城堡’最上头,她连着厚厚的雪重重把我埋进雪里。
“哈哈哈,好玩儿!”阿凝踩着我背上的雪乱蹦,我感觉腰快被踩断了。
“阿凝,下来。”我承受不住,这个疯丫头。
她突然变得安静,脱下外套扔在地上,左脚用力在我腰部一蹬,不满道:“凭什么听你的!男的了不起吗?”
“不是……唉……你干嘛!”我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拉住自己裤头,那疯丫头刚刚居然扯我裤腰。
阿凝不满地嘟嘴,扑在我身上乱摸,“让我看看嘛,我要知道怎么长一个‘小男孩’出来。”
“啊?”我皱眉,被她跳跃的思维弄得红了脸,我死死拉住裤腰,不被她往下扯。
“阿凝,别闹,女孩子怎么长得出来?白痴啊!”我推开她,力道稍微大了一点,阿凝跌坐在雪堆里,雪堆的城堡彻底崩塌了。
阿凝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不依不饶道:“我不信,一定可以长出来的,一定可以!”她声嘶力竭,“长不出来,就把你的割下来,给我!”
我被她的癫狂吓到,捡起地上的外套跑了。我没想过阿凝竟然这样神经,到底是怎样的家庭造成了一个这么神经质的小孩。
快速跑回家,我把门摔得震天响。妈妈问我阿凝呢,我说她吃屎去了。妈妈伸手给我吃了个‘栗子’,说我没礼貌。
晚上洗澡的时候,我看着镜子里光秃秃的我,盯着那镜子里没有‘小男孩’的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大人都偏爱男孩?明明女孩子很漂亮,很可爱,像阿凝笑起来那样,女孩子很可爱。
那天之后,阿凝没跟我说过话。事实上我也刻意在躲她,我怕那样一个癫狂的她。
我从门缝里看到好多次,阿凝被她的奶奶打骂,她的妈妈是帮凶,好几次在半夜咒骂着把阿凝扔出屋子,然后阿凝在清理干净的垃圾桶里睡觉。妈妈好几次忍不下心帮她出头,可都被爸爸告诫不要多管闲事。
人心都是肉长的,在市政厅当门卫的李伯伯多次上门理论,最严重的一次他还把警察叫来了,可是没用。阿凝的家人在接受教育批评后,反而对阿凝的打骂侮辱变本加厉。
再次和阿凝对视,和上次一样,她被摔出门外,她的妈妈追出来踹了她一脚,砰,门被重重关上。我打开门,她颤巍巍直起身子,小脸上满是淤青,没有哭,也没有多余的神色,好像死去一般。
我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半年之间我长高了些,她却更瘦小、更寂静倔强了,四月份穿不了高领的衣服,她更多的伤痕暴露在外面,我多恨自己不够勇敢,保护不了她。
4.
“阿凝,我们逃走吧!”我敏捷地爬上一米多高的墙,伸手拽阿凝上来,她拍掉我的手,不甘示弱道:“我不要靠任何人。”
离开家的阿凝,自由骄傲地像天上翱翔的鹰。她该是这么高傲的。
“阿凝,长大后做我的新娘,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
阿凝纵身往下一跃,轻易翻过一米多高的墙,大声宣布道:“阿凝要嫁,就要嫁一个会保护我的人。你——”阿凝猛摇头,“你沉闷又不好玩儿,整天把事憋在心里,不好。”
我惊讶,小丫头居然看出我有心事,仔细算来,这才是我们第二次的接触。
5.
阿凝的妈妈要生小宝宝了。门缝里,经常能看到她爸爸小心翼翼扶着她妈妈往楼梯口走去,阿凝的奶奶也叫嚷着,小心点,小心。阿凝站在门口的阴影里,瘦瘦的身子,眼睛亮得吓人,像一个孤魂。
我努力想要靠近她,可她莫名其妙的情绪总会给我挫败感。比如她总是试图拽我裤头,嚷着要‘小男孩’,因为她不会站着尿尿,她的家人才对她拳打脚踢;她喜欢在墙上涂鸦,画一些很扭曲看起来就不舒服的四肢和头颅,‘他们’重叠在一起,两腿之间都画了一根长条状的东西,长了些毛,这看了使我感到害臊。
阿凝第一次偷东西,就被卖肉的高屠夫抓住了。她被拎得很高,像挂在肉摊里的叉烧肉,任人宰割。那天中午我从学堂回家吃饭,走到院子门口,就听见高屠夫叫得比猪还难听的声音:“小杂种敢偷老子东西,打死你龟儿!”
我跑进院子,看到阿凝被高屠夫壮硕的、长满黑毛的手臂狠狠箍住脖子,脚都不沾地。阿凝满脸紫胀,小手抠着高屠夫的手臂,双眼鼓凸出来。她的家人就站在一边看戏,她那怀了八月身孕的妈妈甚至还兴奋高喊:“勒死这赔钱货算了!丧门星,别到时来克我儿子!勒得好,使劲儿!”
我抄起院子角落掘土的铲子,用力朝高屠夫小腿打去。我还小,力气不够大,但总算救下了已经翻白眼的阿凝。我把阿凝护在身后,几户邻居都出门围观,或有些惊恐,或带着暧昧笑意。
“老高,你年级也一大把了,跟个娃儿计较什么?你说她偷你东西,她偷你什么了?”李伯伯是这个院子里惟一一个会为阿凝出头的人。
“偷我什么?”高屠夫满脸赘肉颤抖着,一把拎过我护在身后的阿凝,“你自己瞧!”他把阿凝摔到地上,一把扯下她短裤,好几张花花绿绿的人民币从阿凝短裤内掉出来,散落在地。
阿凝下半身袒露无遗。
“原来是个女娃儿,我还以为是个杂种小子呢!”高屠夫志得意满地环顾四周,朗声说,故意戳阿凝家的伤疤。邻居们哄笑,阿凝拼命拉回短裤,双腿瞪着那男人,龇牙咧嘴,是仇恨到极点的神色,豆大的泪珠吧嗒落下,却听不到哭声。
我从那时才看到了人类的肮脏。群居动物没有人敢去打破他们那个集体社会的平衡与秩序。他们以嘲笑弱者为乐,他们以恶为强,他们自私自负自以为是,他们永远利益为先。
妈妈下班回家,进屋的时候叹了口气,把正在看数码宝贝的阿凝叫到跟前放轻语气问:“你偷钱做什么?”
阿凝绞着衣摆,开始惶恐,半晌才说:“我想存点钱,带妹妹逃走。”
“真是人小鬼大。”妈妈从包里拿出一块桂花糕打开放进阿凝口中,用手抚摸她乱七八糟的短发,“你怎么知道你妈妈会生个妹妹?还逃?你往哪儿逃?傻孩子。”
“那……”阿凝似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双眼璨若星辰,“你可不可以把我藏起来,就藏在你们家。还有我妹妹,她会被他们害死的。”阿凝瞪大眼睛,嘴唇颤抖,似乎想到什么极端恐怖的东西。
我怕阿凝突然失常,怕妈妈看到她满是倒刺的那一面,我牵起她的手拉着她去看数码宝贝。她最近不喜欢看奥特曼,迷上了数码宝贝,她最喜欢花仙兽。
途中我去上了次厕所,回来发现卧室门虚掩。习惯使然,我轻轻推开一条缝,阿凝正在床头柜上翻找,拣了几张钞票,塞进自己裤子。电视里正放到花仙兽进化,音乐很激动人心,花仙兽从仙人掌兽开出的花朵里涅槃而出,十分美丽,她展开翅膀飞起来。
我退到外面,咳嗽一声,阿凝打开门,冲我笑笑,她说她不想吃饭,回家去了。
电视机的屏幕里,花仙兽用花环净化了黑暗巨龙兽。她那么好看,轻盈。
吸血魔兽马上要出场了。
6.
阿凝偷钱被抓那天之后,我开始做噩梦。接连一个月,每天梦到红色,像血一样浓稠艳丽的颜色。我有个错觉,那天阿凝裤子被拽下时,我看到了一点红色,那红色在梦里扩大,从一点,积聚成河流,最后汇入大海。我就在一片红色的汪洋中仰泳,然后慢慢沉入海中,被红色包围。
“小贱人!这么小就会勾引男人了!看我不打死你!”透过门缝,我听到阿凝家传来骂声,是她奶奶的声音,只是这次看不到画面。
我用力敲他们家门,手脚并用。我要保护阿凝,我不想看她身上再添加任何伤痕。可是没用,不管我怎么敲,不管我在门外叫得多大声,没用。
“妈的混蛋!你是不是人?连自己女儿都搞!你怎么不去搞高屠夫家圈里的猪!你怎么不去搞外面那些野狗野猫!真他妈不是人!”我那时不懂‘搞’的意思,只是第一次听到阿凝的妈妈好像在为阿凝骂她爸爸,我第一次听到阿凝有家人为她出头,竟觉得高兴?后来上了初中,上了生理课,我懂了‘搞’的意思,那时我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哭到眼睛短暂性失明。
门开了,男人抱着大肚子的女人急匆匆往楼梯口走,他们身后的老人紧紧抱着怀里的包念着菩萨保佑。楼道安静下来,我找到阿凝,她躲在床底下,床底下有一条染血的小内裤。
阿凝开始躲着我,她再也没来我家吃饭、看电视。
一星期后,阿凝妈妈终究生了个女儿。
又过了一星期,小婴儿就被亲奶奶给摔死在楼梯口。民警把她带走,她承认了,说自己不是故意,是失手。最可笑的是阿凝的爸爸妈妈竟然谅解了她,还求邻里多人向法院联名请求对她从宽处罚。
阿凝失踪了。
妈妈将鸡蛋在锅沿磕碎,哧啦一声,她说:“我才不信她是失手,那么狠心的老婆娘!呵呵,签名,没门儿!”
在医院当护士的李阿姨说,宋婆婆还曾经到医院来找医生说,如果这一胎生的还是女儿,就把她抱养给别人。
“真有这么狠心的人。”李阿姨摇头,更加坐实了这件事。
我找不到阿凝。我满世界地找她,我想告诉她,何立春终于可以保护她了。我可以带她走,去一个新的国家和城市,开始属于我们的新生活。
可是我找不到她。
半年没见的爸爸回来宣布了一个决定:全家移民国外。
妈妈很高兴,感叹终于熬出头了。他们开始收拾东西,办护照,买机票。
我疯了一样找阿凝,我只身去了牢狱问宋奶奶,我哭着求她告诉我阿凝的下落。我每天等在阿凝家门口,等她爸妈回家,每次见面都问,问到后来她爸妈直接开门让我自己找。我问每一个我见过的人,我问每一个认识阿凝的人,我把她弄丢了。
尽管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7.
“然后呢?你去哪儿了?去了泰国变性吗,哈哈。”
庸俗喧嚣的酒吧里,樊胜美和安迪坐在角落的阴影里,从这里能看到整个酒吧。樊胜美的手搭在那只夜蓝色的包上,打算喝完酒去把事情办好。一些游客从门外进来,吵闹着要喝最有特色最贵的酒。
樊胜美拍了拍包,准备喝完最后一口酒。因为坐这儿一小时,她被眼前这女人直勾勾地看了一小时。不,确切地说是欣赏,因为这女人眼里是满园欲色挡不住,就差把她拖到床上吃干抹尽。
“我没去泰国。后来我搬家了,跟着爸妈去了纽约。阿凝,我本来就不是男人。我的爸爸出生名门,一辈子只娶了一个妻子生了一个孩子。那时候爸爸为了事业天天灌酒,医生诊断说爸爸很难和妈妈孕育出一个小生命,可是偏偏有了我。你也知道老一辈的人思想有多么冥顽不灵,没办法,爸妈为了安慰病重的爷爷,只能谎称我是男孩。”安迪自嘲地笑笑,小时候她也像阿凝那样,渴望自己是男孩。
樊胜美生气地戴上蛤蟆镜,太过分了!难怪那时候她怎么都拽不下何立春的裤子,敢情她和自己是同样的身体构造。
“你呢?后来你去哪儿了?为什么我找不到你。”安迪举起酒杯敬眼前这个美丽自信的女人。她很优秀,感谢她把自己照顾地这么好。
樊胜美举起酒杯,一杯Ruby一饮而尽,性感的红唇微张,“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樊胜美起身,脚底轻飘飘地,整个人感觉很空虚,好想找个人抱抱。
安迪笑着起身,上前搂住樊胜美的腰肢。她身上的红毒香水真好闻,裸露在外的肌肤看不到小时候新旧交替的伤痕,皮肤摸起来滑滑的,好舒服。还有那漂亮的锁骨,安迪忍不住窝在她肩头啃咬了一会儿,她竟然长得比自己还高了点,这让安迪微微有些不满。
第二天樊胜美醒来的时候,她正躺在一张床上,赤身裸体,连被子都没有。阳光就那么刺啦啦地倒在她身上,美丽的酮体散发着一层淡金色的薄光。她想要拿什么盖住自己,但床上什么都没有。她只能蜷成一团,把枕头挡在自己前面。
安迪就坐在床的对面,房间正中央,她的膝盖上,放着那只夜蓝色的包。
樊胜美想要下床去夺过来,她努力克制自己愚蠢的冲动。就算抢过来,也不会改变什么了。樊胜美也没有多么沮丧或者绝望,她只是无法忍受自己赤身裸体的事实。这么多年过去了,只要一和人上床她就会联想到童年的阴影,那些暗无天日的恶心的日子,如果可以选择,樊胜美宁可自己是个失忆的人。
只是昨天晚上……樊胜美来回想了一遍,自己酒量一向很好,喝酒从未喝醉到不省人事的程度,那么只能是酒的问题了。
安迪笑着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挑眉把包拉开。她从包里面取出一把尖细的手术刀,又从裤袋里掏出一个手电,特殊的手电一照,白晃晃的刀面呈现出不同层次的蓝色。
“三种血迹是不会融合在一起的。”安迪又从包里取出一个广口玻璃瓶,放在地上。玻璃瓶里,泡着一个女人的乳房和心脏。乳房上插着钢针,心脏用细绳捆着。
“这是最后一个,当做我的求婚礼物。”安迪突然凑到樊胜美面前,吻住女人惨白的颤抖的双唇。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低沉的,来自恶魔的声音。
8.
我以爱之名,拉你一起下地狱。
我们一起走过残破肢体组成的道路,两边的风景是内脏、手脚、头颅……到处都是。
那时年幼,我透过门缝窥探到很多东西。我看到宋婆婆抱着婴儿,朝楼梯口走。她嘴里哼着歌儿,看襁褓里小婴儿咿咿呀呀地叫,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我还是第一次看她这样平和亲切,但是阴影里站着个犹豫不决的身影,我知道那是阿凝。她害怕妹妹受到和她一样的或者加倍的痛苦。
那天楼道里很昏暗,加上阴天,人会变得更加阴郁。阿凝最终没有下手,可还是有一双手推了宋婆婆一把,婴儿从她怀中跌落,往十几级楼梯摔滚下去。宋婆婆三步并两步奔下楼,身子不稳,跪坐在地上嘶叫一声。
邻居纷纷探出头,阿凝把动弹不得的我拉回家。她把我藏在衣柜里,她紧紧抱着我,我埋在她小小的胸膛上哭泣。
后来樊胜美告诉我,每每想到那天,我脸上的神情都会让她不寒而栗。那是一种扭曲的神情,其中包含愤恨、仇视、疑惑,以及难以遏制的欢喜。那些情绪在我单薄的脸上出现,像某种恶鬼要突破皮囊。
我难以掩饰自己。
—END—